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鹤掀起衣摆,遂拱手下跪,“微臣不敢,只是直言。”
……
等从御书房出来,一路出了内宫内,中宫门,直至上了马车,赵江鹤眸间的波澜不惊才敛去,眼底隐隐笑意。
他知晓,顺帝从一开始心中属意的户部侍郎人选就不是他。
户部才出了早前大事,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户部侍郎虽是副职,却是如今朝中最举足轻重的副职之位,放这位置上的人,除却是东宫的亲信,还一定是陛下信得过的人。
陛下召他入宫,并非真是想擢升他。而是想看看,在他离京的这段时日内,东宫属意的名册里怎么会有他而已。
今日踏入御书房的第一刻起,他就见到顺帝在看国中河流和水利工事图。
恰好他早前呈递给东宫的,就是一份水利工事详参和多年在乾州处理水患和心得,以及推及到别处的利弊权衡。
顺帝应是看过他呈上的水利工事详参后,才寻他来御书房问的话。
所以,顺帝即便要擢升他,也不是在户部,而是在工部。
但工部侍郎的位置已有陆挺。
陆挺是宴书臣的嫡系,在户部的动荡之后,是要有人能撑起户部。
若是他没有想错,陛下真正要用的人,才会放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留给东宫他日做人情。
有宴书臣背书的陆挺,才是顺帝心中真正属意的人选。
只是从他口中听到陆挺这个名字,顺帝意外,也定然没有想到他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他要说清楚的,只是为何要用陆挺,旁的事情,他无需管,也不必管。
从一开始,顺帝心中空缺的职位就是陆挺手中交出的工部侍郎。
东宫属意的人选是他,但顺帝拿不准他,所以才想借机试探他的心思。
他心中清楚明了。
若是他真的应了顺帝户部侍郎的提议,那他如今还会在户部,继续做他的户部员外郎。
但从这一刻起,他已是顺帝心中的工部侍郎人员。
且是,至少。
赵江鹤嘴角勾了勾,陆挺已是工部副职,虽然平调也是暗地里的升迁,但若是陛下想要陆挺做的并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借东宫名义,擢升陆挺至户部尚书。
那他应当,还不止如此。
赵江鹤淡淡垂眸,他在户部这一年做的事,旁人都看在眼里。
他说不适合户部侍郎的位置,是说给顺帝听的。
他其实要比如今户部中的所有的官吏,都更适宜留在户部,而且是一定。
******
二月初,赵锦诺同东昌郡驻军一道已行至勺城附近。虽然驻军对她多有照顾,但行径速度同普通人相比还是很快,少了各地关卡的盘查,同行无阻。
二月初便到了勺城。
眼下,正在勺城到府城的途中的凉茶铺子处小歇,饮马喂草。
勺城是周遭的交通要道,不少商旅都会在勺城中转行程。
这间凉茶铺子近乎坐满了人。
似是看到了一队驻军,凉茶铺子中的行人都看了看,看似乎又因为此地是同行要地,见到驻军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也只好奇看了看,便又继续喝茶的喝茶,说话的说话。
卢风同冯涛和赵锦诺一桌,卢风给赵锦诺倒水,即便有驻军在,冯涛还是下意识探视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静下心来。
赵锦诺刚端起茶杯,正好听邻桌的人在议论,“都听说了吗?陛下此趟回京,朝中升迁了不少人,早前的工部侍郎陆挺陆大人,调任户部任尚书了。”
父亲在户部任员外郎,赵锦诺下意识被几人说话吸引。
另一人又道,“陆大人过往就在户部任过主事,对户部上下的事务熟悉得很。再说了,户部工部本就不怎么分家,一个给银子,一个要银子,陆大人这般升调也是合情理的事,但早前的户部员外郎赵江鹤的调任就有些奇怪了。”
赵锦诺之间微微一滞,眸间微诧。
说到父亲身上了。
父亲也调任了?赵锦诺意外。
她是十月底才离京的,眼下不过三个月,父亲入京任户部员外郎还是去年五月的事,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升迁?
赵锦诺心中顿了顿,好奇父亲升迁至何处了。
邻桌那人果真继续道,“要说来,这赵江鹤的升迁才是厉害的,户部侍郎,兼任工部侍郎,一人身兼六部两只,早前朝中是有先例,但那是宴相。”
此话一出,连卢风都愣住。
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都是六部副职,虽说确实户部和工部不怎么分家,但能身兼两职足见得陛下青睐。而赵江鹤,正是阮大人的岳父,夫人的父亲,卢风不由看了赵锦诺一眼。
赵锦诺也明显诧异。
邻桌另一人又道,“宴相当初兼任工部和吏部两部侍郎,是有背景的,宴相同陛下的关系,朝中谁能比得过?可这乾州赵家,没听说什么由来?”
