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麒臣觉着意外的时候,柔之向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她盯着徐麒臣的眼睛,低低地说:“你已经逼死我一回,是不是还想要第二回 ?非要我死在你跟前才甘心?”
徐麒臣的唇动了动,向来的巧舌如簧多智机变忽然没了用武之地,他看着柔之泛红的眼圈,心里所想到的是她唇角流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那时候他曾不顾一切地发誓,如果能够换她无恙,不管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但不管他如何尽力地祈求,都无法改变那个结局,他就像是一个徒手捞月的孩童,紧紧地攥住拳头想要握着,但手里留下的只有些许凉薄惨淡的水渍,如此而已。
“你知道,我不会……”最终,他有些朴拙地说出这几个字。
“那就放手,”沈柔之压住他的手腕:“或者,你喜欢一具尸首?”
在这一刻,徐麒臣的眼圈竟也红了。
他先是深深呼吸,像是要得到一些外力支撑,继而又缓缓吁出一口气,仿佛要让自己找回清明。
徐麒臣垂眸。
他曾经说过,柔之的名字带“柔”,性子也温婉如水,但他其实从开始就有所预知,沈柔之若是倔强刚强起来也是无人能及的。
沈柔之可以婉柔如水,令他爱不释手沉迷其中,也可以坚硬如铁、不,应该是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
当初因为木芙蓉结缘,他曾引用群芳谱里的批文: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
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徐麒臣一早就知道的。
前世谢西暝孤军深入四面楚歌,朝廷是得到边塞求援急报的,但却没有派出援军。
那天清早他将出门上早朝的时候,沈柔之还在沉睡,他特意回头看了看帐子内的娇人,望着她海棠春睡的睡容,他的脸上不禁浮出一抹罕见的温柔笑意。
昨晚上的餍足让他心情愉悦,忍不住伸出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唇。
不料柔之却陡然惊起。
她睁开双眼:“徐……”眼中然有点慌张之色,就像是一个熟睡的孩子给惊醒了,便慌里慌张地要找到最可靠的大人。
徐麒臣更觉喜欢。
谁知下一刻他的喜欢就给挫骨扬灰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沈柔之见他还在,松了口气,她拉着他的朝服衣袖:“俆公,俆公,还好你没有走,我有一件事想要……”
她居然是求他调兵去援救谢西暝。
原来那种如孩子般的神情,是因为要替谢西暝说情,甚至……
她昨夜一反常态的婉娈温顺,恣意逢迎,那时他还以为沈柔之开了窍,实在可怜可爱的很。
如今想起来,却难道、都只是为了讨好他、从而让他答应给谢西暝搬救兵这个目的?
徐麒臣动了怒:她竟当自己是什么?!
然后他又想到——原来沈柔之居然肯为了谢西暝做到这种程度。
当初目睹谢西暝想要亲近沈柔之的情形如一根刺似的翻了上来,要是先前只是谢西暝一相情愿,他或许可以当无事发生,但柔之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发现,她很可能也是极喜欢那个人的,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向来骄矜的徐麒臣,怒发冲冠,乌云盖顶。
那时候的他,竟真心实意地希望谢西暝死在西北算了!
只可惜,死的不是谢西暝。
半晌,徐麒臣才涩声问说:“你真的恨我到这种地步?”
柔之愣了愣,转开头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像是觉着这一句太简单了,柔之又道:“也不必都怪别人,那时候……我也不懂事。”
谢西暝在门口心火上升,见他们居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叙旧”,暗中几乎咬碎了牙。
他不动声色间忽然双臂一振,竟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两把刀生生地振飞了,电光火石间已经疾风似的冲入书房,人没到跟前而猿臂轻舒,谢西暝一把拉住沈柔之的右手腕,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拽。
徐麒臣正在心神恍惚的时候,还为用力,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谢西暝一招得手,立刻把沈柔之紧紧地围在怀中,护食似的向着徐麒臣冷笑道:“徐大人,抱歉的很,你们一没有婚书二没行礼,还是少说那些不着边际梦话。柔柔是我的!”
