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时——八月薇妮
时间:2020-11-06 09:47:23

  手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摁,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竟是从窗外掠了进来,双足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柔之吓了一跳,抱着那包糖炒栗子后退半步,却差点撞到旁边的花架上去。
  眼见要有一场大动静,幸而谢西暝及时在她腰后一勾,将她揽了回来:“小心。”
  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忘了院门已经关了,先前又没听见仆妇开门的声音,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谢西暝如愿以偿,却不敢继续得寸进尺,忙又轻轻松开她:“我帮你剥栗子吧?”说着便把那包栗子拿了回去,走到桌边上放下,竟果然专心致志地开始剥栗子。
  沈柔之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才定了神,先把窗户咽气,又取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摇曳曳地亮了起来,把彼此的脸都照的明了些,柔之看到谢西暝半垂着头,浓眉之下,是极长的眼睫,遮住了如海双眸。
  他的脸色很白,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受了冷的缘故,竟也不知站了多久。
  因为白天的事情,柔之心里乱的睡不着,又觉着落下的帐子令人气闷,无意中抬手撩帐的时候,才发现窗棂纸上有一道薄薄的剪影。
  起初她差点惊叫起来,可细看,却认出那身形瘦削单薄,却站的凛然如竹,这才猜测是谢西暝。
  看他低头剥栗子,像是心无旁骛的乖巧。
  沈柔之暗叹了声,把桌上的水壶试了试,还是热的,当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旁。
  谢西暝怕惹她不高兴,所以假装一心干活的模样儿,那温热的杯子轻轻在手上一碰,他已经会意,抬头看向柔之,却见她偏是看向别处。
  谢西暝微微一笑:“多谢柔柔。”举起杯子一口气喝了。
  虽然是寻常的一杯水而已,劳她亲手送过来,这份体贴的心意浸润其中,却比蜜水还要甘甜百倍。
  他放下杯子,把剥好的栗子推到柔之跟前:“你尝尝好不好?”
  柔之捡了一颗咬着吃,果然软糯香甜,不由抿了抿嘴。
  谢西暝见她露出笑容,已经是极大嘉奖了:“好吃的话我下回还买。”
  “你还想有下回?”柔之这才轻声道:“今日是破格而已,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就算是亲兄弟姐妹还逾矩呢,何况……”
  谢西暝又剥了一颗,想了想,却探手放在了柔之的掌心里。
  两个人的手指相碰,柔之的心一悸,忙缩了缩,却把那颗栗子握紧在手心了。
  谢西暝道:“我先前无知,得罪了柔柔才来赔罪的,你既然不喜欢,以后我自然不会了。”
  沈柔之暗暗吸了口气,假装平静地说:“那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西暝听她故意的老气横秋,却看着她笑了笑。
  本来的桃花眼都潋滟生光,看得出他是发自真心的欢悦。
  沈柔之觉着这少年明艳的令人刺眼,又见他如此快活,便咳了声:“你又高兴个什么?”
  如此良宵,当然不该提徐麒臣那种煞风景的,谢西暝便含糊道:“没什么。”
  不料沈柔之瞧出了几分,她磕了半颗栗子,品着那点甜香在舌尖散开的感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答应徐家的提亲?”
  “不答应才对呢。”谢西暝脱口而出。
  柔之笑笑,捏着手中半颗栗子,徐徐道:“我知道我们这种人家,跟徐家是天壤之别,常言说,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所以什么事情都要一个度,如今父亲做着京官儿,官儿虽不大却也算安稳,弟弟妹妹们也都稳稳妥妥的,大家平平安安这已经是很好了。要是跟徐家这种门第沾上关系,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恐怕反而平地生波,前途未卜。何况我也自问配不得徐大人那般人物……我跟父亲说‘齐大非偶’,父亲应该也是明白的。”
  她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谢西暝听在耳中,格外仔细。
  听到沈柔之分析目下家里的局面,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正若有所思的,听到她说“配不得”徐麒臣,才哼道:“他算什么东西?”
