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铮失笑,“什么你的我的?这样计较,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他覆上她的手,握住鼠标轻点关机,当真像抱小孩一样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托着后脑勺亲。
湿热缠绵的长吻,清爽的牙膏味在唇齿间晕开,秋棠双脚离地,被吻到缺氧晕眩,呼吸变得滚烫,被热气蒸出白雾的眼镜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书房的灯关了,卧室只开一盏床头夜灯,堪堪照亮半边莹白身躯,另外半边藏在阴影里。脸也白,数朵晕红沾上两腮,绛皓驳色,湿红吻痕从莹晰锁骨烫到灯光照不见的阴影深处。
秋棠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任由自己软成一滩陷进床单的泥,放空的大脑白光频闪,秦易铮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秦易铮低头狠狠叼住她的嘴,把她出窍的灵魂拉回来,“这是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腕,她洗澡前摘了镯子,之前的烫伤便无处遁形。伤痕随着时间逐渐加深,像光秃秃树干上长出的一块清冷暗苔。
秋棠撑起眼皮,散漫地笑,“之前不小心烫伤了。”
秦易铮皱眉,抱着她坐起来,在灯下仔细地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好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吧......我也忘了。”
“这都能忘。”秦易铮看出她的敷衍,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怎么了?总感觉心不在焉的。”
秋棠脑袋慢慢伏低,枕在他肩头看他,脸上笑着。
秦易铮明白她心里吃味,难得生出几分闲情去哄,“新部门自然热闹些,要是听到了什么闲话,不用放在心上,影视才是易升的根基。”
秋棠听了觉得确实。秦易铮大权在握九五之尊,谁敢在他面前造谣内涵?
漂亮恭维听得多了,偶尔一两句闲话漏进他耳朵里,多半只觉得新鲜好笑,笑完就算了,并不在意,毕竟在所有流言蜚语中,他永远是被讨好的一方,再恶毒的非议也对他留有足够的尊重。
即使每晚同床,他也无法体会枕边人的真实处境。
总之,秦总开了金口,秋助理哪里还敢拿乔,她双手环上他脖子,笑着吻上去,“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多想。”
她主动献吻,秦易铮自然笑纳,将人重新摁倒。
里里外外滚过一遭,被子都掉下床去。秋棠陷入天旋地转的眩晕,汹涌海浪倒灌进身体,连灵魂都要被撞成碎沫,秦易铮捻起她鬓角一缕汗湿的发,“后天放假,咱们去伯里岛。”
秋棠眼睛半闭着,嘴唇还在小幅度哆嗦,“怎么突然放假?”后天是工作日,最繁忙的周五。
秦易铮动作缓下来,“你说呢?”
后天......后天组内开周会,要和导演沟通选角和预算的事,游戏广告的成片也该交了......
还有,
后天是她的生日。
秋棠渐渐扬起一个笑,“啊,想起来了。”
秦易铮看着秋棠恍惚的神情,忽然有些憋闷的乏力。他主动提出带她出去玩,秋棠回以微笑,仿佛他们之间在进行某种毫无心灵沟通的等物交换。
这段时间秋棠好像变了一点,明明仍是笑着的,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却像一团抓不住的虚无,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什么。
秦易铮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关了灯,拉上被子,他将人圈紧了些,声线冷硬,命令式的祈使句,“我让秘书订了机票,明晚的航班,你把安排的日程往后推。”
秋棠往他怀里缩了缩,在黑暗中汲取某些停留体表的温暖,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吸收仅有的一点养分,妥协:“好好好,你早说嘛。”
第7章
“小组会议改为线上,和客户的见面推迟到下周一......”秋棠沉思片刻,闭了闭眼,“下周二吧。”
张秘书还是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秋棠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几天,就像万里晴空突然下起雨,习惯了阳光的存在,冷不丁被雨水一浇,整个高层小组都手足无措起来。
秋棠睁眼,目光朝这边投过来,张秘书方才回神,低头迅速那些平板把她的工作交接记录下来。
“有事邮件联系我,我那边有五到六个小时的时差,电话不一定打得通,所有邮件会在一天之内回复。”
“好的。”
秋棠把能想到的事情交代一遍,“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呃有,您什么时候回来?”
秋棠略微沉吟,“少则两天,不超过五天。”
两天就够长了。张秘书叫苦不迭,秋助理是团队主心骨,大家都习惯了跟着秋助理的决策走,乍然将整个小组的人扔给他管,他心里完全没底。
“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没底?”秋棠笑了笑,“你总该学会适应。”
适应什么?