众侍卫本要冲上前,见谢西暝并没对徐麒臣不利,一时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侯,院外却又有一员侍卫飞奔进来,看到书房外如临大敌的情形不免吓了一跳,但仍是训练有素地在台阶前跪倒,低头道:“大人,内廷的传旨太监来到门外,说皇上紧急传召大人即刻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还有一个小可爱在,咬牙,加油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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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 徐麒臣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淡然冷静,温和内敛的样子。
他略一垂眸,对着门外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打发了传信的, 徐麒臣一抬手, 让围在身侧正如临大敌的众卫士退下。
侍卫们刚才慢了一步,竟没拦住谢西暝, 一个个还惊魂未定的。
幸而谢西暝不是冲着徐麒臣去的,若是这样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他们已经是尽量防范了,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少年,功亏一篑。
在徐麒臣的授意下, 众侍卫缓缓退下。
谢西暝本来还想要讥讽徐麒臣几句,但是此刻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柔之, 她身上久违的馨香在瞬间沁入了肺腑,一时把他先前那种不可名状的愤世嫉俗和不可一世的懊怒都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他居然忘了近在咫尺的徐麒臣,只顾低头看向沈柔之,双眼之中本来绝迹的桃花忽然间有即将盛开的势头。
柔之才将目光从门外收回,打算看一眼徐麒臣。
但身边的人的存在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柔之的眼睛挪到一半,那目光就身不由己地给谢西暝劫持过去了。
她看向谢西暝脸上,唇动了动却只说了三个字:“又、瘦了。”
谢西暝确实又“变”了不少, 他的身量又拔高了若许, 但仍旧是那么的挺拔轩昂, 像是一杆迎风带雨而始终秀起的竹,腰间束着的一条略宽的革带,革带下的腰身看着极为劲瘦,但却透着竹子般韧不可摧。
只是他的腿这般长腰这般细, 尤其是腰,甚至比以前还要细似的,肯定是在外头没有好好吃饭。
但很快柔之知道,腿长是真的,瘦了也是真的,但腰并没有真的比先前细,因为柔之发现谢西暝的肩膀其实是又宽厚了不少,已经隐隐地从少年人的青涩里透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气质,正因为肩宽了许多,所以显得腰反而更细窄了下来,其实这正是古来所谓的“猿背蜂腰”。
得了这三字评语,谢西暝却好像很喜欢,声音都有些轻了:“我不打紧,只是你怎么也瘦了这么些。”
他想在柔之的脸上摸一摸,又怕她不高兴,只能先忍着。
但幸亏她这会儿没有将自己推开,想到这里,谢西暝总算得空示威似的瞅了一眼徐麒臣。
徐麒臣的眼睛很黑,像是暗夜里的深潭一样的颜色。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徐麒臣漠漠地转开了头。
他看着很平静,心里却有万丈波澜在涌动一样,他的掌心里还有刚才握着柔之的熟悉感觉,那种感觉让他内心中藏着的那些前世的记忆越发的鲜明了,可转眼间她竟成了他无法接近的人,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他很不敢细想。
怕受不了。
但正如徐麒臣先前跟柔之说的一样,如今他跟谢西暝的争执,已经不是寻常的“儿女私情”了。
从谢西暝去西北的时候,恐怕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吴王的回京势必引发偌大的波澜,而楚王殿下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这次却不惜违抗他的意思擅自行事,这实在是一步臭棋,甚至是致命的错棋,可徐麒臣仍是不想就这么认输。
城中百姓们对于目前的局势有各种揣测,其中有一种是他们心里存在却不敢说出口来的,那就是……
如此反常,也许是京城内有人意图不轨。
比如楚王、或者才回京的吴王殿下,亦或者是哪个带兵的王公贵戚想要谋朝篡位之类。
在吴王回京的时候楚王其实跟徐麒臣商议过,当时他的神情有些焦急,又有些恼愤。
毕竟吴王活着的时候他就在吴王的阴影底下度日,等吴王死了,他还要忍受皇帝跟皇后把吴王跟自己比较的折磨,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吴王又回来了。
楚王害怕,害怕自己辛辛苦苦地装孝子贤臣这么多年,突然间还是没有资格坐上那把龙椅,而吴王什么也没做,就轻而易举地获得要跟他争抢的权力。
徐麒臣宽慰楚王:“吴王殿下只怕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总是喜事一件,而且殿下跟吴王是手足之情,所以殿下在面对吴王的时候一定不能如今日这般,殿下可明白吗?”
楚王当然明白,只是很不能服。
徐麒臣点点头:“皇上是最看重天伦之情的,要是殿下您表露出对吴王的一点不悦,皇上那边儿的不悦只怕会是百倍千倍,他自然不会怪吴王,只会觉着殿下您没有手足仁爱,而且心地狭窄,这样又怎能担当大任呢?”