  柔之道:“嗯,他是都察院三品大员,将来前途无量的。而您也是定远王府的小郡王,褒贬他的这话别人说不得,你当然说得。”
  谢西暝望着她:“这跟我是谁没有关系,他、他本来就不是你的良配。”
  柔之推了一颗栗子送到他跟前:“你也尝尝。”
  谢西暝心头一喜,才要吃掉,却听柔之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他们徐家已是齐大非偶,那堂堂的定远王府当然比徐家更甚了。”
  谢西暝猛地听了这句,差点给栗子噎到:“你、怎么提这个……”
  柔之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起先前你跟我提过的那句话,所以小西,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柔之的意思是,一个徐麒臣她已经是“配不上”,何况定远王府的小郡王。
  谢西暝当然知道。
  他好不容易把那颗栗子咽下去,探手握紧沈柔之的手:“我不是!你要是因为这个嫌弃我,那你总该知道我跟王府恩断义绝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小郡王,我只是……”
  他说的这样急,嗓子都有些哑,像是刚才着急咽下栗子的时候,给那本来的甜腻之物划伤了喉咙,有点热辣辣的疼。
  谢西暝深深呼吸,眼中生潮:“我只是你的小西,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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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柔之本是想借着徐麒臣的事儿提醒谢西暝, 毕竟他先前也说了关于提亲的话,她是想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谁知竟又听他如此回答。
  本来突然起夜,身上还有些凉浸浸的, 这会儿却仿佛拥炉而坐, 脸上身上都有些滚热起来,口中还含着些许碎碎的甜栗子, 大概是太甜了,舌头都麻的不能动了。
  柔之向来是个清醒镇定的女孩儿,虽然年纪不大, 但毕竟是家里的长女,行事素有分寸, 冷静自持。
  正因为她聪慧难得,之前人人都说徐麒臣是从天而降的福气, 而她来说,却能从中看出“福兮祸之所伏”,未卜先知,洞察明细。
  但是面对谢西暝……柔之忽然有些慌得不知如何处置了。
  从在洛州开始,还不知谢西暝的真实身份之时, 他的所言所行,满心为她。
  原先本以为是单纯的姐弟之情,或者是这小子故意奉承自己的, 谁知很快又知道原来人家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外室之子, 而是大有来头。
  柔之想不通为什么谢西暝会对自己那样不同, 只是他毕竟年纪不大,柔之便刻意不去多想,也不愿意让自己当真,只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心想过上一阵子只怕就淡了。
  但从洛州到京城,谢西暝竟是变本加厉。
  他一直不肯放弃,如春风细雨,绵绵不绝。
  直到这会儿,柔之再也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了。
  柔之垂着头不便多看谢西暝,却察觉自己的手指在轻轻地发抖。
  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她虽然抗拒这些,不愿细听,但偏偏每个字都很仔细的钻到心里。
  正在心头悸动的时候,谢西暝探手过来,试探着似地握住她的手指:“柔柔……”
  沈柔之蓦地抬头,对上少年近在咫尺凝视着自己的双眼,他看起来十万分认真的样子,神情坚定里又透出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她会逃走、或者忽然不见。
  这一对视,不知为什么,柔之的眼里也有些发潮。
  “我不是、不让你说这些了吗?”终于,柔之低低地。
  谢西暝道:“我本来也不习惯说这些,本来都藏在心里,可后来我才知道,只藏在心里是没用的,这些话我不说出来,柔柔就不会懂,甚至就算我一遍一遍的和你说,你还未必相信我……不赶我走已经是好的了。”
  沈柔之苦笑:“你倒是清楚的很,可惜总是喜欢明知故犯。”
  谢西暝见她没动,便轻轻地摩挲着那玉一样的纤纤素手:“柔柔,我跟徐麒臣不一样,不只是家世上的不一样,是心不一样。”
  柔之听他越发说出奇怪的了,不由问道:“心怎么不一样?”
  谢西暝道:“他的心是冷的,我的心是热的,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柔之抿了抿唇角,过了会儿才说:“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
  柔之抬眸看向谢西暝,又忖度了片刻才说:“我跟徐大人只见了一面,他忽然提亲,我虽然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不信。”
  谢西暝觉着这话整体有理,只有一句不对,于是纠正:“他不是君子。”
  柔之不跟他辩:“那你呢?”