旁人便笑,“那是你孤陋寡闻,赵江鹤的填房是吏部侍郎王望舒的嫡女,赵江鹤的女婿是兵部尚书阮鹏程大人的儿子阮二公子,阮二公子没有人没听说过的吧?年纪轻轻便已是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编纂,当下做主使出使南顺国中去了。阮二公子同宴相什么关系?那是宴相的义子。这乾州赵家是什么由来不要紧,光凭这京中的几大权贵世家,赵江鹤的出路也不会差。”
众人纷纷感叹。
不过,邻桌中还是有一人道,“但我听说,这赵江鹤赵大人还是有些能耐的。早前在乾州任知府时,一扎根便是十年,若是换了旁人,在乾州这样的地方,又有这样的资历许是早就呆不住了。听闻后来户部出事,是宴相将赵大人调回户部的。赵江鹤早前任乾州知府时,水利便治理得好,早些年不是乾州一带,一到汛期就洪灾泛滥吗?这些年何时听过?这赵大人算是厚积薄发,还听说户部的差事也办得好,所以又得了东宫青睐,要不,光是靠着姻亲的关系,也走不到如今这位置啊!”
“也是!”众人又纷纷附和。
赵锦诺低眉饮茶,没有出声。
卢风也佯装不察。
冯涛似是此刻也才想起,旁人口中的赵江鹤,是夫人的父亲……
******
勺城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二月十六,赵锦诺跟随驻军抵京。
周亮和柱子自晌午起便在南城门处等候,黄昏前后,终于见到东昌郡驻军的一队带了马车同行。
城门口,驻军这一队头领同赵锦诺作别。
赵锦诺道了声谢,这一路能这么顺利,多亏了随行的驻军,赵锦诺又请他折回时代问范逸好。
军头领应声。
分开后,周亮和柱子才上前,亲切唤道,“二奶奶!”
在路上时,赵锦诺让人提前送了信到家中,所以周亮和柱子今日来城门口迎接。
赵锦诺简单问起了家中父亲母亲情况,还有大哥和大嫂的婚事,周亮和柱子一一应声,赵锦诺这才颔首点头。
见阮家家中有人来接,冯涛也同赵锦诺请辞,“夫人,既已抵京,我等也要折回复命。”
冯涛一路从南顺送她至京中,赵锦诺感激。
“谭悦有消息,记得让人送信给我。”赵锦诺嘱咐一句。
韩涛拱手。
他受侯爷之命前来,人已送到,便想尽早回京,侯爷身边还需有人。
等送走冯涛。
卢风便也请辞,“阮大人吩咐过了,夫人在京中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下官,下官虽在鸿胪寺挂职,但夫人若有要帮忙的事,下官许是真能帮忙。”
卢风言罢笑笑。
赵锦诺也听出的言外之意,卢风的身份果真不是鸿胪寺一个小小官吏那么简单。
等同卢风道别,赵锦诺才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离京三个月余,她委实有些想念家中,想念宋妈妈,阿燕,还有砖砖了……
赵锦诺靠在马车一侧,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回京的踏实感涌上心头,也忽得想起,早前阮奕说的正月末离京,那差不多应是二月中旬抵达慈州,那也就是这三两日在江船上回苍月了。
这一路都没有阮奕的消息传来。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感觉好久没二更了,,
第132章 不对?
赵锦诺身着男装, 不便在阮府门口露面。
马车从偏门入内,一直行至苑中。
马车刚到苑中,赵锦诺便听到了砖砖急切的声音, 似是扯着绳子就往马车处想撵, 而后是钉子唤着砖砖“慢些”。
赵锦诺忍不住笑开。
马车停稳,柱子掀起帘栊,赵锦诺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欢喜唤了声, “砖砖!”
三个多月没见赵锦诺,砖砖见到赵锦诺简直欢脱到不行,再一听赵锦诺唤它, 整个狗都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扯得钉子踉踉跄跄。
最后砖砖将赵锦诺扑到,亲切得蹭了又蹭。
赵锦诺“咯咯”笑出声来。
宋妈妈和阿燕,海棠几人见了,都跟着笑了笑。
杜鹃还是吓得皱了皱眉头,似是心有余悸, 心想着畜生就是畜生。
赵锦诺伸手安抚, “好了, 砖砖, 乖。”
二月初春, 春寒料峭, 赵锦诺觉得地上尚有几分寒凉,不敢久待。
海棠心细,上前扶她起身。
赵锦诺朝海棠道了声谢,砖砖其实听话,这回是许久未见她了, 就想围着她转。赵锦诺干脆蹲下,摸了摸砖砖的头,认真叮嘱道,“砖砖,先去北阁等我,我去见过爹娘后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砖砖低声“呜”了一声,似是怕她又要走。
赵锦诺埋头蹭了蹭砖砖的头,莞尔道,“好狗狗,听话。”
而后再起身,摸了摸它的头,示意钉子牵走。
钉子上前,这回砖砖没有再闹腾,听话跟着钉子走,只是走一走又回头。
经过这几个月,苑中对砖砖都熟悉了,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不怎么怕砖砖了,有时还能玩到一处去,见了面也会招呼。
赵锦诺这才看向宋妈妈,“宋妈妈,我回来了。”
宋妈妈叹道,“怎么瘦了似的?”