这几句话很是刺心,楚王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收下了,能不能消化,权看他自己。
可后来楚王的所作所为表示他非但没有消化徐麒臣那几句话,反而把他们都啐在了地上。
徐麒臣没想到楚王的胆子那么大,会选择直接动手,那可是不成功就成仁的。
而最为阴损的是,楚王并没有给徐麒臣制止他的机会,因为他命人将沈柔之掳了出来。
楚王对徐麒臣说:“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做的就是眼下这件事,若不做一次只怕我会后悔终生。而老师你心中自然也有想做而不敢的……那就是里头那个人。”
几重帐子内的榻上,是沈柔之如死寂般躺在那里。
徐麒臣头一次有无法自制的感觉,心里发冷:“你到底干了什么?”
楚王的冷静沉着是跟徐麒臣学的,原先徐麒臣颇为嘉许,如今看着他冷到近乎目空一切的眼神却有些心惊。
楚王说道:“本来我也觉着老师一个人太过清苦了,也曾献过几个美人只是您总看不上,如今总算遇到个可心意的人,岂能轻易放过?只是她如今中了毒,若是老师不去救她只怕半个时辰就要香消玉殒了。”
徐麒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白。
楚王道:“老师,人家都说江山美人只能选一个,老师你现在也可以选,你若要美人,就不要拦阻我行事,你若想要江山,那就让沈柔之死,从此后我自然还是句句都听您的。”
楚王默默地等待徐麒臣的选择,虽然他心里拿不准,他到底盼着徐麒臣选哪个。
他既想徐麒臣选江山,那他们仍旧可以亲密无间,成为最人人称羡的君臣,虽然有点憋屈,但还可以忍受。
可要是徐麒臣选沈柔之……却也不错,那他可以彻头彻尾地按照他的心意做上一次,就算是发疯,也要由着他的心意疯一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都认,总比在这里慢刀子割肉的好。
——前两天有个人跟他说,吴王在边塞虽然给蛮夷擒住,但后来吴王苦心孤诣,亲自上阵率领边塞军跟北狄大战,而且连战连胜,是有莫大军功在身的,俨然已经一雪前耻!
而他虽然也兢兢业业地在京内干了这么多天,颇得了贤王的美名,但皇帝本就偏向吴王。
吴王在狄人手中吃了亏,皇帝心疼,吴王带兵雪耻立功,皇帝大喜。
吴王还没回京,接到密报的皇帝就已经把他看做了最心爱的儿子,他楚王到底算个什么。
索性让整个京城翻天覆地,让世人跟皇帝都看看他楚王是什么。
一想到这个,楚王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意。
但在如同晴空万里般的快意中,却有一点点阴云似的东西存在,下意识地,楚王不太愿意徐麒臣选沈柔之。
徐麒臣给他讲过许多次课,把他当做未来储君看待,自然也曾教过什么“妲己”“褒姒”,女色祸国,不可沉迷等等正人君子奉为圭臬的言论。
如今若是徐麒臣为了区区沈柔之舍弃他们所图谋的东西,那他的老师可是实实在在地自打嘴巴了。
如果徐麒臣自打了嘴巴,那先前教的那些父子兄弟君君臣臣之类的,或许、也可以不作数吧。
楚王怀着一丝希冀当代徐麒臣的反应。
然后他求仁得仁。
此时徐麒臣看着谢西暝:“你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安排好了吧。吴王殿下呢。”
谢西暝道:“我安排什么?他们皇家的事情他们自己料理就成了,我可不想参与,徐大人喜欢的话就请便。”
徐麒臣看着他:“你把吴王殿下救出来,就是想让他回京搅乱朝廷,甚至所谓的吴王带领边塞军连连大捷,恐怕也不过是你的手笔,只把功劳给吴王挂着罢了,是吗?”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徐麒臣也不再避开沈柔之,索性把话说开了。
柔之的双眸微睁,显然颇为震惊,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并未出声。
“徐麒臣,你是想兴师问罪吗?”谢西暝也没否认,淡淡道:“要是楚王是个贤君,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而你我恰好也都清楚,就算他今日没有自寻死路,就算让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
“住口。”徐麒臣沉沉地喝止,“你太过放诞了。”
“这就放诞了?那徐大人也太小看了我,”谢西暝满不在乎地,手掌却暗中轻轻摩挲过柔之的背,是想安抚她,他看着徐麒臣道:“所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只是我没有那个耐心,也不愿意大动干戈,所以才找了同为皇家人的吴王殿下,徐大人,既然楚王殿下不合格,不如换个人试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