  “我?”谢西暝怔住。
  沈柔之望着他的眸子,点点头道:“是啊,你啊。小西,你可知对我而言,你更是令人看不透,你去洛州虽说是情势所迫,但……你的所作所为,以及你对我、我说跟徐大人只见了一面,但当时在洛州你跟我,也不过是相识不久,可是我却觉着,你好像认识我很久,所以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但是这明明不可能。”
  柔之缓缓说到这里,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徐大人是齐大非偶,你又何尝不是?徐大人是反常有妖,你又何尝不是?”
  听到最后,谢西暝才明白她的意思,他立刻反对地叫道:“我、我当然不是!”
  柔之的眼中却慢慢地晃出了些感伤:“我也愿意相信你不是,但我……”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直击心坎的话,若说一点儿也不动容是假的,但柔之隐隐地觉着恐惧。
  不管是徐麒臣也好,谢西暝也罢,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选其中任何一个人。
  同样的齐大非偶,同样的深情不知何处而来。
  她怕自己承受不起,更怕自己躲过了一个,躲不过另一个。
  冷硬的夜风撞在窗户上,发出“呼”地响动,竟像是夜色里有东西在敲打着窗。
  不知哪里穿进来的冷风悄然袭来,面前的烛光都随之一晃。
  “所以,你总该明白,”柔之定了神,缓缓道:“先前你说什么提亲之类的话,希望你只是暂且说说的,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谢西暝的瞳仁在收缩:“你、你是说要是我叫人提亲,你也一样不会答应?”
  “是。”沈柔之回答。
  谢西暝的心一沉。
  他松开她的手,蓦地站起身来。
  起的太快,把椅子撞了一下,静默中发出的声响格外刺耳。
  谢西暝却不管这些,他只望着柔之,脸上的神情像是给人一箭穿心似的。
  终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柔之,你不能总是这样。”
  柔之正担心菀儿听见动静进来,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闻言微怔。
  谢西暝看着她道:“每次都给我希望,每次都叫我绝望,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只看着我,只喜欢我?”
  沈柔之心头一震,蓦地失语。
  谢西暝看着她明净的眸色,他的心坚若磐石,但也是千疮百孔,只因伤的太多太重,只是习以为常。
  他的喉头微动,浓眉紧锁。
  “你知不知道,”终于咬了咬牙,谢西暝转身道:“有时候我也想放弃,想要一了百了,也许、也许我该听你的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的双拳紧握,终于快步走到窗户边,将窗扇拉开,悄然无声地纵身跃出,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柔之怔怔地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口,风从敞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浓烈的的寒意迅速将她包裹其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喃喃低语,可她不记得自己曾跟谢西暝说过这句啊?
  仔细想了会儿,柔之确信,自己没有提过这句,但他为什么说,该听自己的呢?
  惘然地出了半天神,柔之才醒悟过来窗户还开着。
  张手揉了揉肩头,沈柔之挪步走到窗边儿。
  风飒飒而来,刀锋似的吹的脸皮疼,这种感觉……
  窗外暗影重重,柔之懵懵懂懂地看着,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低语:“此处的风最硬的,小心吹坏了你,放心……有我在呢。”
  话音刚落,一只手臂探过来,不由分说地揽着她的头,轻轻地摁转她的脸。
  她的脸碰到了一角冰冷的铠甲,同时是黑狐裘的披风兜了过来,把她的头严严密密地盖住了。
  那种味道很熟悉,带一点点薄荷的清凉微苦,还有铁甲的森寒,她听见耳畔是得得的马蹄声,还有兵器碰撞发出的细微响动。
  柔之不知自己是怎么关了窗户的,更不记得是如何上了床睡下的,只是过了子时,不知什么时辰,她生生地给冻醒了。
  正菀儿也察觉不对进来查看情形,竟发现那两扇窗不知何时给吹开了,整个屋内冷如冰窖,呵气成冰一般。
  “怎么回事……”菀儿急忙地去关窗子,她记得昨儿晚上自己是都看过的,窗户都好好地上了闩。
  更吓人的是屋内的炭早熄了,冷的如此,岂不冻坏了人?
  赶紧扑到床边去,却见沈柔之缩成一团,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姑娘!哎呀姑娘,你怎么不叫我?”菀儿心疼的扶住她,手碰到锦被一角,也是如冰一样,试了试她的脸,同样冰冷,菀儿吓得连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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