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呢,知道“山神”的真相后,被山神教选走的“神女”,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赛丽亚光是想象,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搅成了碎片似的疼痛起来,无法克制自己的胆寒——她曾经离我这么近!
“这里!她们在这里!”一个和赛丽亚同村的小伙子喊道。
赛丽亚和父母赶了过去,发现了缩在焦黑房间内的女人们。
在小村庄里,几乎是村头喊一声,村尾就能听到,谁家结婚、谁家生孩子,都是村人们参与其中的。赛丽亚从出生长到现在,也是村人们看护着长大的,她还小还不能成为劳动力的时候,不少人都帮忙照顾过呢。
当然,她这并不算特殊,别人家有孩子了,她家也会帮忙照看下。因为大家都太过贫苦,哪怕不是血亲,也会互相扶持,只有这么扶持着才能勉强将日子过下去。
大人们出去种田做工的时候,孩子们就一起玩耍,大孩子带小孩子,哪怕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
确实,村人们在赛丽亚被选为祭品的时候没有帮助她,甚至笑着送她离开了,也许有人会因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可大家的心痛也不会少,这么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或者一同长大的小姐姐/小妹妹,要去死了,不可能无动于衷,一丝悲伤都感受不到的。
只是他们不能露出悲伤,不能让神司神卫发现他们同情祭品,想要帮着祭品逃跑,否则全村人都会遭到惩罚!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再也不用违背内心,而赛丽亚又回来了!
她的特殊经历让她成了自家村庄的主心骨,其他人还四散着追捕、殴打神司他们,赛丽亚村上的人,都跟着她来帮忙救援教司所内的女人。
那些女人们见到外人,大多数是惶惶不安的,少数人则毫无反应、无惧无悲。
村人们看着她们浑身是伤,还有被烟熏出来的焦黑,内心亦是不忍。
有一个村妇哭着喊道:“提娜?提娜?我的孩子!你在这里吗!提娜!?”
听到熟悉的名字,恐慌的女人们平静了下来,她们遭受过太多虐待了,又是这么封闭的环境,所以她们也有一些特殊的羁绊,相互之间是那么地漠不关心,却又有微妙地凝聚在一起。
一个女人用她沙哑的嗓音说道:“你的女儿……提娜腰间有一块胎记吗?”
村妇激动地点头,“是的!是的!她腰间有一块像是星星一般的小胎记,你知道她吗!她不在这里?她在哪?”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她以前侍奉持戒神司,持戒神司觉得她腰间的胎记是深入脏腑的污秽,所以从她的胎记处挖起,将她的内脏都挖烂了……她已经死了。”
在场众人愣住了。
他们已经猜到被选为“神女”的女孩不会过得太好,但是……但是……实在太难以想象,她们竟然会遇到这么残酷的事情。
那个找女儿的村妇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天哪……这……这不可能……我的提娜……她那么可爱……她腰间的小星星也那么可爱……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对她做出这种事……这不可能!”
村妇的丈夫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有血液从他咬住的地方悄声滑落。
赛丽亚站在那里,浑身发着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
天知道她曾经多么羡慕提娜被选上!提娜离开的那天,她还和对方吵架了!因为她想要在长大后去镇上见提娜,但提娜说神司大人不会允许她们相见,所以她很生气,很无理取闹……但即使如此,提娜离去前,还是抱着生闷气的她,向她保证会每天对山神大人祈祷,希望她将来有一个美满的人生……
曾几何时,这份回忆是那么温柔又甜美……只是带着些许的小遗憾……赛丽亚被神卫们送去山神那里的路上,还想着即使自己要死了,提娜也会过得很好,这样的结局并不坏……不过一天罢了,不过一天罢了!赛丽亚再回忆起这个儿时玩伴,感觉到的只剩疼痛。
飘浮在一旁的“神器”凑了过来,其中一个轻轻碰了一下赛丽亚湿润的脸颊,微凉的触感唤醒了沉入悲伤的赛丽亚,她竟然从那坚冷的球体上感受到了抚慰。
这是错觉吗?