张秘书有些迷茫,适应这样的高强度烧脑工作,还是适应秋助理的离开?
秋棠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神,“哎......嗯?”
“发什么愣,没睡醒啊?”秋棠有点好笑地,把刚整理好的清单给他,“本来明天要和《桃枝》的编导团队开会,我临时爽约,你参考我这个送些礼物过去。至于到时候该怎么送,说些什么场面话,你有数的吧?”
张秘书忙不迭点头,跟着秋助理耳濡目染两年多,学到的三成功夫足够客套住百分之九十的客户。
秋棠交接工作,张秘书低头记着备忘录,忽然一架纸飞机冲进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撞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抬手捂住脑袋,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头。
秋棠也怔了一下。
纸飞机掉在地上,她屈身捡起,看了看那歪掉的机头,眉心皱起,抬眼看向门外。
口哨掺着金属链条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晟从外面的走廊倚进来,看见那捂着脑袋的秘书,扑哧笑出声,“有够倒霉的啊兄弟,这都能让我扔中?”
秋棠把整理的资料一并给他,“你先回去吧。”
张秘书应了声好,扭头便走,经过门口的二世祖时溜得飞快。
秦晟斜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掉回头,对上秋棠冷淡的表情,心里那只猫爪子又开始挠,叫了声“秋助理”,尾音故意拖得老长,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纯黑键盘,葱白指尖灵巧跳跃,秋棠做完一栏报表,眼睛仍望着屏幕,“请问有事吗?”
秦晟笑了一声,两手插兜,闲庭信步过去,“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啊,公司你开的?”
公司当然是秦易铮开的,秦晟借着他哥的东风,成了那档选秀节目的香饽饽,导演疼粉丝爱,不是C位胜似C位,练习生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秋棠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没事请回。”
“嘁,”他好不容易从练习室溜出来,当然不肯走,“你这人,连我名字都不叫一声,你就是这么对待未来影帝的?”
他弯下腰面朝她,脖子上挂的那一大串链子叮零铛啷地响,一副诚心发问的样子,“你管我我哥叫什么,你也对他说请问吗?”
敲键盘的声音暂停,秋棠眯了眯眼睛。
秦晟也跟着弯起一双年轻狭长的眼。
她不语,伸手拿过一旁的座机,熟练按下一连串按键。
“......卧槽,”秦晟就是再眼瞎,也该认得那是总裁办公室电话号码,他眼疾手快地摁掉拨号,眉头拧起,“你怎么每次就知道找他,你是他的谁啊?”
话筒扣回去,秋棠接着拿出手机,直接通知节目组过来抓人。
秦晟特看不起她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偏又没办法,举手投降,“我走我走,你省点话费行吗?”
他烦躁地拨了拨前额刘海,走出几步又顿住,低声骂了句靠,回头看着秋棠,“有事。”
秋棠百忙之中拎出一个眼神:“请说。”
“之前在我哥办公室门口撞你那回,你生气没?”
秋棠放下手机,“不说是我撞的了?”
秦晟瞪着她:“我......”
秋棠:“上班时间你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秦晟深吸几口气,捏起桌角那只纸飞机,晃了一圈,停在她面前,眉梢挑起,“还有这个。”
说罢,人扬长而去,秋棠本想提醒他把门带上,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不用关门。”
办公室的门被“砰”得关上。
她无声勾了勾唇。
那只纸飞机躺在手边,歪了脑袋,看起来有些拉垮。
秋棠拿起来左右转了一圈,沿着折痕把它拆开,展平成一张纸,上面写——
“骚凹瑞”。
字丑得简直不像是和秦易铮从一个娘胎出来的。
秋棠半垂着眼,有些荒唐地笑了笑,随手将纸片搁在一边,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幕。
游戏广告的样片刚发过来,她仔细看完一遍,观感完全没有达到预期。
绝非秋棠挑刺,恰恰相反,她觉得叶蔓庭的表现颇为可圈可点,糟糕的是影片的后期制作,相当粗糙。
游戏背景是一个升级类仙侠世界,主要卖点在于IP本身宏大的世界观架构,和精美的原画界面,原作粉丝最期待的地方也在此。
易升的竞标已经打出去,这种完成度的广告一旦拿出去势必招来恶评,影响公司品牌声誉不说,若是触怒粉丝等于自砸饭碗,对项目团队和原作粉丝都是极大的辜负。
秋棠一帧一帧截图,圈出明显Bug,和修改意见一起整理成文档发给制作部,表示希望他们在五个工作日内返回重制版。
她尽量选择温和委婉的措辞,她对谁都客气,对谁都有礼,唯独对自己苛刻,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出现一点点可以让人拿来指摘编排的纰漏。
