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德里克喝完手中的酒，放下空掉的酒杯站到了窗边，他年纪很大了，身材却仍然很魁梧，奥提斯的个子还够不上他腰间的高度。
“王太子算是受圣女影响最深的人……他不恨奥汀帝国。”锡德里克望着窗外的火光，平静道：“这些年比起流传我国的建国史，更多的还是圣女的传奇故事，国内风气变化很大，至少在王都……恐怕没有多少人仇恨奥汀帝国吧。如果不是先王太执着，可能这个国家早就改变了……”
“你不知道吧，在建国史里还有一段内容，当年德罗西亚家族保护了很多平民往后撤退，希望能撤回奥汀帝国，但是被帝国拒之门外。魔物们源源不断攻过来，一路追上了抵达奥汀边境线的难民，那些撤退的人，就这么直接在自己的祖国门口被屠杀……消息传回德洛特的时候，德罗西亚的那位大魔法师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献祭全族，只望……最后剩下的那点人能活下去。”
奥提斯听完，整张脸都白了，他难以想象那种境况下的绝望。这段历史是他没有听说过的，显然被自己的父亲做主隐瞒了下来。
现在德洛特王国通用的教科书上，都没有这段内容，恐怕也就各大家族有自己的记载吧。
“有的时候，嗯，真的只是偶尔，我会有些怨恨圣女大人，要是她在德洛特待得久一些就好了，要是她能为德洛特多做些事就好了……先王对她……呵呵，如果她能留在德洛特，别说是王太子了，先王的想法恐怕也会慢慢缓转过来吧。”
“不过，人家有什么义务管我们呢？”
锡德里克关上了窗户，蹲下对自己的外孙说出了三个选择。
一、投降出去，当德洛特贵族们的傀儡；二、逃出德洛特，去当奥汀的傀儡；三、放弃自己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地生活。
奥提斯做出了选择，他带着外祖父指派给他的护卫，还有作为奥汀人的向导李德斯，从密道中离开了奥博德堡。
当他去了其他城市后，听路上的人说，奥博德堡的领主发了狂，带兵屠杀了自己的领民，“坚壁”奥博德堡不攻自破……
曾经德洛特王国的英雄人物，背负着这样的污名死去了。
…………
……
奥提斯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很清晰。
他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脸上的液体是泪还是汗。跨越山脉，穿过森林，气候的变化很大。德洛特还在寒冷的冬季，但摩杜纳已经逐渐回暖了。
可能是听说了摩杜纳领主的各种事迹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叫奥提斯梦见了自己的外祖父，还有外祖父说过的话。
几百年过去了，曾经发生过的事确实让人心寒，但……奥提斯并不向往奥汀，他爱自己的国家，爱那里一年四季都会飘落的雪，高洁、剔透，又脆弱。
第15章 章之十四
奥提斯很想和摩杜纳的领主说说话，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在他这个年纪的贵族们正是上课学习的时候，然而奥提斯因为自身处境，也没有老师教导解疑。初次见到那位领主时，看着人家也没比自己大多少的样子，奥提斯非常好奇对方是如何知道该怎么平乱、怎么治理领地的。
跟着向导考雫逛了两天的摩杜纳，在他的打探下，确定摩杜纳的领主身边并没有导师之类的人物，可以说，那位领主是没有所谓“引导者”的，这让奥提斯对茵蒂克丝·冯仑好奇更深了。
可惜的是，摩杜纳领主非常忙，除了他来到摩杜纳的第一天，领主是住在自家领主府里的，从那以后就没见领主回来过。
“冯仑阁下今天也不会回来吗？”奥提斯有些失落地问道。
考雫微笑回道：“很抱歉，茵蒂克丝大人没有传讯回来过，那想必就是不会回来的意思了。若大人要回领主府，都会提前通知大家的。”她指的“大家”是府内的女仆、仆从们。苏阳平时不回来，就不需要他们特地准备餐点什么的，未免家里的佣人们白等，或者给她守门守到日上三竿不得休息，回来前都是会特意通知一下，若没有通知，那就是不回来。
“要不这样，德罗西亚殿下可以去学院旁听一些公开课，有可能会遇见茵蒂克丝大人。您之前虽然稍微参观了一下学院，但并没有去听课，不是吗？在下觉得学院的课程还是挺有趣的。”考雫提议道。
奥提斯来了精神，问：“你是说今天有冯仑阁下上的课吗？就是前天你提到过的那个什么暗元素研究……”
“很抱歉，最近茵蒂克丝大人开始带暗系魔法学徒们，暂停了她亲自上的公开课……”眼见这位殿下又低落下去，考雫连忙补充：“不过茵蒂克丝大人因为要带学生的缘故，待在学院里的时间比较多，遇上的几率会大一些。”
