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榻上仰首看他,他指尖挑起她下巴,轻声道,“谁说我没有功名的,阿玉,你对你夫君似是还不熟悉,去翻翻苍顺十四年春闱……”
她眨了眨眼。
他笑笑,吻上她嘴角,“我去早朝了,要迟些回来,记得去母亲跟前请安。”
她心跳似是都倏然漏了几拍,方才亲他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干净通透的气质,风采卓然。
她撩起帘栊,他已带好官帽,出了苑落。
晨间的时间紧,马车都是停在苑外的,省去了府外的时间。
阮奕撩起帘栊上了马车,阮鹏程已在马车内等候。
“爹?”他意外。
本应是马车先来接他,然后再去苑中接爹,然后再出府入宫。
阮鹏程道,“你第一次入朝,迟了不好,我先来等候。”
阮奕会意。
大哥虽然在京中任职,但却是吏部员外郎以下的官职,每月只需第一日和月中额早朝会入朝,所以未与他和爹一处。
车轮轱轱向前,他余光瞥了瞥自己苑内,其实这算是阿玉在家中的第一日,他是怕她一人不习惯。
阮鹏程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听说南顺出使的队伍今日到了笾城,应当明日晌午左右便会入京,东宫应当会让你去京郊迎候。宁远侯是个麻烦角色,想必你也听说了,多警醒些。”
“是。”阮奕应声。
阮鹏程眸间才有了笑意,“奕儿,爹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同你一道早朝。”
阮奕也能从父亲眼中看出欣慰。
阮奕莞尔,“我以爹为榜样。”
阮鹏程微笑。
晨间起得早,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今日朝中要宣布太子监国之事,还要朝中诸多要事要在陛下离京前交待,今日早朝的时间不会短,早朝之后免不了也会被留御书房说话,有能些许空闲闭目养神也是好事。阮奕同父亲的习惯很像,这些年也大抵都是在上朝的马车上不怎么说话。
父子二人多默契。
过了些时候,马车依次入了外宫门。
外宫门处简单排查,既而驶入外宫门内。
等行至中宫门处,马车才陆续停下,车夫置了脚蹬,阮奕撩起帘栊,让父亲先下了马车,而后自己也下了马车。
往常都是阮鹏程一人,今日身边跟着阮奕,父子同朝,本就受人瞩目,再加上阮奕早前天资聪颖,后来摔傻,阮家这两年一直藏着掖着,好容易等京中传出风声,都在惋惜此事时,他又忽然好了,还奉诏入朝任起了鸿胪寺丞。朝中不少人都是听说,未曾见到过真人,眼下,在宫中遇见,要么在远远打量,窃窃私语;要么上前招呼,近处看看;再有熟悉者,还会寒暄两句。
很快,朝中上下便都知,阮鹏程的儿子是好了,且看着模样,谈吐,气质,如何看都是青出于蓝。
毕竟也是早前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鹏程,奕儿。”沿路遇见宴书臣。
“宴相。”“爹。”两人分别招呼。
宴书臣看了看他,笑道,“官袍很合身,人也很精神。”
阮奕笑笑。
“恭喜入朝。”宴书臣朝他点头。
阮奕拱手。
而后宴书臣和阮鹏程二人在一处说话,阮奕便没有紧跟一处,正好瞥见不远处的范逸。
范逸见到他,似是愣了愣,但此回却没有远远避开他。
范逸同阮奕两人走在一处入朝,若是放在早两年,许是京中都无人会想过。眼下,亦有不少诧异。
离得远,旁人听不清二人说话,但却都诧异,似是从月牙湖回来,二人似是好到这种程度,能一道入朝了。
范逸也正好有事同他说,“陛下让子涧叔叔多在南方逗留些时候,十月底再拔冗回京,早前你我二人商议,我说给陛下听的事,陛下应当是上心了。我这些时日,每隔三两日便入宫看着,陛下都有尊太医嘱咐用药,休息,盛家和陆家的事也没闹得起来,我想,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应当无事了。”
阮奕低眉笑笑。
范逸又道,“我向陛下奏请去北关了。”
阮奕意外。
范逸道,“我也知道,虽然有些事情不一定当即会发生,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发生,但我还是想去边关历练,不想一直活在陛下和母亲的羽翼下,我想做真正的范侯。在阿照(东宫)需要的时候,我能像你说的那样,力挽狂澜,替他守住这片江山,而不至于日后的悲壮。”
阮奕看他。
他继续道,“既然我终需迈出这一步,只是时日问题,那不如尽早,人总要成长,若是如此,便少留遗憾。”
阮奕垂眸,越发觉得他像日后的范逸几分。
范逸才道,“还未恭喜你新婚。”
阮奕抬眸看他,“多谢!”
