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小公子胆子很小,你动作轻点,尽量别吓着他。”
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点了下头:“好吧。”
邱燕燕立刻喜上眉梢,她将被布裹好的十几根糖葫芦送到他怀里:“万一只是睡觉,你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进去同他赔礼道歉。”
卫襄抱着糖葫芦,神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顶着大师姐期待满满的视线上了楼。
他只是受师姐所托,不得不上来看看。
这次同之前几次一样,仍是没有人来开门。
他按照师姐所说的,强行从外面将门推开。
进屋了以后,一股熟悉的淡淡香味便飘了过来。卫襄的眼睫动了动,视线先是扫了一圈地上。
他又看向靠右侧的木床,发现这会儿床榻上的被子被裹成了长长的一条,被子中间,卷着个人。
不知是死是活。
“小公子可是生病了?”
没人说话。
但没一会儿,他便看到床上的长条突然小幅度原地滚动了两下。
像是在回应他,自己并没有生病。
卫襄顿了顿,将怀里的糖葫芦放到旁边的案桌上:“师姐说你爱吃糖葫芦,我傍晚的时候去街上买了些回来,当作是赔礼。”
床榻上的长条又原地扭动了两下。
画面有些诡异。
卫襄感觉这位小公子不太对劲,但又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状况。
喊人家从被子里出来吧,似乎有些不妥。
但是……他为什么要大热天的,把自己裹成一个尸体呢?
“还有,师姐让厨房给你留了晚饭,你若是饿了,待会儿可以下楼吃饭。”
床上的人又扭动了两下。
宫盈在被子里面出了不少汗,她那体虚畏寒的毛病,在这时候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
折腾了好一阵,卫襄才终于从她屋里离开。
木门虚掩着,她在被子里躺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脏都在扑通乱跳。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万一真被发现不对劲,大不了离开就是。
日后弄出新的易容丹,换了身新的马甲,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可……想是这么想,宫盈的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一直在以假身份欺骗他们。
尤其是卫襄。
她窝在被子里待了好久,伸手摸了摸脸。
卫襄第一次敲门之后,她差点想要从二楼翻下去。但她这窗户正对着的是客栈的后院,后院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邱燕燕。
至于其他路线,也基本全有灵山派的人,她根本无处逃。
不过,躲被子里的这段时间里,她也通过研究药臼和游戏系统弄清楚了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
那就是,这枚易容丹在最初诞生的时候就提醒过它,它的缺点是效果不太稳定。
会冷不丁恢复原本的模样,又会莫名其妙变回来。
只是,她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原来所谓“不稳定”就是说会突然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这么说,难不成她回头出门还得弄个大侠必备的斗笠帽用用?
宫盈眼前一亮,突地觉得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她在床上又躺了一段时间,身体才终于恢复少年的模样。宫盈仍旧不太放心,拿起铜镜对着自己照了好一会儿,确定又变成了“画中人”的样子,才松了口气,悄悄摸下楼。
晚间,客栈门大门仍旧开着,不过已经没什么客人了。
账房先生用算盘撑着下巴,脑袋很有节奏地敲击着空气。
她无声无息出门,找到置办衣物的地方。这儿不愧是江湖世界,任何大侠出行必备的地方在这儿都能买到,就连斗笠帽都有各式各样的。
男大侠用的,女大侠用的,应有尽有。
宫盈选了一顶纯黑色的斗笠帽,帽顶是黑色,帽檐拖着一圈黑色长布,戴上去,能遮到下巴以下。
她戴上斗笠帽,十分满意,这样就算是当场变脸,也没人能看到。
回到客栈的时候,斗笠帽也没摘下来,宫盈戴着帽子小步上楼,想要提前适应一下这个新同伴。
却不料,视线受阻隔,走到近处才发现前面几步的台阶上站着个人,她迅速刹车,脚下却不小心一崴,身子由于惯性的作用,朝前一扑。
……
然后她把面前的人压倒了。
俩人双双摔倒,似乎都有些错愕,隔着面纱,宫盈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此刻的震惊。
少年身体微热,宫盈大半个身子就这么压在他的身上,就连双手都无意识地撑在了他的两只小臂上。
宫盈懵住了。
这么近的距离,她似乎都能听到从对方胸膛里传出来的心跳声。
她倒是没受什么伤,毕竟身下还压着个肉垫,可被压的肉垫就不一定了。
她慌忙摘下斗笠帽,将人从台阶上拽起来,然后双手合十,十分抱歉地望着对方。
冷静下来后,宫盈才注意到,这个被她撞倒的,不是别人,正是卫襄。
此刻他正怔怔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第十六章
他在这里干坐着, 宫盈总不至于也一直陪着他。
见他半晌没说话,她做了个手势, 示意自己要回房, 然后低眉顺眼绕过他。
却不料,才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少年略显犹豫的声音:“你……晚饭用过了吗?”