……也就是“几率”大一些而已。奥提斯叹了口气，算是点头同意了。
这座城市很大很特殊，奥提斯粗略逛逛，也花了两天时间才勉强逛完，很多地方都没细看。
摩杜纳的现有人口并不多，将外来做生意、找工作的临时居民也算在里面，大概堪堪二十多万人。
一个几乎是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城市，不到两年时间便有二十多万人，可说是相当不错的成果了。像是瑞百威那种老城，来往冒险者最多，也就二十万人，多的是那种五六万人的城市。奥汀帝国中最寒酸的领主，手下所有人加起来可能才几百，能战斗的骑士就几十个，领地只有一块城堡的占地面积，连小镇的水准都沾不上边。
整个帝国中人口最多的是帝都，不算流动人口，光是定居的就有百万人。在这个三层楼就已经算高楼，五层楼便算高楼大厦的世界，平民大多居住在没有二楼的平房，可想而知这么多人定居，占地面积有多大了……土生土长的帝都平民在城内走远了，都可能会迷路。当然，这和环境阶级也有关，平民一般不会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太远。
打开窗户，晒不到阳光很正常，因为你开了窗，很可能看见的是隔壁人家的窗户……也就富人区能有日照权这玩意儿。
不过摩杜纳就不一样了，虽然人口不多，占地面积却也不小（比不上帝都，但比其他同等大城要大）。这大概得归功于领主的强迫症，要求每一条路都一样宽，非常适合大部队通行，几乎见不到那种狭小的巷子。哪怕竖起高楼，旁边的房子也能晒到太阳，打开窗户看到的是大街。
光这一点，便大大拖延了摩杜纳的建设工程，最近还不断在扩外城。第一次来摩杜纳的很多人，都对这里的楼房道路感到不适应，有种来到“巨人国”的错觉。
因为道路过于宽广，要走的路便也多了起来，为了减少赶路时间，摩杜纳的交通业很发达，随便哪里都能喊到马车，路上招招手就行了。
本来马车是有钱人的专用，家里自己养的马，雇佣车夫，每日保养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平民就别想坐上去了。但苏阳开设了交通管理局，拨了一笔资金养马、保养马车，招收有“驾驶证”的车夫，谁都能坐马车赶路，价格是规定好的，按照魔法道具上记录的路程算，不是很昂贵，对于许多平民来说也是一份不错的营生。具体概念可以代换进现代的“的士”里。
补充说明，路上有红绿灯和斑马线……
另外，提到“驾驶证”，这又是摩杜纳一项特有的概念，任何人想要在摩杜纳驾驶马车、骑马或者骑自己的契约兽，都必须考相关的“驾驶证”，路上有的时候会被城卫兵拦下来查证，无证驾驶是要被拘留的。
刚来这城市的人，要是驾着马车来，登记窗口会有人安排车夫给他们驾驶；若是骑着马来的，嗯，请下马牵着走，考完证之前都不能骑上去。
苏阳过一段时间还打算开放上空“飞行权”，不过这事先不提。
奥提斯用完早餐，就和他的三个护卫坐上了马车，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到了摩杜纳学院。
门口登记过后，他们便能参加任何一堂公开课。学院大多数地方都是给所有人开放的，包括图书馆，但一些上非公开课的地方就不能去了，身份牌会发出警告。丢失身份牌的人也会立刻被城卫兵找上。
学院也挺大的，进去后就是一个广场花园，有些不用工作不用学习的老人家，很喜欢来这里坐一坐，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赶着上课的时间一路狂奔。
广场中央是一块魔法屏幕，上面滚动着每日的公开课题目、时间和地点。前天奥提斯来的时候，就是在学院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进来，现在近距离看到这块魔法屏幕，感到很惊奇。
“冯仑阁下……真是大手笔……”他叹息道。要知道任何魔法道具皆是极端昂贵的奢侈品，平民别说使用了，一辈子没见过也是正常的，哪像摩杜纳，似乎到处都有魔法道具的影子，完全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考雫自豪地笑道：“茵蒂克丝大人自己就是魔法师，还是符文专家，所以她自己制作的魔法道具成本没那么高。大人曾经说过，自家做的东西自家却用不上，实在太奇怪了，因此摩杜纳一旦出了什么新产品，肯定是摩杜纳的人先用上。像这么一块魔法屏幕放到外面去卖，少不得要几十万金币。”
奥提斯点点头，记下了几个他感兴趣的课题，便前往上公开课的教学楼了。
还没走到大楼门口，就听到一声由上往下的喊叫。查德反应很快，立刻抱起奥提斯远离了原地，迪夫和艾斯维尔也瞬时戒备起来。不过，没等李德斯露出惊慌的表情，考雫一个纵跃，接住了从楼上掉下来的人。
