林仙月沉默的看着陈老师,点了点头。在那段记忆中,柳老师是难得对她怀有善念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走进了病房,相貌端庄,衣着打扮看上去很时尚。
“柳老师,久等了,路上有些堵车。”
她对柳老师点点头,抬眸看了躺在病床上的林仙月一眼,眼底努力压抑着厌恶和不耐。
记忆的闸门一开,林仙月很快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
林秋晨,她喊姐姐。
不过,两人不是同一个母亲。
柳老师站起身,笑道:“我其实也没来多久,是我们学校钟老师送林同学来的医院,要不是他,林同学这次可就真的危险了。”
林秋晨不置可否,冷声道:“她在学校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了?”
她就随口一问,其实并不在意。
柳老师心里一紧,以为林秋晨要追究学校的责任,顿时打起精神说道:“我已经问过其他知情同学,林同学在上体育课时感觉头晕,体育老师就让她找个阴凉地休息。她在池边柳荫下休息时,可能因为头晕掉进了池水中。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出什么大事。”
说完,她转头问林仙月:“林同学,是这样吗?”
林仙月想了想,实在想不起她前世是怎么落水的。只知道她前世落水后,莫名其妙穿越到修真界,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修道生涯。
那时候她觉得是一种解脱,自然不会去深想,久而久之,自己都忘记了怎么落水的。
谁料想现在她又因为还魂转世草的缘故,回到了那个时间节点。
林仙月有些疑惑,上一世修道生涯莫非只是她的一场梦?为了摆脱现实的束缚,而做的一场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
林秋晨不等林仙月开口,便不耐烦的摆摆手,态度有些强势的说道:“不管她是怎么落水的,在你们学校出的事,你们学校就要负责任。”
柳老师心里早有准备,不卑不亢的回道:“那是自然,该学校承担的责任,学校不会推卸。”
林秋晨倒真没有追究责任敲诈学校的意思,林家有钱,不会在乎区区医药费和赔偿。再说了,就凭她家老头儿和一中校长是老同学老朋友的关系,她也不可能不要脸面的追责。
可是凭什么呀?她凭什么要给林仙月付医药费?林秋晨宁愿把钱打水漂,也不会在林仙月身上浪费一个子儿。
林秋晨眼珠儿转了转,心里有了打算,说道:“柳老师,我家李彦鹏也在一中,你也是我家李彦鹏的老师,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也不会过分。这样吧,林仙月的医药费由学校负责,这没问题吧?”
柳老师松了口气,先还担心林秋晨要借机大闹一番敲诈学校,原来只是医药费。
她笑道:“当然没有问题,林同学的医药费,就由我们来负责吧。”
林秋晨点点头,再次看了林仙月一眼,在柳老师面前尽量克制的说道:“没事就起来,跟我回家。”
林仙月没说什么,有些吃力的下了床。
她现在有些不确定在修真界那段生涯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的梦境。就算是真的,她在修真界几十年,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太陌生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没有自立能力。
林仙月还在穿鞋,林秋晨已经转身离开了病房。
柳老师摇摇头,见林仙月身体有些虚弱,便伸手扶着她走。
路上,柳老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导道:“林仙月,人的一生很长很长,谁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走完一生。磨难也是一种磨砺,正是因为曾经的艰难困苦,才会有后来发愤图强。”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老师希望你记住一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都要心怀希望,永远不要放弃。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打倒你。懂吗?”
