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奶奶也随即跟了上去。
由于不放心的缘故,他们离季曼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再加上季明伟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尖叫声还没停下,他便已经到了。
见妹妹没事,他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望向了正在不停尖叫的于小凤。
“曼曼,你没事吧?”为了安全起见,走到季曼身边以后,他还是问了一下。
见哥哥来了,季曼连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离于小凤稍微远了一点以后,皱着小鼻子嫌弃道:“哥哥我没事。她好坏,骂人还乱叫,没有曼曼乖!”
小姑娘这段时间被养出了一点肉,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干瘦的样子了,眼睛也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个活泛讨人疼的孩子。
她告起状来理直气壮,杏眸里满是无辜,全然不提自己用蒲扇扇了于小凤好几下的事情。
她不提,于小凤却没有忘记。
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的于小凤不敢惹另一侧眼神就足以杀人的狼崽子,将所有的愤怒和因身上的疼痛带来的焦躁不满都倾泻到了季曼身上。
此时的她压根没有想到是自己先无缘无故骂人的,满脑子都是自己竟然被傻子和没人要的野孩子一起打了,指着季曼尖声骂道:“傻子疯了乱打人!我要叫我爸爸来打死你这个乱打人的疯子!有爹生没娘养的烂货!”
季明伟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向来和煦的眼里满是风暴,呼吸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起,几步上前抬手猛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于小凤被打得一趔趄,与此同时,砸了一个土坷垃便没了动静的姜成磊又动了,用刚折下来的柳条“唰”地一下抽到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不过瞬息功夫,于小凤的右侧脸颊便直接肿了起来,左侧脸颊上也多了一条细长红肿的痕迹。
于二年媳妇寻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自家闺女被两个男孩同时抽脸的这一幕。
“他妈的你们这些臭小子竟然敢联起手来欺负我家小凤!”于二年媳妇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拎着镰刀就冲了过来,“夭寿啊!小凤你这个死妮子就在那站着等着被打啊!还不赶紧还手!没用的东西!天杀的王八蛋!看老娘不揍死你们给我小凤报仇!”
原本就在不远处跟队上的记分员说话的队长于大成闻声过来,被于二年媳妇这副拼命的架势唬了一跳,黑脸厉声斥道:“二年媳妇你这是干啥呢!喊打喊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啥大事了呢!赶紧把刀给我放下!”
见队长来了,于二年媳妇知道没法揍这两个小兔崽子了,先是把女儿拽到自己身后护着,继而把镰刀一扔,人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道:“欺负人啦!于二年你个怂货死哪儿去了!你婆娘孩子都要被人欺负死啦!小凤被人打了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能给她出气,是她命不好遇上了我这个没用的娘啊!夭寿啊!小王八蛋下手太黑了,小凤脸都被打烂了啊!”
于大成弯腰捡起镰刀,怒喝道:“闭嘴!别嚎了!”
“到底咋回事?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你们蹲这还动起手来了?闲得慌?”
说到后面,于大成的语气明显不大好。
事实上,他确实烦躁得很。
现在本来就是农忙的时候,他作为队长,既要下地干活,又要处理队上的事情,现在还得帮忙调解纠纷,他态度能好才怪!
于二年媳妇还要再嚎,于大成直接警告道:“再撒泼我就安排你去挑粪!”
她这才闭上了张得老大的嘴,准备正常说自家的委屈之处。
季曼抱着季明伟的腿,从他身后伸出半截身子,打断了于二年媳妇的“表演”。
“是她先骂曼曼的!曼曼才不是丧门星,也不是短命鬼!”她指着一旁哭着的于小凤说道,“哥哥和磊子哥哥都是为了帮曼曼才打她的,大成叔要骂就骂曼曼吧!”
她眼睛紧紧闭着,满脸都是“壮烈就义”的悲壮。
闻言,季明伟心头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姜成磊仍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柔软了一瞬,口是心非地想道:哼,打了就是打了,他难不成还要一个小傻子帮自己顶包不成?
