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求之不得
时间:2020-11-07 08:12:44

  他牵着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营帐的灯光越来越亮,也似近在眼前,他松手。
  两人都驻足看着对方。
  “去吧。”他先开口。
  “嗯。”她轻声,且颔首,“那我走了?”
  “明日见。”他柔声。
  她喉间轻咽,细声道,“明日见……”
  灯盏下,她的身影被拉长,她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似是不舍,却未回头。
  他远远看着她,一直到她走回营帐,似是才转身,见他还在远处。
  她心中欢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见她掀起帘栊,入了营帐之中。
  等帘栊放下,再不见她身影,他眸间才缓缓黯沉了下来。
  他要予她安稳,首要的,便是好好缕清前一世的蛛丝马迹。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这时候已经赶来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宴叔叔的改变了主意……
  本该来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这已是变化,他还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在悄然演变着……
  他需要好好缕清思路。
  前一世苍月国中生乱是从陛下过世开始的。陛下年轻时大多时间都在军中,新伤旧伤不断,在来月牙湖之前,早前的旧疾便范了,太医一直叮嘱要好生将养,皇后也一直照顾着。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亲)身体抱恙,皇后中途离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顾家和盛家之事,顾家和盛家将盛家过世的太老夫人灵位抬了出来,气得陛下直接休沐了两日。
  后来旧疾未好,又染风寒,陛下也没怎么在意,一门心思在应对巴尔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赖的子涧将军在南方巡视时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来,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场降温,陛下风寒加重,连带着旧疾,一连咳了几日血,皇后还未赶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来太医同皇后提起,还泣不成声,都是小疾攒到一处。风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边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没有缓和余地,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会生乱。
  巴尔铁骑不会轻易南下。
  也不会有后来太子羽翼未满,而后苏家外戚专权,更不会有外戚专权后,太子萌生的对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为一路并肩走来,君臣之间的信赖根深蒂固。而太子后来信赖他,也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还活着……
  那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灯盏的光影下被拉长,他一面往另一侧的营帐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绪。
  在往后的几年中,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场政治硝烟中受了波及,但这其中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朝中的更迭变迁之中,越走越稳……
  是所有人早前都绝对未曾想到的一个人。
  —— 赵江鹤。
  行至营帐前,阮奕缓缓睁眼,沉声向身后道,“等这么久,不嫌累吗?”
  他亦转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进几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觑着,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意思?”褚进若是不问清楚,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们昨日是作弄了他,将他扔到月牙湖中,听他在湖中吓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变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还多了几分沉稳的阮奕。
  他们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气,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状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们几人免不了受责罚。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却一直不知他去了何处。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来,正准备见机行事,阮奕却看向他们几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状是吧?”
  几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说出,他们几人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人中为首的又是褚进,褚进喉间咽了咽,“有本事别告状啊,这样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们有本事开昨天的玩笑,也有应当有本事承担开玩笑的后果。”
  “你!”褚进语塞,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状,不过,有个条件……”