得到提醒,她这才想起来, 自己晚上似乎还没吃东西。
买完斗笠帽之后, 整个人神清气爽, 压力全无,一下子也便把自己还饿着肚子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
经卫襄一提醒,她这才垂头看了一眼自己饿扁了的肚子,不由站定, 十分不好意思看向对方, 然后摇了下头。
他抿了抿唇, 道:“那你随我过来,师姐让厨子留了食物, 我带你过去。”
有人带路这自然再好不过!
宫盈立刻将眼神调换成“感激无比”模式。
经过这么多日以来的训练,她已经成功地掌握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绝技,能用眼睛表达的东西,绝不动用双手,好在, 周围的人都能迅速接收到她的眼神讯号。
卫襄看了一眼她的神情, 而后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率先下楼,走在前面。
宫盈就做乖巧状,安静无声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宫盈好奇:“怎么了?”
卫襄扭头看她,似乎也有些茫然:“……食物好像不见了。”
放了这么久,说不定是被哪个饿了肚子的伙计拿去吃了,宫盈也理解,她连忙挥挥手,笑了又笑,然后又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算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的身影就匆匆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没一会儿,他又重新出现:“我打算借用一下这个厨房,所以刚刚去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
这……这么好的吗?
宫盈睁大眼睛,有些震惊。
他却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匆忙别过头:“我,我只是想为上次的事情赔礼道歉。”
话说着,不等她拒绝,他便坐到锅台侧边开始生火,动作看着很是熟练,却在短短的时间内,给自己脸上蹭了半脸的灰。
他生完火,洗净手,看了一眼厨房里面的东西:“汤饼如何?”
那是什么?
不过宫盈一向好养活,对她来说,只要能吃饱就可以,没什么可挑的,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忙活,便自觉在旁边打打下手。
于是,她便发现,在自己负责打水添加木柴等后勤工作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身旁多次望过来的,若有若无的、似有意若无意的视线。
每当她扭头朝身边人望过去的时候,却会看到他全神贯注盯着锅内沸水的画面,那个专注样,就像是在研究“为什么水会在这个时候咕噜不在那个时候咕噜”之类的深奥问题。
宫盈默默收回视线,并忍不住想,难道是她多心了。
再下一次,她便学机敏了,假意做手中的事情,余光却时时刻刻盯着他,刚觉察到他有异样,便立刻扭头朝他望了过去。
这一下,直接抓了个现行。
卫襄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扭头望过来,俩人视线撞上,他猛地受了惊吓,慌慌张张移开视线,将盘中面疙瘩一样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沸水里面。
宫盈:“……”
虽然一直觉得这是个十分透明,将所有心思都摆在脸上的小男生,可这会儿,她居然一点儿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想干啥。
看她做啥呢?
难道是想研究为什么她会长得像个画中人一样?
还是说……
宫盈拧眉,又往深里思索了下。
她低头,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前颈,嗯……摸到了个硬硬的凸起。如果刚刚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视线就是落在这里?所以他是想看她究竟有没有喉结?