赵锦诺意外,“都说我胖了……”
宋妈妈一个劲儿摇头,“哪里胖了,分明就是这一路都瘦了。”
赵锦诺拥她,“好好好,我一路风餐露宿,宋妈妈说瘦了就瘦了,我回头多补补。”
阿燕和海棠笑作一团,只有杜鹃嘟了嘟嘴,心中想,和一个老妈子这么亲近……
海棠轻轻扯了扯杜鹃衣袖。
杜鹃赶紧收起自己表情,这里是阮府,不是赵府,府中的人都向着大小姐……
杜鹃心中有些懊恼。
赵锦诺一面安抚宋妈妈,一面朝海棠和阿燕嘱咐道,“帮我备下沐浴的水和衣裳,我稍后去见爹娘和大哥大嫂。”
海棠和阿燕福了福身应好,临走时,海棠又扯了杜鹃一道。
赵锦诺余光瞥过,没有吱声。
……
稍许时候,赵锦诺沐浴出了耳房,阿燕已经在屏风后备好了衣裳。
赵锦诺没有旁人服侍更衣的习惯,等穿戴整齐,才在铜镜前落座。
海棠上前给她梳妆。
阿燕大大咧咧,可以让阿燕去置办宅子和铺子,但梳妆的事还是海棠细心。
初见长嫂,应当礼数周全。
海棠心思通透,一面替赵锦诺梳妆,一面给赵锦诺说起早些时候府中大公子的婚事。婚事是在二月初六操办的,但才出正月,今年二月适合大婚的吉日不多,虽然仓促了些,但赶上了吉日,婚事亦办得周全。大奶奶那头因为父亲过世,大奶奶的母亲,也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姨母还来了府中观礼,前几日才回云州。
“姨母来了?”赵锦诺倒是意外。
海棠颔首,趁四下无人,半蹲下身子,在赵锦诺近前,轻声道,“大婚前夕同大奶奶一道来的,在府中住了些时候了,大奶奶的母亲身子不怎么好,前几日听府中的丫鬟说,大夫来瞧过,是经年累月的病,便是小的风寒杂症许是后果都不敢设想,说亏得大公子和大奶奶的婚事提前了……”
海棠说话素来有分寸,也懂点到为止。
赵锦诺自是听明白了海棠的意思,心中也跟着嗟叹。
她是想起早前去容光寺的时候,阮奕同她说起过大哥和彤容的事,原本大哥和彤容的婚事应当早她和阮奕许久的,是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守孝的缘故。
思绪间,周亮回了苑中,“二奶奶。”
海棠正好给赵锦诺梳妆完,赵锦诺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周亮拱手道,“二奶奶,夫人体恤二奶奶舟车劳顿,说二奶奶不必赶今日去见礼,可先好好在苑中休息一日,明日再说。”
赵锦诺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哥和大嫂可在爹娘苑中?”
周亮颔首,“大公子和大奶奶都在大人和夫人苑中说话。”
赵锦诺莞尔,“那你先回母亲一声,说我这就来。”
周亮应好,先行去夫人苑中复命。赵锦诺便唤了海棠同她一道去,她二人走得慢些,海棠正好在路上同赵锦诺说起大奶奶的事。
海棠对人的评价惯来中肯而客观,不会似宋妈妈和阿燕一样,看人也会站在她的立场,有失偏颇。
海棠道,“大奶奶很能干,又是夫人的外甥女,所以大人和夫人对大奶奶都很照顾。大公子同大奶奶是表兄妹,又新婚燕尔,看得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大奶奶这头有些要强,过府不久,不少事情都在争着帮夫人做,也确实做得很好。二奶奶同大奶奶相处,许是会觉得强势……”
赵锦诺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
等到主苑时,阮鹏程同阮旭已到书斋说话,外阁间内只剩了郁夫人和彤容。
顾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郁夫人和彤容都停下说话声,彤容好奇朝屏风后打量过来,赵锦诺人未至,屏风后映出一抹纤姿倩影,彤容笑了笑,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