柳老师语重心长,虽然没人看见林仙月是怎么落水的,但许愿池边有护栏保护,怎么会轻易掉下去?大家虽然没说,心里都在猜测林仙月很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木讷内向的学生能不能听进自己的劝告,却真心希望自己这番话对她有所触动。
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是敏感脆弱,林仙月的家庭状况,实在让她放不下心。
林仙月转头看向柳老师,目光坦诚认真,声音轻的像一缕微风:“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柳老师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背:“记住就好,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心中常存希望,就不会迷茫。”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医院门外。
林秋晨开了一辆红色的SUV,坐在驾驶位上也没下车,放下车窗不耐烦的催促道:“磨蹭什么,赶紧上车。我店里还有事,送你回家后还要到店里去。”
柳老师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替林仙月打开车门,扶她坐在后座上。
林秋晨透过车窗,朝柳老师挥了挥手:“柳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们李彦鹏在学校里,希望你多照顾照顾。”
柳老师客气的点头:“请放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路上,林秋晨也不和林仙月说话,自顾自的开着车。
林仙月靠着窗,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和人流建筑,心情有些恍惚。
哪怕隔了一世,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热闹繁华的城市。
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与周围格格不入,诺大的城市,却没有她丝毫立足之地。
林秋晨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见她看着窗外发呆,哼了一声没理她。
车子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林秋晨转头对她说:“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事。”
林仙月愣了一下,看着陌生的环境,没有动。
她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家,又过了那么久,有些记不起自己到底住哪。
“快点啊,磨蹭什么,还要送你上去啊?”林秋晨不耐烦的催促道。
林仙月暗叹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想了想,朝林秋晨点头道:“谢谢。”
林秋晨却已经开车走了。
站在小区门口,林仙月打量着四周,然后与门口的保安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儿,保安小哥先开口了:“你不进来吗?”
“我没有门禁卡,可以进吗?”林仙月说。
“我认得你,进吧。”
保安说完,替她刷开了门。
“谢谢。”
林仙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需要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是高档小区,最外围是高层楼,中间则是别墅区。
林仙月想不起来自己住哪里,索性在花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
周围的孩子嬉戏玩闹,几个婆婆奶奶则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和慈祥的笑意。
林仙月看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
小时候师傅也是这样看着她玩闹,幽静破旧的古寺里,只有她和师傅相依为命,她却从来不曾感觉到寂寞。
林仙月“蹭”的站了起来,心底一热,她可以去找师傅啊。
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恍惚中她忽然记起为什么会掉进学校水池。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却只觉遍体生寒,心如刀割。
第三章
那段被林仙月刻意遗忘的记忆,就那么突如其来的涌上心头。
同学们叫她林老鼠,每个人都排斥她嘲笑他。家里人说她是私生女,是野种,对她非打即骂,或者冷漠无视,没有一个人欢迎她的到来。
那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是私生女,什么是野种,她只是每天都在害怕,看到每个人都恐惧的瑟瑟发抖。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厌恶她。她就像犯了天大错误的罪人,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林仙月悄悄的给师傅写了信,说了她所有的委屈害怕,哭求师傅接她回家。
信是寄给经常去寺里烧香的春娟家,春娟和她是山里的好朋友,会把信交给师傅的。
信寄出去后,林仙月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就连同学对她的嘲笑和家人对她的冷漠厌恶,也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相信,师傅收到信之后就会来接她,接她离开这个让她委屈和恐惧的地方,每天都充满希望。
身在地狱,仰望天堂。
然而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失望的极点便是绝望。
两周后,林仙月收到了师傅的信,她充满期待的打开,却是师傅冷进骨髓的话语。
“古寺清贫,把你养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找你父母要钱。林长峰给了我十万块钱,现在我们两清了。你是林长峰的女儿,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的师傅,以后不要再写信来烦我了。”
那时候林仙月不懂,只觉天都塌下来了。
原来,师傅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站在许愿池边,看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池水,万念俱灰下,翻过护栏跳了下去……
林仙月捂住心口,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
即使过了一世,那种钻心的疼痛依旧如此清晰刻骨,像堕入最深沉的黑暗。
有了修道界这一世的经历,她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个单纯傻女孩儿,相信师傅会这般绝情。
她知道,师傅是因为太爱她,所以不得不忍痛将她送还给她的父亲。
师傅不愿意她跟着她在深山古寺中蹉跎一生,她希望她有一个美好完整的人生。
可以读书学习,可以嫁人生子,而不是青灯古佛,像她一样孤寂一辈子。
为了断她回寺的念想,师傅写这段残忍的话时,心里一定刀割般痛吧?