“我,打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柳条,夏天的柳条已经长成,硬朗得很,猛地大力一抽,打到人脸上的话确实还蛮疼的。
疼,但又不只有打出毛病来,不得不说,他无意间选了一个好武器。
于大成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
就算知道他打人是事出有因,但是,于大成觉得,狼崽子这副样子可也太气人了。
收拾刺头,还是年幼的刺头,于大成这个从部队退役回来的队长表示毫无压力。
“知道是你打的,罚你拔两块地的草,不算工分。”
姜成磊朝他龇了龇牙,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默认了这个惩罚。
于大成没时间继续为这点小事纠缠,直接各打五十大板道:“小孩子之间拌嘴打架不是很正常?二年媳妇你可真够好意思的,以前你家于小志跟别家孩子打架的时候,他们家大人可没像你这样又是拿刀子吓唬人又是撒泼打滚的。还有,以后不准再骂那些封建迷信的话,隔壁大队那个神婆还在被批斗呢,你们给我紧着点皮!”
“明伟也是,曼曼也没吃亏,你动什么手啊!以后可不准这样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嘴贱你就动手,让旁人瞧见叫什么样子!”
“好了,都赶紧干活去!少在这躲着偷懒!”他摆摆手,作势把他们都轰走。
虽然于小凤和她娘都觉得队长偏心季曼他们,慑于队长的积威和他刚才所说的神婆被批斗事宜,娘儿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剜了季家兄妹俩和姜成磊一眼。
季明伟倒没觉得于大成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训诫有什么。
照理说,他一个能拿八工分的半大小子跟于小凤这种只能除除草抱抱麦秆的女孩动手,真要说起来肯定是他会被人指责的。
如果于小凤只骂了他一个人,那他肯定不至于跟她计较,但是,她骂的是季曼,是他一心守护的宝贝妹妹,他就忍不了了。
于小凤挨他一巴掌,他被训上不痛不痒的几句,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吃亏。
他觉得不吃亏,季曼却觉得亏大了,不服气地嘟囔道:“明明就是于小凤先撩者贱!”
于大成微微摇头:“那也不能直接动手,人家动嘴,大不了你也动嘴骂回去就是了。一动手,那就是你们这边理亏了。”
无论平时看着怎么稳重老成,一旦遇着事了,明伟还是冲动了些,于大成默默感慨道,到底还是孩子啊!
季曼虽然不太服气,但也知道他是为他们好,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曼曼知道了,谢谢大成叔。”
季明伟摸摸她的头,没有正面表态,而是叮嘱她道:“我和奶奶就在那边的地里,要是有事,你就直接喊一声,我马上就过来。”
于大成也要去找支书商量事儿,原本还有点愁要把姜成磊安顿到哪去,才能让他别溜走,现在算是有了法子。
“曼曼,我有点事儿要去忙,你带你磊子哥在这儿玩一会啊,注意别让他跑了,要是他跑了,你就赶紧大声喊。”
突然被抓壮丁的季曼茫然地抬起头:“……啊?哦,好呀!”
姜成磊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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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季明伟和于大成都离开以后,这片树荫底下就只有季曼和面无表情的姜成磊两个孩子了。
季曼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双手托腮,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突然说道:“你刚刚扔得好准呀!于小凤都被你砸懵了。”
能不懵嘛!背后突然有人偷袭,还正中后脑勺,疼都能疼懵。
姜成磊靠着树坐下,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除了在于大成面前,他向来都是沉默的。
或者说,就算是在于大成面前,他也不怎么说话。
或许正是因此,在山下都待了半个月有余了,他说起话来仍旧是不太流畅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说话还磕磕巴巴的,旁人自然会碎嘴,诸如“野孩子就是野孩子”“跟狼待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之类的闲话,在于大成不在的时候,他听了不少。
尽管他对那些弱鸡并不在意,但是,他们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使得他愈发沉默寡言。
换做别人,说话得不到回应的话,肯定会觉得尴尬,从而放弃话题或者换个人聊。
偏偏季曼是个不知道尴尬的,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的准头就好了。”
姜成磊仍旧不发一言,心道:呵,你一个傻丫头要那么好的准头有啥用!
“我力气大,要是能砸得准,就不用怕砸错地方了。”她鼓着腮帮子,捏着小拳头,一副曲起胳膊显摆自己的力气的样子,既得意又郁闷地说道,“要不是怕砸错地方,我早就自己扔东西砸骂人的大坏蛋了。”
万一砸到人家的脑袋了,以她的力气,放开了砸的话,就算用的是小土坷垃,应该也能砸破于小凤的头。
“万一砸破她的头,我家没有钱赔,而且头破了好疼的,她虽然坏了点,但是……还是不要了。”
姜成磊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这小傻子哪来的自信?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还想砸破人家的头?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好嘛!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的季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眼珠乱转了一通,突然眼神一亮:“磊子哥,你可以教我怎么砸准么?我想学!”