秦易铮放权给她,却没给予相应地位,对绯闻也不曾有过解释,秋棠成为众矢之的几乎是必然。
但公司从未有人公开反对秋棠,因为她能赚钱,是易升的摇钱树,所有股东对她趋之若鹜,把她捧得很高,想让她赚更多的钱,也希望在下一棵摇钱树出现之前将她快点榨干扔掉。
秋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友好。
外面无数家公司开高价,搬出金山来挖易升的秋助理,她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秦易铮给的这口气吊着。
秋棠在最难的时候遇见了秦易铮。
其实回顾她二十四年的人生,算得上容易的日子并不多。
出生到五岁和外婆过,树上田里野大的,也没有名字,因为是早上出生,太阳刚升起来,所以叫阿朝。
村里人一样的粗布衣裳土墙房,一样被日头晒得黝黑,她除了比常人白些,大家草里土里一滚,并无什么不同,她也从未觉得日子苦过。
真正觉得日子难过起来,是在回到秋家以后。姜品浓多年苦心孤诣,挤掉大房稳坐正宫,希望美丽的女儿将这份荣耀一并继承,用琴棋书画打磨她,讲灰姑娘的故事诱饵她,试图将她洗脑成一朵菟丝花。
秋棠在十六岁那年被迫穿上大人的高跟鞋,坐在舞台中心的钢琴凳上,接受众目睽睽的打量,那是一场绑架。
还不知道物化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她已经开始经历。
姜品浓空长一副知性皮囊,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偶然翻到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光看字觉得真美,迫不及待地撷下最后一字,为女儿加姓改名。
后来参透诗中意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积极投著于为秋棠寻得恩客,最好是个老鳏夫,嫁过去生个儿子,然后等着继承大把遗产。
姜品浓被秋涵笙的拳头揍得痴癫,所有病态幻想都寄托在秋棠身上。
秋棠在五岁改名那年迎来第一次精神性死亡,十六岁生日那天,姜品浓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宴宾客,邀请名单上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豪,悌怜女儿毕竟还小,也请了几位年轻些的世家大少爷。
话讲得很干脆:“上去了好好弹,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知道了吗?”
秋棠当然知道,一曲弹毕,等着她的要么是某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要么是不见天日的小黑屋,
总之,她活不过今晚。
秦易铮的出现纯属偶然,他那时刚毕业回国成立易升,创业初期,大大小小的业务都得亲自操劳。
在锦城谈项目时被生意伙伴拉去参加一场晚宴,去到之后倍感无聊,一群酸朽男人互相吹嘘时声音高亢,陡然间低下去,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顿时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真的十六岁?姜品浓也舍得。”他听到有人这么说,笑声猥劣。
“这么漂亮的手,怪不得,弹得真好听,真完美。”那人嘶了一声,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一口,目光全瞟向台上。
秋棠的演奏和她的身体一样完美,像一片洁白的新雪,谁都想上去踩一脚。
但她不能喊痛,她是姜品浓拿捏在手心,花费十一年精雕细琢的玉,通透无暇,发出自我声音的一刻就是破碎的一刻。
秋棠知道自己易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碎,她华丽昂贵的裙摆下,藏着一把刀。
刀刃磨得锋利,贴在腿上冰凉。她忍不住想象割开一个人的喉咙时的爽滑触感,是否像曲子高|潮旋律一样酣畅淋漓?
秋棠手指舒张,弹出一连串惊艳迭起的音符,台下的分贝果然低下去,仿佛当真被她扼住咽喉。
一曲终毕,鲜花掌声中,她的目光无声刮过每一张脸,虚伪的,贪婪的,透着荤腥的,毫不掩饰的丑陋,贵族酒庄空运的红酒也没让他们高贵起来。
杀人判几年?监狱里的警察会不会像姜品浓一样打她?
秋棠来不及细想,她已经磨刀霍霍。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润深沉的眼。
秦易铮步出人群,一身卓然气度已是不凡,有眼尖的认出他是深城的秦家少爷,纷纷上赶着巴结。
姜品浓站着没动,她笑得像四十岁中了举的范进,厚重脂粉裹不住眼中得意,心想我女儿多优秀啊,竟然钓上了秦易铮。
秋棠浑浑噩噩,关于那晚后来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忘了她是如何被秦易铮带离会场,只记得对方温暖的掌心,和使劲仰头才能看清的深邃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