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吊儿郎当地笑:“再谈下去就少儿不宜了。”
“滚一边去,我们俩的性教育启蒙老师还是你呢,装什么大白兔。”江意禾好气又好笑。
“他那时候小。”林夭靠着门槛,依旧是笑。
“我不觉得聊天内容哪少儿不宜了,”江意禾被蒙在鼓里。
“他不是说我搞未成年吗?”林夭扬眉。
“所以周开祈是未成年?”
“不是,他大我两岁,”林夭目光偏了偏,引导话题,“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江意禾很少关心她之前的那些男友。
“我觉得你对他挺特别,别的谈三个月,你跟他半年,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定下来了。”
“我只是没空分手。”林夭闲散道。
江意禾恍然:“我还以为是他渣了你。”
“没,”林夭摇头,“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江意禾给了她一个“挺有自知之明”的眼神,问:“那到底为什么?”
“粘人,”林夭摆弄手里的打火机,“我没时间跟他从早聊到晚,时时刻刻报备行程。”
江意禾目光沉了沉:“是因为医院那边吗?”
林夭脸色微变,没吭声。
“林夭,你要分手总是有很多理由,每次一到三个月,你就不耐烦,这明显不正常,难道你没想过到底想要什么吗?”
语重心长的话让气氛几度下沉。
一口烟从林夭嘴边呼出跳升,模糊了眉眼:“没想过,喜欢就在一起,烦了就分,不是挺正常?”
“你的恋爱关系永远无法在荷尔蒙和多巴胺淡下去后,进入到下一个互相信任理解包容的阶段。”
严肃起来的江意禾很有味道,明艳化作内敛的锐利。
林夭意味深长:“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研究了?”
“没跟你开玩笑,昨天我问张医生江嘉屹的病情,顺便用你的情况问了一下,张医生说这叫爱无能,专业点叫情绪无能,是一种情感障碍。”
江意禾越发严肃:“这是一种病,你也得找张医生聊聊。”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林夭跟前。
林夭不置可否垂眼,尔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张医生是不是个骗子,你小心点,别被骗钱了。”
“林夭!”江意禾被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气到。
感觉到江意禾的认真坚决,林夭随手接过名片后放进衣兜里,懒散地说:
“比起病人,我还是更喜欢人渣这个词。”
教养让江意禾忍住白眼。
*
深夜凌晨,江家的司机把林夭载回学校门口。
江意禾劝了几次在别墅过夜,都被林夭拒绝了。
她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
车子在路边停下,林夭冒着冷风下车,一眼看见黑漆漆的校园。
她向司机道谢后往校门走去,这所学校的西门彻夜不锁门,再晚也能凭校园卡出入。
学校挺偏僻,四周荒凉人烟稀少,风呼啸吹来,仿佛站在山顶。
路灯照亮路面,尘埃在飞舞。
林夭在风中抬了抬头,那个人就站在路灯下,不远不近地凝视她。
高高瘦瘦,头发偏长,温温顺顺地偶尔被风带起。
她就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灯光下的男人,忽然发现,她有点儿古怪癖好,每任男朋友头发都是偏长的。
“林夭。”周开祈沙哑开口,呼吸在半空化作白雾,顷刻又散开。
她双手插兜,没回应。
似乎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抬腿靠近,在她跟前停下,距离较近。
林夭彻底看清楚他的脸,视线下意识地定在他的嘴上。
还真挺像的。
周开祈疲惫地垂眼,凝视她的脸,她右眼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颗小痣,无端晃眼,能凭空激起一截欲/望,去吻她冰凉发白的右脸颊。
他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
现实中的周开祈没有电话和短信里那么激烈,反而温和有度。
林夭赤/裸裸的视线在他的眉眼、鼻子、嘴角扫视一圈,往后靠了靠,靠在身后的路灯柱上,她出奇的没有抬腿就走:“所以?”
气氛陡然慵懒起来。
周开祈没有告诉过林夭,她挑起眼尾,似笑非笑仰头看人时,有多勾人。
更像一种似有若无的暗示。
关于成年人的明来暗往。
他愉悦地勾起唇,十分受用:“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林夭到底还是会在他的脸上栽第二回 。
周开祈想。
他试探着逐渐低头,呼吸灼热起来。
林夭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睫,没有闪躲。
“你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即便是我们刚刚恋爱的时候,也没有。”
声音是意乱情迷时的哑,唇与她右脸颊的距离拉近,近在咫尺——
贴上了一片冰凉。
两根手指抵在他唇上,断绝了进一步。
“什么眼神?”林夭收回手。
周开祈凝视她片刻,尔后默默拉开距离:“一种让我觉得你想上我的眼神。”
林夭呼吸一顿,淡笑:“你想多了。”
想上的不是你。
第5章 烦闷
“我有两个底线,第一个是不吃回头草。”
林夭轻轻推开周开祈,气息冻在风中:“以后别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了。”
周开祈挺斯文气地笑了一下,“有新欢了?”