总不会是之前的钱袋让她露馅了吧。
不过还好,她有喉结。
这个易容丹别的不行,性别方面的转变,那可是妥妥的,不管是看上面还是看下面,现在的她都同男儿没什么俩样。
就是任他看个够,也看不出花来。
想到这里,宫盈心里踏实了很多。
卫襄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直到面疙瘩出锅,他也没再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做自己手头的事情,面色略显凝重。
这个汤饼就同它的名字差不多,像是将小块小块的面饼用水煮熟,配上鲜美的汤汁,刚拿到手,宫盈就被浓郁的香气勾去了魂魄。
她一直觉得这少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子弟。
能看到一碗这么诱人的面疙瘩,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宫盈抬脸,朝他投去震惊 崇拜的眼神。
少年那板成冰块的脸,在看到她的视线后,又变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下意识别开脸,小声道:“就只会这一个。”
就会这一个刚还问她想吃啥?
感情其实根本就没得选。
不过宫盈觉得这一个也相当不错,她笑了笑,无声朝他致谢。
天色虽晚,客栈大门却仍旧半开着,掌柜的这会儿不在,只有个负责招呼的伙计,坐在靠后的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儿。
见宫盈出来,他连忙起身笑了笑:“客官慢慢吃好,待会儿有事您再吩咐。”
她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个桌子坐下来,随手将脑袋上顶着的斗笠帽放到长凳上,然后抽了双筷子慢慢悠悠开吃。
光线昏暗,她不着急睡觉,吃得很慢,好不容易吃完准备上楼,便突地听到外面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响。
一个身肥体壮的男人横着飞了进来,将关上的另外半边大门也给砸开了。
他的身子撞倒了靠门的桌椅,身子落地,又是一阵乒乒乓乓。肥壮男人连声“哎哟”,吓得面如土色,用屁股一个劲儿地往后挪,视线紧紧盯着门外,活像是碰到了阎罗王。
“姑奶奶饶命啊,姑奶奶饶命啊!”他的声音就像是被加上了波浪特效一般,短短两句话,音调起了又降,降了又起,似乎下一刻就能当堂唱起来。
伙计和刚吃完汤饼的宫盈齐齐睁大眼睛,呆呆看向门外。
被他称作“姑奶奶”的人,这才笑意盈盈抬步走进客栈内。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袭火红色长裙,打扮得比烈火还要妖冶,面容精致白皙,雪般白的皮肤和血般红的长裙对比强烈。
不仅半分不显违和,还衬得她姿容更加出众。
宫盈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竟然能够把红色穿得这般惊艳。
这还是制衣手艺十分落后的古代。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灰扑扑男装,在心里抽搭了下,等她的人生切换成种田模式,她也要去买好看的古装裙,一天换十件。
红裙少女直直将肥壮男逼到墙角处,才一脚踩到了他的脸上,声音带着柔,眼里却不见半点温婉:“还敢不敢乱碰了?”
肥壮男吓得浑身直哆嗦,身子抖了又抖,话都说不清楚:“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少女冷冷睨着他:“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肥壮男呆住。
她的脸上挂上些许笑容,放下脚,将身后背着的大砍刀举到了对方面前:“不如,把你的这只咸猪手砍了,砍了以后呢,姑奶奶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不会再犯了。”
肥壮男闻言,魂魄差点当场从身体里飞出去,他吓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儿摇头:“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我……求求你了,饶了我这次吧……”
少女的脸上仍旧带着笑:“鬼迷心窍?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不砍你的手……”
还未等肥壮男松口气,她便话锋一转:“……改挖你的心好了。”
从宫盈这个方向望过去,能明显地看出,肥壮男离当场吓死,不过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他涕泗横流,呜呜咽咽靠着墙,那么大一个身躯,愣是给他哭出了小媳妇的气质。
宫盈得眼睛都直了。
少女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笑了笑,刚欲动手,身子便顿了顿。
紧接着,宫盈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娇娇弱弱的白裙少女,按着胸口,快速小跑着赶进来。
她的眉间好似笼罩着万千忧愁,面色白得像是刚刚生了场大病,见到红裙少女手中举着砍刀,眉头一下子忧伤地蹙了起来。
“谢姐姐……”
就连声音都有气无力,十足一个病弱美人。
……不过,宫盈越瞅越觉得这少女的气质真是眼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