学会了瞄准,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欺负回去啦!尤其是建强哥以前没少冲她扔石头土块,要是她能砸准的话,以后就可以砸回去了。
一想到这个,她的眼神越发亮了,满脸都写着“期待”二字。
姜成磊的第一反应是:你想学关我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她满脸的期待之后,他才艰难地抑制住了翻白眼的欲望,僵着脸摇了摇头:“不,教。”
季曼立马就嘟起了嘴,语气低落地说道:“真的不教啊……那好吧。”
不教就不教,大不了她以后随身带根棍子,用棍子打人对准头的要求总没那么高了吧!再不济,她还能学着他刚才打于小凤的样子,用柳条或者其他树枝。
乡下地界,随地取材还是方便的。
虽然石头和土块更随地可见,但是树枝柳条也没差到哪去。季曼面上不显,偷偷盘算道。
见她沉默不语,姜成磊忍不住偷偷觑了她一眼,心里不由得有点小慌乱:……这就生气了?
“你……”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双唇翕动,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准备开口道。
没等他说出来,不远处的季奶奶便高声喊道:“曼曼,回家了。”
跟大房分开吃饭以后,每逢饭点,季奶奶便会提前回去做饭,今天也不例外。
姜成磊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便被季奶奶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季曼先是应了季奶奶一声,才疑惑地问他:“你刚刚是不是说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摇头。
季曼信以为真,以为是自己刚才出现幻觉了,轻轻晃了晃脑袋:“那我走了哦!”
姜成磊点了点头。
“不行,你跟我一起走,不然等下你又偷偷跑了,大成叔说了要让我看着你的。”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坚决地说道。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这尚还短暂的一生中,三岁以前的记忆温暖而模糊,三岁至今,五年的时间里,他从未感受过这样柔软温和的触感。
养了他一段时间的母狼毛皮并不鲜亮,身上的触感也是有些粗糙的;下山后接触最多的于大成也是个糙汉子,无论是之前的部队生涯还是现在的农村生活,都决定了他的手不可能柔软。
至于其他人,姜成磊压根不乐意让人碰,稍微靠近一些他就开始龇牙,看着怪吓人的,那些人心里也怵得慌,自然不会强行靠近。
这次之所以被季曼轻易捏住了手腕,不过是因为他对季曼并不设防再加上一时恍神罢了。
季曼对他的僵硬一无所察,嘴里仍旧自顾自地嘟囔道:“哥哥说了,说到的事情就要做到,这样才是乖孩子,曼曼最乖了,不能让你跑掉。”
姜成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抑制住了自己想反手攻击的本能。
罢了,还是那句话,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五岁小女孩,他要是真的反手攻击或者挣脱,万一伤着了她,她又开始哭怎么办?
思及之前鹞子山上的那个夜晚,小姑娘软糯的嘤咛和细弱的哭泣声,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还是算了吧。
让她握着就让她握着,总比把她惹哭了好。向来凭直觉做事的姜成磊这般想道。
季曼并不在意他有没有答应,见他没有挣扎就跟着自己挪动脚步,便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了。
“这样,我们都是乖孩子啦!”她欣然笑道。
对她的乖孩子论调,姜成磊嗤之以鼻,轻哼一声,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季曼却没有能接收到他的情绪讯号,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捡起他刚才扔到地上的柳条来回晃悠,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心情明显很好。
“傻乐。”他双唇微动,轻声嗤道。
声音随风飘散,不过瞬息便没了踪迹。
走在前面的季曼并没有听见他的话,笑呵呵地冲季奶奶摇晃着手里的柳条:“奶奶,我来啦!”
季奶奶的眼睛不大好了,直到他们走近,才发现小孙女还拽着一个小男孩,愣了一下之后便和蔼地笑了:“这就是磊子吧?”
姜成磊对上了她温和的眸子,不适应地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怔怔地轻声应道:“……嗯。”
季曼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高兴样儿,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抓住了季奶奶的大手,甜甜笑道:“是的呀!他就是磊子哥,上午还帮我打坏蛋了。奶,坏蛋好烦哦,突然就骂人,跟建强哥一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