  “说啊!”褚进恼火。
  阮奕轻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输了的人去跳湖啊。”
  褚进轻嗤,“阮奕你自己说的。”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
  大帐前,范逸正好送顺帝折回。陛下今日问了不少赵锦诺的事,范逸都觉好奇,但又不好贸然揣测圣意。今日陛下和母亲都待赵锦诺明显不同,他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知晓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到眼下,才折回大帐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
  “阿逸。”顺帝却唤住。
  范逸转身,“陛下。”
  顺帝看了看他,眸间微微沉了沉,鲜有郑重的语气叮嘱道,“阿逸,你同赵锦诺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没到非要在一处的时候,就不要同赵锦诺在一处,这样对你和对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赵锦诺二人真到相互喜欢,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担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赵两家的婚事,朕会帮你。朕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务必想清楚。”
  范逸诧异。
  顺帝沉声,“你的意思朕和你母亲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赵锦诺走一处。”
  范逸错愕。
  顺帝转身撩起帘栊,入了大帐,心中尚且还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欢谁,他和阿锦都会帮他。
  但唯独赵锦诺。
  当年废帝对范家,对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们二人都不应当走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
 
 
第49章 半瓶醋 
  内侍官撩起大帐帘栊, 顺帝入内。
  见皇后坐在小榻上,望着帐中的清灯出神。
  “阿锦。”顺帝开口唤她。
  皇后似是才回过神来,缓缓抬眸看他, 鼻尖微红, “炎哥哥,安平过世了,很早之前的时候……”
  似是只有这么这一句,便不怎么出声了。
  顺帝低声道, “我知晓了,方才阿逸给我提起过,锦诺自幼在新沂的庄子上长大, 安平在她两岁时候就没了。”
  “阿炎,宴书臣知道吗?”皇后问。
  顺帝应道,“他知道,他亲自去过一趟笾城驿馆看锦诺,还同锦诺和阿逸一道从笾城回的京中。宴书臣自己不会不知道,锦诺长得同安平一样, 同他也挂像, 他不会猜不出来……”
  顺帝继续, “听阿逸说, 宴书臣与锦诺一处时, 会问她看什么书, 会问她琐碎小事,会隐晦问起她小时候,但大都端着一幅长辈的亲近姿态,应当是……不会认回这个女儿了……”
  皇后转眸他。
  顺帝叹道,“安平已经不在了, 对宴书臣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赵锦诺的安稳。朝中的旧臣已经换了一波,眼下还认得安平,也记得安平模样的人应当不多了。但若他贸然认回赵锦诺,旁人又都会将目光放在赵锦诺身上,自然而然,也会牵扯出安平来。废帝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今日也太平,但不见得朝中从此往后都太平,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他亦不在,京中又生了事端,朝中旧事重提,锦诺是前朝遗孤的身份,届时物是人非,能护住锦诺安稳,甚至是锦诺日后孩子安稳的,又有几个?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皇后亦噤声。
  顺帝又道,“我让人去过问了,宴书臣早前本已离京,往月牙湖猎场这边来了,但出城后十余里,又折回了京中,他心中自然是在为锦诺打算。他昨日没来月牙湖,便是想过,照眼下的场景,他认为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戳破锦诺的身份,默许赵锦诺嫁给奕儿,以阮鹏程在朝中的地位,阮鹏程与他的交情,锦诺在阮家会比在旁的地方都安全。他不来,便是告诉你我,他不想认锦诺。但凡他想认这个女儿,他昨日都会来月牙湖一趟!分明都出京了,却还是转了心思,决定将锦诺嫁给奕儿……”
  顺帝拢眉,“阿锦,我是担心阿逸。”
  “阿逸怎么了?”皇后问。
  顺帝眉头拢得更紧,“阿逸喜欢赵锦诺,他来营帐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四平的人,将赵锦诺的营帐同旁人的换了,换了沈洪清的两个女儿,这是京中出了名的好相与的人。又嘱咐人多加照顾,怕赵锦诺吃亏。今日见你留话,还特意跟来,是怕赵锦诺出岔子不好收场,所以自己干脆来盯着。他二人早前在新沂就认识,阿逸对她有心思,又不怎么显露,他二人的身份不适宜在一处。他若是与锦诺在一处,日后知晓锦诺的身份,两人无法自处……”
  他捂住额间轻叹一声。
  皇后伸手抚过他眉心,范允过世后,柏炎是将阿逸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在教养,时时处处都顾及范逸,待范逸也比旁的孩子都要严苛得多,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是想让阿逸日后有自己的凭借,而不是空给他一个范侯的壳子。
  顺帝重重咳嗽了几声,这几日似是不曾断过。
  皇后有些担心,“阿炎……”
  顺帝宽慰,“无碍,小疾。”
  见她娥眉微蹙,遂又伸手,牵她到膝间落座,“阿锦,等明年你生辰,我们回趟云山郡吧,总说回去,却一年拖一年……”
  他温和笑笑,“近来时常想起我们二人刚在一处的时候,如今柏念都满十五了,时光如梭,再长大些,都要各自离家了。”
  她亦揽上他后颈,“我陪着哥哥……”
  顺帝眸间笑意,俯身吻上她嘴角,大监会意挥了挥手,撤走旁人,亦熄了大帐中的灯……
  ******
  翌日晨间,赵锦诺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帐中没有夜灯,她睡得不踏实,近乎是天明时候差不多睡着。
  眼下,却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正有些懵。
  赵琪正好撩起帘栊入内,笑嘻嘻道,“姐!去不去?”
