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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行止半夜蹑手蹑脚溜进家门时,温晞果然还没有回卧室。
他脱下潮湿的外套,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才向温晞走去。
她蜷缩在沙发上疲惫地睡着了,胸脯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手里紧抓着一本书,身上却没有盖什么东西。
他把盲杖放在一旁,转身挑起了美人靠放着的毯子,慢慢靠近她。
凑近她,他才看清楚,她手里是他之前经常玩的数独书。
她睡姿有点歪斜。强迫症如他,将她的头轻轻拢正后,才将书从她的手中抽出,放在了茶几上,为她盖上了毯子,借着幽暗的光细细看她。
她鸦睫聚拢,呼吸清浅,像只乖顺的小动物一样任由他摆弄。
俯下身,他摸摸她柔软的发,心也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正想低下头想要吻她一下,他却又害怕弄醒她,于是在唇快要印上她脸颊时,还是克制住了。
转回身,他端起反扣在茶几上的数独书,对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她秀气的字迹。
那是一道他出车祸前未写完的数独,她替他续了几个数字,但没有续完。
他扫了几秒,便大抵知道了答案,却被电视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应该是她开的电视。家里太静了,她习惯开着电视当背景音。
电视里插播的是一条午夜新闻:
“在今日结束的ImageNet影像识别挑战赛中,由Macrohard研究院研发的‘深层网络残差系统’在比赛中首次刷新了历史记录,将识别精度的错误率降至3.12%,一举夺得冠军,引起了学术界的轰动……”
ImageNet……ResNets……CNN……
脑袋里忽然蹿起一阵电流,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这三个词语。
心口传来一阵无名的钝痛,将他一点点撕扯成无数碎片。
他呆立良久,直到她一声鼻音浓重的呼唤才醒过神:“阿止?”
眨眼间,她便出现在他面前,慌乱地捧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胃痛吗?”
说着说着,柔软的手便覆向他的胃部,却被他一把按住:“没有,我很好。”
“真没事?”
她将信将疑,想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攥住了手,借力拉进了怀里:“念念,抱抱我好不好?”
这个人,今天又是在抽哪门子的疯啊?
温晞心里嘀咕着,还是展臂抱了抱他:“今天是怎么了?是哪个笨蛋又惹你生气了?”
他摇摇头,箍住她的腰:“不,没有。”
是我,是我惹我自己生气了。
半年以来,他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大笨蛋。
他竟然对她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她明白,他现在确然爱她。
温晞实在太困太累了,由他抱了一会以后,终于忍不住向他提出:“我有点困了,能放我去洗洗睡了吗?”
“不能,”他在她腰侧收紧了手,“除非你带我一起洗。”
这家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温晞来气,在他怀里疯狂扭动着,想要挣脱他。
两人拉扯之间,却撞到了茶几上倒扣的数独书。
数独书砰然落地,谈行止也总算松手:“什么东西掉了?”
温晞俯身去捡:“你的数独书。”
“你玩过了?”谈行止明知故问,“解出来了吗?”
“没有,太烧脑子了,我放弃。”温晞的理科虽然不差,但对这种数字游戏实在不感冒,“你怎么会喜欢玩这么无聊的东西呢?”
“解出来了,就不无聊了。”他问她,“这本书里的数独,都很简单的。不如再试一次?我可以教你。”
听他这骄傲自大的话,温晞脾气就上来了,当即翻开那页还没解完的数独:“你又看不见,你教我个大头鬼?”
她一时嘴快,说完才发现说错了话,懊恼地暗骂自己嘴笨。
他却耐心地笑:“你给我报数字的位置,我就能解出来。”
她皱了皱眉,他仿佛能看见似的:“不信吗?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她将信将疑地报数:“第一行,3,空格,9,8,空格,空格,5,2,1……”
“最后三个数字是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5——2——1——”
“还是没听清,你再大点声。”
温晞不知是计,超大声道:“我说,5!2!1!”
