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时——八月薇妮
时间:2020-11-06 09:47:23

  他生着两道长而鲜明、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偏衬着一双桃花眼。
  可是刚才那惊鸿一瞥,沈柔之发现这双眼睛里没有桃花,却满是凛冬腊月的霜雪。
  总而言之这孩子长得不错,就是表情有点不讨喜,像是人都欠了他似的。
  另外平心而论,他长的一点都不像是沈承恩。
  沈柔之暗暗地皱眉:倒不知是谁欠谁的,外室之子,还这么的傲慢无礼!
  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尴尬。
  想到父亲的叮嘱,沈柔之有意要缓解一下这份尴尬:“你多大了?”
  “回长姐,快十四了。”
  沈柔之才十四呢,难道父亲在娶母亲的时候同时养着一个外室?她越想越是头疼,之前的伤口也在跟着作祟似的鼓动着疼。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角,却听少年道:“你的头怎么了?”
  沈柔之有些意外,随口道:“啊……没事儿,不小心伤着的。”
  少年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沈柔之忙退后一步避开,警觉地瞪着他:怎么就动手动脚的,还没跟他熟到这种地步吧?
  却见少年的眼中透着焦灼之色,就是这点儿焦灼,看起来如此眼熟。
  幸而在这时候沈承恩从内出来,忧心道:“如如的情形还是不太好啊,怎么大夫还不来?”当下传了阿诚进门,道:“快去催催那程大夫。”
  阿诚答应了,又忙道:“老爷,刚才王司马派人来,他已经在望江楼上等候大人多时了。”
  沈承恩一愣:“差点忘了。”
  阿诚去后,沈承恩看看面前的两个孩子,并没发现异常,只又笑蔼蔼地问:“你们都见过了?”
  少年道:“是。”
  沈承恩道:“既然这样,柔柔,你先安排小西跟如如的住处,父亲跟王司马有些事情商议要出去一趟,回来了再说……你一定要代替父亲把他们照看妥当,知道吗?”
  面对父亲的恳切认真的眼神,沈柔之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
  送别了沈承恩,回头看少年还站在原地,沈柔之问:“你、你妹妹怎么病了?”
  少年道:“她年纪小,有点风寒。”
  沈柔之“哦”了声,迈步向套间走了进去,却见一个小女孩儿缩在罗汉榻上,果然也长的很漂亮,虽然是睡着,但神情惶恐,眉心都紧紧皱起。
  她身上盖着一块毯子,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探了出来。
  沈柔之将她的小手握住,本想给她盖好,却无意中发现她衣袖底下若隐若现,凑近看去,像是有些淤青。
  她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少年,却见他垂眸站在门口,好像在出神。
  沈柔之假装不经意的把玉如的袖子往上撩了撩,果然看见女孩儿的手臂上有一大团淤青,也不知是怎么造成的,吓的她忙缩回了手。
  正犹豫要不要问,身后少年仓促地说:“你帮我看着如如,我有件事情去去就回。”不等沈柔之回答,少年转身如风一样离开了。
  谢西暝旁若无人的急奔出沈府,沈承恩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催着沈府的人牵了一匹马来,飞身而上直奔望江楼。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沈承恩又哪里知道,他说的“以后为父有什么好歹”,很不必以后,因为他的死期就在今日。
 
 
第3章 
  谢西暝纵马向望江楼而去,过了十字街便看到那矗立的四层楼,洛州地方不算很大,却也算是个交通要塞,水路跟旱路四通八达,这望江楼正是本地有名的酒楼,酒菜等自然不必说,且最是龙蛇混杂,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半都会来此见识见识。
  远远地就见酒楼前川流不息的客人,路过的,进出的,甚是繁盛。
  马蹄得得,谢西暝来的很快,路上的行人惊呼着纷纷闪避,回头见是个少年骑着一匹马,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偷着骑马无法控制才闯到这里的,有些人便性急地骂了起来。
  但又有些人却看出马上的少年虽年纪不大,但并无任何仓皇恐惧之态,却极是英武利落,游刃有余。
  他一边留神避让行人,一边催马而行,到了望江楼前,一翻身,轻轻地从马上跃落下地,将缰绳扔向迎客的小二,脚不点地地往内走去。
  那小伙计回头的功夫,谢西暝已经闪身入内去了。
  不免啧啧称奇:“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好看,这身手也俊的很啊。”
  酒楼大堂中,有说书先生在中间讲话本,眉飞色舞,众食客且喝茶吃点心且听故事儿,时不时地鼓掌欢呼。
  谢西暝半眼也不瞧这热闹,一路不停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不少的食客,隐隐地还有唱小曲儿的女子声音。