比她看到这段话时的痛,更痛千倍万倍。
“仙月,你怎么回来了?没上课吗?”
林仙月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提着菜篮朝她走来。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面前的妇人。
妇人圆圆的脸盘,眉眼温和,头发扎起来盘了个圆髻,衣着打扮朴素干净。
她不认得这个妇人,不过也不奇怪,除了师傅,她本来就对这个世界很漠然。
“哟,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周婶从身上摸出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递给林仙月:“快擦擦,别哭了啊。”
林仙月接过来擦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修真界再艰难再凶险她都没掉一滴泪,一回来就哭了两场了。
她朝周婶笑了笑:“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
周婶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在林家做保姆好几年了,虽然有些可怜这个女孩儿,但主人家的事,她管不了,也没法管。
大人造的孽,却让孩子来承担,真是一本烂账。
她笑着说:“坐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回家,我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林仙月终于想起周婶的身份,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林家在小区中庭,是一栋三层小别墅,下面还有一层储物用的地下室。
别墅外有一片配套花园,中间摆着茶几藤椅,闲时可以在花园喝茶晒太阳,环境很不错。
周婶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林仙月瞟了一眼,记住了。
进了屋,周婶先在厨房放了菜篮,从冰箱里拿了一串葡萄洗干净放盘里,递给林仙月:“饿了吧,先吃点水果,我马上做饭。”
林仙月道了谢,没碰放在桌上的葡萄,四下看了一眼,恍惚想起她的房间在三楼。
这套别墅是林长峰五年前买的,本来只有他和他老婆王秀丽住在这里。后来老两口感觉房子太大太冷清,就让林秋晨夫妻俩带着两人的儿子李彦鹏也住了进来。
当然,现在还要加上林仙月。
林秋晨的丈夫叫李志明,在C市质监局工作,他不是C市人,所以也跟着老婆孩子住在老丈人家。
倒不是夫妻俩在C市没房子,只是别墅大房间多,干脆和父母住在一起,也有个照顾。
林长峰老两口疼爱外孙李彦鹏,也舍不得他们出去另住。
如果不是林仙月的突然到来,这是让人很羡慕很热闹的一家人。
可惜因为林仙月的缘故,林长峰和老婆天天吵闹,家里气氛始终剑拔弩张,一点就着。他老婆气的回了老家后,家里气氛也没缓解下来,反而冷冰冰的变得没什么人气。
此时家里主人都不在,林长峰去了国外谈生意,还没有回来。王秀丽回了老家,用她的话来说,只要林长峰不把林仙月送走,她死都不会回来。
李志明在质监局上班,林秋晨管着一个餐饮公司,两人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家的。李彦鹏在一中读书,也要晚自习结束才会回来。
林仙月循着记忆到了三楼,推开了那间属于她的房间。
这件房间原本是客房,林仙月都住了好几个月了,依然是当初搬进来时的摆设。
没有梳妆台,更没有大大小小的护肤品,也没有书桌电脑。
衣柜里空空荡荡的,只挂着两件男女大号的睡衣,原本是给留宿的客人准备的,现在自然是林仙月的睡衣。
林仙月从门后拖出一个很大很久的牛仔布背包,样式很土,像是□□十年代打工一族的背包。
她打开背包,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堆在床上,全是离开时师傅给她准备的。衣服有新有旧,无一例外样式都很土气廉价。
林仙月没有把衣服挂进衣柜,对她来说,房间和衣柜都不是她的,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衣服挂进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背包里搜寻。
过了一会儿,她从最底下的夹包里摸出一叠旧钱来。面值大都很小,最大的也不过五十元,只有两张。
其他的则是不同的面额的纸币,十元五元的最多,一元的也有,却没有毛票和硬币。
数了数,只有三百多块。
林仙月捧在心口,这些都是师傅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香油钱,除了硬币和毛票,都悄悄的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