赛丽亚虔诚地轻触“神器”,在心中祈愿——圣女大人啊……如果您能听到我的愿望,请保佑提娜吧……但愿她在永恒的沉眠中得到安息……但愿人间的痛苦,已经永远离开她了……
…………
……
镇外偏离主道的小树林内,苏阳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教司所的女人们被村人救了出来,而那些神司、神卫、官员,也在她制作的魔法球指引下,被“狩猎队”一一找到。
倘若小说的话,这部分的剧情大概是一个要被作者着重描写的爽点吧,丑恶的家伙们得到了罪有应得的结局什么……不过苏阳却完全不想看下去了,她又不是受害者,那些人的下场并不能慰藉到她。
苏阳睁开眼,看了看一旁吃着小饼干的贝尔,又看了看另一边和艾斯维尔吵吵闹闹的贝妮。
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幸运的。
这个人间充斥着悲剧,她以前也经历过不好的事,就是那种一个不巧,便会成为“提娜”的境遇。但好像因为有系统在吧,危险往往未发生的时候,系统便给她剧透了一脸。
倒不是说系统会给她多少准备余地,甚至常常会出现需要她收拾烂摊子的选项。可正因为系统带给她仿佛在玩游戏的错觉,使她面对自身陷入的困境不是那么惊慌失措。
唔,她还是有惊慌失措的小时候,不过很快就能做得很好了。
苏阳非常不情愿将自己的坚强归功于系统,但又无法否认系统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当然,系统给她带来的麻烦和不愉快,也不会少就是了。
看着苏阳那微妙的神情,约瑟海姆像在看什么受他疼爱的子侄辈,温柔地问道:“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在苏阳送走赛丽亚之后,他就觉得大局已定,没再关注镇上的情况了。
“不是……或者该说,这里的悲剧还没有结束,不存在‘又’……”苏阳靠着沙发,有些疲惫地回道,“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人类真是可恨,完全没有存续下去的价值,这个世界没有人类会变得更美好。如果以前的我有现在的力量,世界大概已经毁灭了吧。”她指的是前世。
约瑟海姆没有打断她,吵闹的贝妮和艾斯维尔,也在苏阳开口后安静地听她说着。
“现在吧……我很久没有想要毁灭人类了……即使这回发生了这么烦人的事情,我竟然也没有产生毁灭人类的想法,而是这么费尽心思地帮助他们……不过我不太确定,我的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吗?我以前明明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是否正确,我不在乎我如果做错事了,会造成什么可怕后果,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悲剧。甚至,如果有人因为我而陷入悲剧,我可能还会觉得很愉悦。”
苏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也许我在怀念自己过去的心态……那种心态很轻松……但我不后悔变成现在的自己……就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在乎那么多过去不在乎的事情,感觉好累啊……”
待她说完,约瑟海姆安抚道:“放轻松,慢慢来吧,你还是个孩子呢……如今不过是还没有很好地找到平衡点,所以你会犹豫,会怀疑……可能你还会有不知该如何取舍的时候,但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在你身边帮助你。”
“还记得吗?我将自己的余生都交给你了,只要我还活着,那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苏阳看着他,良久……有点不符场合地嗤笑了一声,“我去,虽然你好像说了很不错的台词,但为什么我觉得满是痴汉的意味……果然还是因为你房里的陆乃周边太可怕了!”
“哎,小孩子就是不懂艺术。”约瑟海姆夸张地大叹了一口气。
沉凝的气氛被打破。
贝妮嘟着嘴怒瞪约瑟海姆,急忙向苏阳表白,“阳阳阳阳!我也是!我一定会陪着阳阳的!我就是死了也会陪着阳阳的!阳阳死了我还是会陪着阳阳的!”
——无端觉得更可怕了。
苏阳扶额,她大概知道贝妮只是想争过约瑟海姆,但为什么台词的潜藏意思这么让人细思极恐呢?
后头,艾斯维尔在约瑟海姆说完之后,就震惊地倒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地蹲到了一棵树下装蘑菇,喃喃自语:“大长老也是我的竞争对手吗?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争得过大长老?噫……不对,他们怎么好像已经互许终身了?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在村子里发生的吗?明明是我先来的……”
艾凡默默蹲在好兄弟身边,轻轻拍抚了一下艾斯维尔的背。
艾斯维尔热泪盈眶地转过头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悲伤道:“我就只剩你了!”