  谢西暝飞快地环视周遭,目光锐利如同高空的鹰隼俯视地面猎物的动静,终于,他转身向右边走廊而去。
  这里的包间房门多是关着的,隔着门扇,有觥筹交错的响声,有酒至半酣的叫嚷,也有歌女唱曲甚至狎昵的响动。
  谢西暝走了十数步,正前方一个房间中,歪歪扭扭走出个醉汉来,通身酒气熏人,醉眼乱晃中看见谢西暝,便笑着走过来:“你是伺候哪里的孩子?怎么不到爷那里去?”说着便伸出胳膊要来搂他。
  谢西暝才要将这不知好歹的醉汉踹开,忽然耳畔听见一声细微响动,正是从他身后传来。
  “你认错人了。”
  谢西暝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假意闪避,一边假装回头的,眼角余光瞥去,瞧见身后的房门开了一道缝,有一只阴鸷地眼睛从内往外打量。
  见是醉汉跟一个漂亮的少年纠缠,这人才哼了声,又将门掩上了。
  谢西暝立刻往房门口走来,不料那醉汉见他不理自己,偏追过了过来:“你怕什么?大爷又不是不给你钱?你乖乖地……好儿多着呢!”竟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谢西暝见这厮执意找死,眼神一冷,当下身形闪动,竟握住此人手腕,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手腕一抖,这醉汉只觉着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往前直冲过去!
  这人本就生得有些肥壮,这么一冲,正是向着前方的两扇门,只听“砰”地一声,竟直直地把门撞开,他脚步不停一直往前扑过去,正好撞在那张方桌上,把一桌子的酒菜掀翻在地,自己也手脚乱颤地跌在了地上!
  这醉汉昏头昏脑的,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忍着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忽然看见正前方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醉汉还不知如何,定睛再看,却像是个美貌的女子,他色迷心窍还以为是陪客的女娘儿,正要乐一个,却见女子是僵卧在地上的,动也不动,脖颈处大片的鲜血,竟是个尸体!
  事出突然,屋内的众人猝不及防,只看到一个人冲进来,只以为事情不好。
  门口本是守着两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的,见状立刻跳出来要拿下那醉汉,谁知还未动手,其中一人只觉着颈间一凉,垂眸之时,却见有鲜血奔涌而出。
  旁边另一人转头看向他,忽然身侧劲风扑面,同样不及还手,太阳穴已经给一物贯穿!
  而门外进来的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解决了两个人后,顺手将两扇门一掩!竟只身挡在了门边。
  望江楼的这包间里是可以容十几个人共饮的,除了地上死透的两个看门儿的外,桌边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已经伤痕累累,低着头生死不知,另一个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却正是沈承恩!
  而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本是坐着的,因为醉汉冲进来,他便猛然跳起躲开了,另一人是他的随从,本也正拔刀对着地上醉汉,等发现这不过是声东击西之时,回头正看见青衣少年掩了房门。
  两个人大为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自己两名得力手下竟在喘口气的功夫就给人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而且这手法实在是让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类都为之震惊!
  这会儿那醉汉已经禁不住昏死过去,所以现场的情形是桌边三个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地上三个死人一个半死的。
  另外就是门边的谢西暝。
  谢西暝在门开的刹那就发现沈承恩无恙,心已经松了大半。
  而沈承恩见他竟来了,又惊又惧,但却是因为担心谢西暝遇险,刚才谢西暝动手的时候他正在呆看地上的醉汉,加上谢西暝下手如同闪电,所以竟没发现他已经先杀了两个。
  “你怎么来了?”沈承恩脱口而出!
  这一句提醒了那两个敌人,原本坐着的那瘦子使了个眼色,他的副手立刻上前拦住谢西暝,而瘦子则靠近沈承恩。
  谁知谢西暝早想到了,早上前将那张桌子猛然掀起,把那两人阻住,同时上前拽住沈承恩的衣襟往身后一拉。
  就在拉住沈承恩的刹那,谢西暝脚下一勾,把之前倒地的那黑衣大汉的腰刀勾起来,竟是左手出招,腰刀向着桌面直冲而去!
  给桌子拦住的那两个贼人大为懊恼,想不到这少年如此机变,且不按常理出招,正要推开桌子将他杀了,谁知只听“嗤”地一声,桌面上猝不及防地戳出半截刀刃!