“我也爱你。念念,我爱你。”
谈行止曾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对人张口说“爱”这个字眼,包括以前,就算和郁星辰再亲密的那些日子,他都吝啬说。
爱是他所不能承诺、也不敢拥有的东西。
但今天,对着温晞,这个字眼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让他自己都甚至有些诧异。
窗外,天空炸出一个响雷,震得温晞的耳膜轰鸣不止。暴雨裹挟着落叶,横撞上透明的落地窗,拖下长长的尾巴。
她抬眸凝视他。
一个正常人的面部有44块肌肉,可以摆出5000多个微表情。
现在的他,整张脸平展开来,眼角笑出了浅浅的纹路,在微表情学家的字典里,是快乐到不能更快乐的那种。
她有一瞬被他此时温柔的神色所迷住,甚至有一点想去主动亲吻他饱满的唇。
但想起他是对“郁星辰”在表白,她的心动顿时变成了郁结在胸中的一股浊气,让她将数独书愤怒砸向他:“谈行止,你真老套!你真无聊!你自己玩去吧!”
说完,她便愤懑地抛下他一个人,跑回卧室反锁上了门,草草洗漱后钻进了被窝,捂着耳朵闭上了眼。
她想要睡,但耳朵里是他那句阴魂不散的“我爱你”。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坐起身来,翻到了身旁的安眠药,吃了两粒后才再度躺下。
迷迷糊糊间,她总算能睡着了,却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响动。
她睁不开眼,只感觉有双熟悉的手又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摸索,在摸她胸前的扣子。
她吃了安眠药,浑身没有力气:“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的。”
这半年来,他已经摸熟了从客厅到她床上的路,老是趁她不留神就像只猫一样钻进她的被窝。
没想到把门反锁了,还是关不住他这只猫!
“这家里还有我开不了的锁?”
“快滚,”她不耐烦地踹他,“你怎么现在这么烦人?”
“嗯,我就是喜欢烦着你。其他人我还不稀罕去烦。”
他又动手动脚,她气恼地低下头在他的虎口上重重咬去:“你又要害得我去不了法安寺!”
闻言,谈行止总算收敛了,换了个姿势抱着她,不再作妖:“对不起,忘了。那明天等你拜完佛,我再来烦你。”
“你滚回去睡你自己的床!”她凶他。
他更紧地抱住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晚安,念念。”
她在他怀里反抗了一阵,无果,故意枕向他手臂,只希望一觉睡醒能把谈行止的一双手臂都给压残。
安眠药残余的药效开始发挥药效,她的意识混沌起来,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黑暗里,她迷迷糊糊着听他问:“念念,那我怎么样表白,你才会觉得不老套?你才会觉得,我是真的很爱你?”
她想,一定是梦里的谈行止在问她。
她在梦里卸下防备,告诉他:“如果你愿意陪我重回到溪东镇,你说什么,我就都愿意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中提到的部分公司是有原型的,有些是我瞎编的。如果是有原型的,我会把名字改得很明显。
Macrohard的原型就是Microsoft哈哈哈哈
第12章 局中局【商战线,不喜可跳】
翌日。
法安寺在京都西面的宝安山上,一年四季,求神拜佛的人接踵而来,络绎不绝,香火颇旺。
寺庙不远处的僻静一隅,有一家名为“阳春驿”的素斋,因着法安寺的关系也名声在外,需要提前半年预约才能约到位置。
温晞是临时起意约郁星辰来“阳春驿”的,虽借了温家的名头辗转找到了老板,到底也没能预约上包厢,只在大厅的靠窗雅座为她预留了最安静的位置。
毕竟来这里的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她对此也有心理准备,并不介意。
何况老板也为她细心安排,专程叫人搬来一面紫铜浮雕红木屏风,格挡开她的座位,替她另辟一个幽静的角落出来。
侍应替她拉开座椅,等她坐下后又怕她对着风口,细致地拿来真丝披肩为她披上后才为她去下单。
温晞比约定的时间早到,边喝着碧螺春边等郁星辰。
她喜欢喝绿茶,不爱红茶,所以即便家里有上好的大红袍,她也从未喝过一口。
还不到午间最兴旺的时间,大厅里坐着稀稀拉拉的人,便显得格外安静。
她本是不想听墙角的,但邻桌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便分外清晰地落在她耳中,饶是连屏风也没能抵挡住。
“你们听说了没?听说,谈行止明天就要回谈氏了。”
“这还有谁不知道的么?”只听出声的人笑了一声,“该加仓的前一个月就加仓了,就等着他明天回去,抬谈氏股价上去,狠捞一笔。”
那桌的人全笑了。
“那小子倒是个人物啊,半年前遇上车祸被撞成个瞎子,被谈平林一脚踹出董事会,现在居然还能咸鱼翻身,倒真是没想到,运气也太好了。”
“运气?你们真以为这小子是吃素的?”又是先前开口的那人,“明显是他摆了谈平林一道,以退为进这一招是真高明。”
“许兄,此话怎讲?”