“呃疼疼疼。”那人被考雫放下了地，身上有撞击出来的青紫，还扎到了玻璃渣。
学院内的保安带着医护人员冲了过来，问：“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
“还好，我看就他受了点皮肉伤，其他人都没事。”考雫指着地上的人道。这会儿来上公开课的人并不多，学生们都是往自己专业课的教学楼赶，所幸没人被“高空坠物”砸到。
三楼被砸破的窗户上有人探头，大喊道：“提格斯，你还活着吗！！”
坐在地上接受医护人员检查伤口的少年回道：“还活着！！你这混蛋！你说绝对没问题的！！”
三楼探头的人瑟缩了一下，弱弱强调了一句：“我也说过让你别突然加大码数的……”
保安显然是认识这俩人，抬头喊道：“亚恒同学！麻烦你下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行人见有保安管这事了，便也继续赶路，毕竟快要上课了，迟到会扣学分的。考雫也是退到奥提斯身边，道：“德罗西亚殿下，我们走吧。”
“这……我们就这么走了没关系吗？”奥提斯犹豫了一下，另外他也挺好奇是怎么一回事的，毕竟有人突然撞出窗户，从三楼掉下来诶……他看了一眼一同坠落的“奇特道具”，上面装着比马车轮子小一些的铁轮，好像还有人坐的椅子。
“没关系，本来就与我们无关，您刚才选的公开课也快开始了，迟到可就进不去了。”
奥提斯见她这么说，压下了好奇心，跟着走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挺在意的，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是什么？装着轮子的道具……也是魔法道具吗？”
考雫回忆了一下，回道：“很抱歉，在下也不甚了解，大概是炼金科学生制作的新玩意儿吧。”
别说，自从苏阳开始改革魔法界，许多本来不愁吃喝的法师们，不得不为了生计“下海”干活，与炼金术师们的交流合作多了起来，摩杜纳尤甚。炼金科的学生们经常会在魔法科、或元素召唤科的学生帮助下，做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看考雫这习以为常的样子，奥提斯便也不再对此多问什么。
他们到了公开课的教室，发现教室里已经算得上是人满为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还不够他们所有人坐的。
李德斯殷勤道：“各位坐吧，小的站着就好。”他当了两天的陪客，依旧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迪夫皱眉，“就不能请导师给殿下开辟一个专门的座位么？让殿下挤在这里算什么啊！”
考雫面不改色回道：“除非是在家请家庭教师，否则在学院上课，任何人都没有特权。请吧殿下，我们坐在过道就好。”
奥提斯察觉考雫的不虞，压下了迪夫的不满。就他和查德坐下了，其他三人则是坐在过道的台阶上，不过坐这的人也不少，他们并不算显眼的。
倒是有人见到了考雫胸前的徽章，悄声搭话道：“您是领主府的女仆大人吗？要不您坐我这里吧！”
这话说得可有够奇怪的，女仆……不就是贵族最低等的粗使佣人吗？还能被称之为“大人”？听着的四人皆是面色古怪，难以适应，哪怕他们知道摩杜纳领主家的女仆比较特殊了，也不代表他们完全理解这种特殊。
考雫摆了摆手，拒绝了奥提斯邻座那位陌生人的好意。
奥提斯好奇地问那人：“在摩杜纳，女仆的身份很高吗？”
“哎呀，您不知道吗？领主大人的女仆堪比官员，辅佐着领主大人处理城内大小事宜，称一句‘大人’不为过。”那人听迪夫称呼奥提斯为“殿下”，身边又有领主家的女仆陪着，想必身份不一般，所以回答得也特别热情。
“小的叫约翰，最近才来摩杜纳的，不知这位……殿下？是来摩杜纳观光的吗？”这人套话水准不太好，问得略直白，惹来了迪夫警告的注视。
不过奥提斯不太在意对方的失礼，回道：“我是有事路过摩杜纳，在这里休整几天。可否请你告知，为什么这公开课有这么多人来上？我记得这节课是摩杜纳的法律课吧。”之前他在魔法屏幕上见到过题目，是什么法律科普课。不过他不太明白“科普”一词的意思，法律难道不是官员才需要学习的东西吗？
“哎呀，看来您不知道，法律科普课就是讲一些摩杜纳必须遵守的事项，可比城门口发的宣传单详细多啦，而且不识字的人也不少，刚来摩杜纳，谁看得懂宣传单写什么呀！若不想走在大马路上突然被城卫兵抓起来，那肯定得先了解摩杜纳的法律，这个人人都得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