  那副手猝不及防,摁着桌子的手掌顿时给穿透了!这刀若是再冒出来一些,切断的可就是他的脖颈了,就算如此,他仍是跌靠在墙上,疼得惨叫。
  谢西暝有些意外,看看自己左手,在他的算计中自然是要将那人一刀毙命的,谁知居然……
  想来也是,才十四岁不到的身体啊,内力到底不及。
  “你是谁!”说话的是那为首的瘦子。
  谢西暝冷笑:“取你们命的人。”
  瘦子总算意识到这少年不是自己原先预计的那么好对付:“你是沈承恩的什么人?冤有头债有主,是他们拿了我们云龙山的银子办不成事儿!我们才来找他们的!”
  云龙山是距离洛州二百里外的一座高山,据说那里有劫道的山贼,只是云龙山处在洛州,昌州,凛州三州交界的地方,各州的长官自然不愿意多事,毕竟剿灭了他们未必是自己的功劳,若是惹怒了他们还要惹祸上身呢。
  数年间这些贼人竟渐渐坐大,更加无人敢招惹了。
  谢西暝淡淡道:“你也说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找沈通判。”
  “是王青说的,因为沈承恩一直阻挠才没办成事儿,叫他们还银子,他们还拿不出来,江湖规矩……”
  谢西暝懒得听他多说:“我不是江湖人,我只知道……敢动沈家的人,就给我死。”
  贼人的副手伤势过重,几乎要晕过去,他们见识了这少年的狠辣跟出色的身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这样好言好语的解释。
  如今听谢西暝这样说,那脸颊凹陷的瘦子怒道:“臭小子,你不要不识好歹,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们,你能杀得了云龙山我们几千的兄弟吗,到时候寨主带人前来,一个沈家算什么,血洗了这洛州都不在话下!”
  沈承恩心乱如麻早吓呆了,听到这里忙道:“你们是误会……”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大人……”
  瘦子见状知道得了机会,立刻向着门口夺路而逃,谁知他一动,谢西暝脚尖点地,如影随形而至,那瘦子还手的空隙都没有,只觉着后颈一阵酸麻沁凉,身不由己往前栽倒。
  谢西暝解决了这人,身后那伤了手的贼人也正起身,给谢西暝凛凛地扫了眼,顿时竟不能动:“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少年,明明看起来秀美贵气的毫无危险,哪里知道竟是比他们这些经年的杀手还要凶狠残暴。
  谢西暝攥了攥右手,冷笑道:“我生平最恨被人要挟……”
  那人见他好像没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地想要从地上捡起那把刀反击,不料手才碰到刀柄,谢西暝踢向那翻倒的桌子,只听“嗤”地一声,那原本露出半截的刀刃总算刺穿过去,不偏不倚地将这人钉回了墙上。
  谢西暝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将已经完全呆滞了的沈承恩扶起来:“沈大人如何?”
  沈承恩的嘴巴只管动,可又说不出话来,谢西暝又看向他身旁耷拉着头的那个,想必就是王司马了,嘴里原本塞着个酒杯,如今酒杯都碎了,人也没了气儿。
  沈承恩看见王司马,才总算清醒了几分:“王兄,王兄……”
  谢西暝道:“他已经死了。”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竟连着死了这么多人,沈承恩虽也是个武官,但却不曾亲手杀过人,这场面叫他有些撑不住。
  “王兄叫我来吃酒说有事跟我商议,谁知还没说几句他们就来了……不由分说杀了唱曲儿的,又拷打折磨王兄,”沈承恩欲哭无泪,皱眉摇头:“什么银子,又什么人的,非说我若不交出来就也杀了我,可我实在是一无所知!”
  说了这几句他总算有些缓神:“你、你怎么居然……死了这么多人,可如何是好?”
  谢西暝倒也知道沈大人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便道:“这些贼杀人越货,手上都是沾满血的,杀就杀了。不必在意。”
  而且若不杀他们,他们自然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门外又有敲门声传来,听声音是跟他的小厮。
  沈承恩勉强道:“下去等着。”
  看看面前的少年,沈大人把一肚子的话先按下:“这些都是云龙山的贼人,要是让那些贼知道他们死在这里,恐怕真的会来报复……可是他们杀了王司马跟着唱曲儿的歌女,到底该怎么办……”
  谢西暝看着那昏死的醉汉,沈承恩瞅了眼:“怎么是他?”
  “大人认识这人?”
  沈承恩道:“这个人姓朱,据说是个皇亲,这次是进京去是领官职的。在洛州才住了两三天,欺男霸女的做了不少恶事,知州那里碍于他的京中关系不敢处置,压了好几宗案子了。”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脸无奈。
  谢西暝一怔,低头细看看那醉汉,冷笑道:“哦,原来是他。这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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