“谈啸原前几年身体不好,去瑞士休养,不得已让谈平楠顶了位置。没想到谈平楠这个坑爹货连赔了几个大项目不说,还搞出了贪污亏空,卷款逃去了加拿大。谈氏当时被他整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
听见这些人名,温晞扣着茶杯的手攸然收紧。
谈啸原,就是谈行止的爷爷。而谈平楠,则是谈行止的父亲。
“是啊,谈行止不就是在谈平楠跑路以后被叫回来的吗?”
“谈行止当时为了救谈氏,不得不将30%左右的股权出售给私募基金RICpartners来募集资金。剩下的股权都分散在十几个股东手里,这些股东大多数都和谈氏沾亲带故,可惜都各有各的想法,没有几个股东是真心实意站在谈行止这边的,尤其是谈平林,有时候宁愿站在RIC这边来对付他。”
“这叔叔当得真不厚道。”有人忍不住插了一嘴,“好歹都是姓谈的,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身家利益前,血缘就是个屁。”分析局势的那位许姓大佬倒是很犀利,“不过谈平林当然不会想到,谈行止退出董事会以后,他的昔日盟友RIC竟然会提出全面要约收购,妄图彻底控制谈氏。”
“这谁能想到啊?可是,谈平林找到了青桑资本当‘白衣骑士’来救谈氏啊。”
“青桑是来‘救’谈氏的,还是来趁火打劫的,想必不用我来说吧?谈平林和青桑本来早就约定好,等青桑向谈氏提出以更高股价收购股份逼退RIC后,青桑不会对谈氏做任何干预,甚至会把从谈氏那里收购的股份转卖回谈平林手上。可RIC放弃收购后,青桑不仅接手了RIC转让的股份,还在二级市场不断买入谈氏的股份,最终全面收购了谈氏,从‘白衣骑士’变成了‘黑衣骑士’,正式取得了谈氏的控制权。”
全桌人回忆起了持续了将近半年的腥风血雨的收购大战,仿佛像是在看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片。
“要怪只能怪谈行止先引狼入室,把RIC带进了谈氏。”有人评论,“最后让青桑捡了一个大便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又错了。”大佬笑,“青桑现在改换谈氏管理层和董事会,为什么将谈平林踢走,却唯独请回了谈行止,让他继续以董事兼执行总裁身份管理谈氏?”
众人不解:“为什么?”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青桑资本是言风清的私募基金公司,而言风清当年在英国读书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和谈行止决裂,两人大打出手,闹得很难看。谈平林之所以会找言风清的青桑当白衣骑士,无非就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认定言风清入主谈氏集团以后,以后绝不会给谈行止好果子吃。”
“但我们和他都没有想到,他找错人了。言风清和谈行止的关系其实根本没有闹僵,而且青桑资本有一半都隶属于谈行止,因为他让言风清代持了他的股份,所以谈平林不管怎么查,也查不到青桑资本的背后其实是谈行止。”
其他人都听傻了:“所以,这意思是……”
“所以谈行止从被踢出董事会的那一天,就留了后手。不,确切地说,他从同意RIC给谈氏注资的那一天,就留了后手。他早就知道RIC迟早会动心思来收购谈氏的,这个祸患就像一颗□□,迟早会爆炸的。他应该对此也有所防备,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击退RIC,因为其余的股东都不愿意听他的话,反倒更听谈平林的话。”
“但这场突发的车祸却帮了他的忙。当谈行止因为车祸出事,被谈平林踢出董事会以后,就在等。他等着RIC开始对谈氏实行收购,等着RIC与谈平林翻脸内讧,等着谈平林找到青桑资本去救场,等着谈平林唆使其他股东先把股份转让给青桑资本,等着青桑资本取得谈氏的绝对控制权后,他就能开始收网,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强制改选新的管理层和组建新的董事会,留下支持他的那些人,踢走谈平林和那些反对他的人。要说谈行止唯一运气好的地方,应该就是遇上了这场车祸,给了谈平林一个赶他走的理由,反倒成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