  “去哪里?”赵锦诺一脸睡眼惺忪,昨日清晨都不似今日这般吵闹。今日还少了大帐前的帝后开箭,众人直接去猎场内围的观礼台处便好,她不知帐外在闹什么?
  赵琪笑道,“月牙湖啊,听说可好玩了,大家都去看了,走吧,姐!”
  赵锦诺见沈绾等人都去了,也不好就自己留下营帐中,简单洗漱,也换了一身骑射服便,跟着赵琪和最后剩下的几人一道往月牙湖去。
  月牙湖畔果真衣香鬓影,人影绰绰。
  不知道月牙湖畔什么事情如此热闹,赵锦诺等人还未走近,就听人在湖边高声念着诗,诸如“我与乘风归去”之类,周遭都是笑声。
  赵锦诺和赵琪面面相觑,遂又继续在念诗声中往湖畔留空的地方去。只见三四人并排站在月牙湖畔,都脱了鞋袜,一道高声齐齐念着诗,场面一看便分外滑稽。
  赵锦诺都忍不住低眉笑了笑,更勿说周遭的围观贵女和世家子弟。
  很快,第一段落便念完,只见排在首位的那人想也不想便上前,“噗通”一声,径直就往月牙湖中跳了下去。
  刚刚才到,还没摸清套路的赵锦诺眼睛忽得都看直了。
  周围却都是欢呼声和鼓掌声,还有口哨声和叫好声。
  赵锦诺这才看清,湖中不止方才跳湖的一人,还有先前就应当已经跳下去的两人。
  只是这些人虽然都已跳进月牙湖中去了,还在一面扑腾着水花,一面继续同岸边上的同伴念着诗,极其‘大义凛然’,场面委实有些好笑。
  再等念到下一段时,果真还有一人继续跳下湖中去。
  赵琪已捧腹。
  周围的贵女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锦诺听一侧的人说道,“褚进这几个,平日里就在京中扬武扬威的,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当众在这里念诗跳湖!”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既好笑又解气,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
  早前那人又道,“上一次褚进出丑,似是还是阮奕尚好的时候。”
  另一人诧异,“昨日见阮奕不是好了吗?当不是阮奕做的吧?”
  ……
  赵锦诺也忽得想起前日里阮奕落水的事来,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当日郁夫人说阮奕不会水,不会水的人大都不会自己去落水,按这么说,小傻子不应当是自己落水的……
  莫名的,赵锦诺也联想到了某人。
  今日近乎营帐中的女眷都来了月牙湖畔看热闹,不知道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是也都来了?
  那阮奕可是也在?
  赵锦诺下意识环顾四周,想寻寻阮奕的踪迹。
  但月牙湖畔的人实在太多,又都是身着大同小异的骑射服,很难一眼就将人找到。
  幸亏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岸上和湖中念诗的人身上,没人多注意到她这里,她也终于在稍远的地方看到阮奕,今日也穿了一身骑射服,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乍一看,竟叫人微微怔住,很难移目。
  他身侧也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骑射服的男子,二人在一处说话,那人背对着她,阮奕却是正对。
  她也刚好能看到阮奕面上的表情,知晓对方应是阮奕熟络之人。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也不时看看跟前念诗跳舞的场景,却不像旁人笑得这般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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