范逸也看他,“我早前在新沂时,认识赵锦诺,她是个好人,你对她好些,赵家早前待她不好……”
阮奕还依稀记得这一幕,似是前一世也发生过。
果真,范逸驻足,似是不说便如鲠在喉,“阮奕,不管你我二人眼下关系如何,但你若是对赵锦诺不好,我一定揍你!”
阮奕看他。
范逸继续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有些话我不想藏在心里,我与赵锦诺光明磊落,只是她喜欢你,不喜欢我……”
他话音未落,阮奕轻声,“我信。”
范逸噤声,既而转身。
阮奕没有再跟上去。
……
临到内宫门,内侍官和禁军一一盘查入内。而后文武官员按品阶依次列队,在内宫门处候着。
阮奕位列五品,官阶靠后,便在位置靠后。
周遭知晓他是陛下赐婚,且方才新婚,又是阮尚书的儿子,皆是朝他恭贺新婚。阮奕一一道谢。
约莫到了时辰,有内侍官上前,高呼一声,“请诸位大人上朝!”
阮奕和周围都安静下来,依次入了正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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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内,赵锦诺已在苑中侯了些时候。
郁夫人还未起,但今日是第一日在母亲跟前请安,赵锦诺怕迟。
她惯来不喜欢迟,尤其是长辈跟前,便一直在苑中侯着。
稍许,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来寻,说夫人醒了,赵锦诺这才随了陶妈妈入内。
“锦诺见过母亲。”
郁夫人唤她在一侧落座,一面亲厚问了声,“等了多久了?”
赵锦诺笑笑,“不久,正好早前没来过母亲苑中,各处看了看,日后便熟络了。”
她惯来知晓如何不与人为难,这也是郁夫人喜欢她的缘由之一,便颔首道,“你自己苑中诸事繁多,日后无需赶早,巳时来苑中就是,正好我们娘俩一道说说话,解解闷。”
赵锦诺应好。
郁夫人遂感叹,“奕儿今日第一日早朝,也不知如何……”
郁夫人始终挂心。
赵锦诺宽慰道,“朝中有爹和宴相照看着,阿奕也心如明镜,母亲倒是无需替他担心,他晨间说起,今日早朝许是会晚,陛下可能还会留他说话,许是回府要到黄昏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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笾城驿馆内,驿馆掌吏打起十二分精神。
今日最重要的事便是迎候南顺宁远侯。
这宁远侯,听闻有些洁癖,除了身边的人,不大喜欢旁人近身,驿馆掌吏也吩咐下去,让驿馆内都多留意些,莫冲撞了宁远侯,这厢,便有小吏慌忙来寻,“大人,宁远侯到了。”
笾城是临近京中最近的落脚点,接待的都是来来往往入京的官吏和诸国使臣,笾城驿馆的掌吏素来都是人精。
当下,快步迎了上去,见马车上走下一个英俊少年,个头不怎么高,身形似是也单薄,眼神却通透锐利。
“下官见过宁远侯!”驿馆掌吏拱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明天早点
第84章 局势
今日早朝的时间果然格外长。
顺帝宣布了即日起, 将会离朝四个月,离朝期间,朝中将由太子监国, 宴相辅政, 朝中诸事悉数由太子汇同宴相一道处理,军中之事兼听大将军柏子涧安排。
朝中和军中紧急之事,可酌情送往平城,望众卿好生辅佐太子, 行监国之职。
朝中高呼万岁。
今日太子已在侧座听政,闻言亦起身,拱手向一侧的顺利领旨,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顺帝离京前的要事,皆在今日早朝上悉数做了安排。
阮奕的排序在一众朝臣的后方,低着头,陆续听顺帝安排朝中之事。殿中的官员,在被顺帝提及名字时,逐一到殿中听旨。等到范逸处, 阮奕抬眸看去。
方才入宫时, 范逸同他说起过, 已在顺帝跟前请旨, 要去北关历练, 顺帝果真今日在朝中唤了范逸上前。
范逸是顺帝的养子, 自幼在顺帝的羽翼下长大的,但他真正成为令周遭为之一惧的范侯,苍月国中的栋梁,却是在顺帝过世之后,他不得不挑起重担之时。
眼下, 阮奕在猜顺帝的心思。
他同东宫在一处做君臣的时间长,但在顺帝跟前,他不如宴叔叔能揣摩顺帝心思。