第49章 章之四十八
有赛丽亚去领头, 她一定程度上代言了天上之人, 有着绝对的“权威性”,所以后续事情解决得很快。平民们见到神司他们, 抓起来就是一通打, 打死了好些人。而平民也遭到神卫反扑, 有些许伤亡。
好在他们还是获胜的一方。
当“神器”不再给平民带路找人, 而是将分散的人们带回大圣堂集合, 他们这才平复了狰狞的表情, 茫然四顾。
起先这些平民敢拿起“武器”,是因为被肉眼可见的强大存在逼迫,后退会死、停留会死, 只有前进才能博得一丝生机,所以他们“前进”了, 无关信仰、无关觉悟,只为生存。
过去平民们忍受强权, 也是为了生存,他们想不到太遥远的事情, 就只是看着眼下能活一天是一天。
现在他们反抗强权, 还是为了生存……真的挺讽刺的。
赛丽亚这边的队伍没那么凶残,负责救治了神殿内的女人后, 抓到的“渎神者”大多只是挨了顿打绑起来, 博塔科里和其亲信们就在其中, 其他队伍几乎没有抓到活口。
平民们动手没轻没重, 又受集团氛围影响, 一下子就把人打死了;原·士兵队伍则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觉悟”,不敢手软,以免被人当成心中还念着旧情假装反省(当然他们本来也说不上真心忏悔)。
见到博塔科里及其亲信时,很多人都强烈要求立刻打死他们,但被赛丽亚和她同村的人们阻拦住了。
“各位,请冷静一点吧,这些人虽然死有余辜,但也不能让他们轻松死去,他们不配得到安息……”
赛丽亚话还没说完,士兵群的兵头子就急忙发话表态了,“您说得对!就该对他们施以最残酷的酷刑!拔了他们的皮,让他们暴晒在烈日低下!”
这种酷刑以前就有,山神教偶尔会选出他们觉得不听话的家伙,施加这类酷刑,以儆效尤。所以博塔科里他们听到的时候,齐齐一抖,却没敢出声。
先前刚被人们从暗室揪出来的时候,他们还破口大骂着人们是“渎神者”,被打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几颗,这会儿已经是安静如鸡了。
赛丽亚平静地看向兵头子,没有回话,又将视线一一扫过这里叫嚣着酷刑的其他人。“神器”环绕在她身周,相当有存在感和压迫力。
本来还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被她注视到的人,有些无知无觉地梗着脖子回视了过来,有些则是心虚地低下了头,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这些人需要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毕竟如果他们非死不可,我们也是非死不可的。他们的惩戒方法可以晚点再说,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面对……”赛丽亚说着,看向了天空。
众人顿时意识到,别说博塔科里了,自己的小命还有没有,尚未定论呢。
苏阳从天上的视角确定这些人都集合完毕,她作为“天上之人”开口了。
“你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们想要活下去的心。”
第一句话,让下面听着的平民松了口气。
“但很可惜,这并不代表你们真的认知到自己的罪孽。”
第二句话,立刻叫平民们如坠冰窖。
“我对你们既是失望,又是同情。这份同情可以让你们活下去……然而你们真的能永远依赖着谁的同情活下去吗?”
第三句话,平民们觉得自己稍微回暖,却又惴惴不安。他们真实体感到,自己的命就握在别人手里,自己是死是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不过更多的,现在的他们就想不到了,也想不明白。
人的悟性就是这么诡异的东西。有些人可能因为一个巧合的契机突然顿悟,有些人哪怕“真理”摆在眼前却想破头也开不了窍。
还好苏阳对他们没有太多期待,反正能达到她大致的目的即可,不然她忙着失望都没时间干其他事了。
“我给你们重新订立三条规矩,至于是否遵守,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一、禁止在任何时候使用人祭。”
“二、质疑任何‘神明’的存在。”
“三、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事物。”
“机会给你们了,往后你们会变得如何,我拭目以待。”
随着她最后的话音落下,天空中的乌云缓缓散去。
这是漫长的一天,从大早上突如其来的异变之后,人们为了活命,疯狂聚集、疯狂赶路,又疯狂追杀。现在也不过是堪堪到了傍晚,真正的太阳都没有下山,绯红的余晖越过“天上之人”的身姿,从大圣堂的窟窿照耀了下来。
那犹如巨大阴影集合体的“天上之人”,也在这种状似柔软的光芒下变得温和起来。
她渐渐散去了身影,仿佛破碎的梦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激烈余韵,又平淡得如同黎明到来般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