顺帝看向范逸,温声道,“范侯早前向朕请旨,要去北关,朕亦慎重考虑过此事。北关已有定北侯,不必二人皆在朝阳郡驻军之中。大都督苏运良在东昌郡驻守已久,劳苦功高,即日起,调大都督苏运良回京任大司马,范侯前往东昌郡,接管东昌郡驻军。”
此话一出,朝中皆是哗然。
苍月东边的邻国为长风、南顺、东宜三国,东昌郡驻军至关重要。
大都督苏运良是皇后的弟弟,也是陛下最信赖的人之一,这也是在北关驻守了几年后,才调任的东昌郡,接管东昌郡驻军。
眼下,陛下竟然范侯直接接管东昌郡驻军,而让大都督从东昌郡驻军回京任大司马,这看似升迁,其实是变相削弱了苏运良在军中的权势……
再一联想,皇后母亲病重,陛下此番去平城便是陪同皇后,大都督苏运良也会回平城,陛下应是借苏运良离开东昌郡之际,完成东昌的驻军交接,且陛下亲自在平城同大都督一处,便是安抚,也是震慑。
阮奕也未想到,陛下会如此果断,又雷厉风行。
前一世,陛下去得突然,后来大都督苏运良也确实因为皇后去世,新帝倚仗他在军中的权势,觉得新帝尚且年轻,独断专权过。但这是后来许久的之事,期间若无苏运良,苍月也曾岌岌可危过。但陛下在世时,苏运良是对陛下极为尊重的。
此番将苏运良召回是陛下的意思。
所处的位置不同,权势不同,这一世的苏运良未必会在陛下过世后挑衅皇权。
阮奕忽然想,陛下这一步棋走得极妙。
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陛下手中握有权势的旧臣,又得他信任,日后东宫不一定震得住,陛下是在替东宫打算。
前一世陛下应是觉得东宫年纪尚轻,并未来得及未雨绸缪,这一世,许是听过范逸的话,忽然反应过来,东宫才是一直活在陛下羽翼之下,陛下若忽然离世,最措手不及的人是东宫太子。
陛下并非忌讳苏运良,而是要以最稳妥的方式,巩固东宫地位。大都督是皇后的弟弟,东宫的舅舅尚且如此,旁的位置更迭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陛下是将主动权,在他离京的这几个月中悉数交给了太子,阮奕心中唏嘘,这一步,兵行险著,却算是赌对了。
范逸虽诧异,还是上前谢恩。
……
早朝一直持续到午时初。
退朝前,陛下留了东宫,他与范逸,宴叔叔还有叶侯在御书房说话。
阮奕知晓应是东昌郡和南顺相关之事。
御书房内,顺帝屏退左右,连大监亦不在。
顺帝也不避讳厅中众人,“南顺新帝即位有一年,表面看似平稳,实在手段有有些激进,今年六月起,便在慈州开始大量屯兵,还以造商船的名义造战船。叶侯在南顺安插了眼线,最清楚此事,但此事还不能放明面上说。朕只是好奇,南顺惯来偏安一隅,新帝登基后表面也一直和和气气,私下却大肆屯兵,矛头直指苍月,不知他凭何如此有自信!”
宴书臣和叶浙面色如常,应是一早便知晓。
范逸和阮奕是初次听闻,一脸诧异。
范逸和阮奕四目相视,两人都会意,在早前阮奕提起的事端里,并未有南顺屯兵,局势待发,针对苍月这一幕。
但厅中自然都不知晓他二人眼中的诧异是何故,都道是听到震惊了。
阮奕自是震惊了。
早前在宴叔叔府上,他便诧异过这一世的新帝提前了九年登基,却未想到,不止是提前登基,连对苍月的基调也变了,盾兵,造船,是觊觎苍月东面。
阮奕是直觉这一连串的变化,似是天翻地覆。
而陛下的应对,也让苍月国中的形势瞬息万变。
他早前想周遭诸国或是都会因此改变,却未想到竟来的如此快,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不知晓的事已经全然发生了变化。
而这些变化,远比巴尔南下这样都放在明面上的矛盾和冲突都来得要可怕些。
阮奕心猿意马。
叶浙继续道,“南顺虽屯兵,但这三四个月内始终不见动静,行事有些诡异,所以陛下调大都督回京,让范侯接管东昌郡,便是给南顺留契机,试探南顺,看南顺暗中屯的这些兵,可是要趁东昌郡驻军交接之时有所动静,而不引人耳目。”
范逸和阮奕都未想到,陛下此举是在试探南顺。
虚虚实实,暗度陈仓,果真帝王的心思手段皆不可小觑。
上一世,阮奕入仕是在东宫即位之后,他未曾在顺帝跟前呆过,如今,见顺帝的手段与心思,又有不一样认识。
“眼下这宁远侯入京,就是探听虚实的,朕不在也好,他想在京中呆多久,便让他在京中呆过久,南顺之事,就当全未觉察,奕儿……”顺帝忽然看向他。
阮奕拱手,“陛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