“有没有也不影响我们的关系。”
口吻已经随着时间冷下来,不近人情。
周开祈没再说话。
林夭给了礼节性的五秒时间,见他再没开口,才直起身:“走了。”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冷冽的夜色里。
他在原地多站了会,把烟掏出来。
周开祈烟雾弥漫地想:
这女人真够绝情的。
*
不安稳地睡到凌晨三点,林夭睁开眼睛,看着阳台玻璃门透进来的光,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拉紧帘幕坐在书桌前。
她就着台灯的光,打开箱子,把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摄像头取出来清理。
四点半左右,林夭挑了适合的镜头装到机身上,背着出门,去老城区扫街。
天没亮,整个世界像被加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冷冷清清。
她坐夜班车到老城区,在半黑半暗,阳光将现之中,拍坑坑洼洼的路、生锈的自行车、长满爬山虎的斑驳的墙。
拍肠粉店升起的烟雾,拍昏昏欲睡的上班族。
一直到中午,她从便利店出来,去做家教的路上途径一个没人烟而肮脏的小巷。
她看见。
一群刺头一样的女生,在殴打一个女生。
半大不小的女孩,被薅着头发按在浑浊的水坑中。
“□□!”
“你他妈的不是骚吗?”
“不是老拨弄你那些头发吗?老子给你剪光了好不好?这样更好看啊!哈哈哈……”
林夭在挣扎和笑声中穿过,面无表情。
她的余光追过去,看见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女生,脸变成了一张属于她的、在她记忆中从镜子里看见的、一样的脸。
记忆开始重叠,乍然想起,她曾经也当过这个故事的主角。
啪,一巴掌落下。
林夭的脸偏向一侧。
那些人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从污水中抬起头。
“他妈的上次才剪过,这么快又长了,那就再多剪几下,越丑越好。”
林夭空洞麻木地望着她们,面无表情。
“啧,好讨厌她这双眼睛啊。”
“要不挖了算了。”
剪刀凑近,昏暗中闪着冷光。
林夭目光不抖一下,毫无反应。
似乎觉得无趣,剪刀忽然往下,剪开她的衣服,扯开撕碎,然后是四五台手机的闪光灯。
“真好看!你他妈不是勾引主管吗?看你这个鬼样子他还喜不喜欢!”
“明天我就把照片贴在工厂门口,让大家看看好不好?上次的尺度不够大,这次大一点,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他们看见你照片的那个眼神,毕竟你那么骚。”
剪刀拍了拍她的脸,拽着头发的手一甩,她无力地跌回水坑中。
几人高高兴兴散去,顺脚踹开了被她们丢在一边的、破碎脏污的初中教科书。
“□□,还想念书?难怪一脸清高……”
林夭拽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爬起来,冷漠地捡起地上散开的初中语文书,脱下唯一干着的袜子,细细擦掉书上沾的污渍和水,却越擦越脏。
她又拣回被撕掉的几页,夹回书中。
……
咔嚓一声轻响,那群刺头女生对相机快门的声音挺敏感,顷刻回了头恶意满满盯着她。
林夭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笑道:“证据,我要报警了啊。”
尾音稍扬,那笑意不含实质。
乌合之众一哄而散,留下那个一身破败的女孩。
林夭报了警,让警方处理这件事。
女孩的父母没有出现,林夭陪着走了流程,结局是刺头赔钱了事。
结束的时候,女孩在警察局门口向她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林夭看了眼时间,已经错过了一个家教,一会还要打电话过去解释。
女孩把得到的赔偿递给林夭,皱巴巴的一叠钱。
林夭牵着嘴角看她:“不用。”
“你帮了我。”女孩颇有点儿固执,林夭看着她的眼睛,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
“当时也有人帮了我。”林夭低头看着她,无声笑了笑。
女孩忽然觉得,林夭眼底多了似有若无的温度,她被这温度烫了一下,连忙低头:“你给她报酬了吗?”
林夭双手插兜,“没。”
“为什么?”女孩茫然。
“因为还不清。”
“你们现在还见吗?”
“嗯,她是我好友。”
“真好。”
林夭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跟女孩道别。
上完最后一个家教,林夭把钱转给备注“阿姨”的微信上。
*
周一,林夭在约定的时间前到江家别墅。
江意禾还是不在。
陈管家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小姐去参加名画拍卖会了。”
林夭问:“她对画有兴趣?”
如果是珠宝首饰她也不至于诧异,江意禾已经给自己盖章俗人很多年了,再贵的艺术品,在江意禾眼里就是一堆钱。
陈管家沉默片刻,尔后道:“少爷在画室,从凌晨五点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了。”
哐当一声,像陶瓷碎裂的声音,从画室的方向传出。
陈管家一顿,微皱了一下眉,明显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为后面的事情而苦恼。
林夭往上走,陈管家下意识拉了她一下。
这是陈管家第一次有这样的动作,她一向专业,从来不会未经客人同意,进行肢体触碰,林夭挑了下眉。
“林小姐,暂时不要过去了。”她讲话时,嘴角紧绷。
“怎么?”林夭问。
“少爷现在心情不太好。”陈管家模棱两可。
林夭看了眼时间:“我过去看看吧,时间有点紧。”
她给江嘉译做完家教,还要回学校上课。
陈管家凝视林夭几秒,恰巧有人在这个时候按门铃,她便让几个女佣跟着林夭上去看着,她去接待。
林夭敲了三次门,没有得到回应,干脆直接推开画室的门。
女佣大惊失色:“林小姐!”
怎么能推开门!
林夭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眼神,她惶惶不安地站在林夭身后。
画室里亮了灯,窗帘却遮得严严实实,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林夭倚着门框站在门口打量。
这是林夭第一次进他的画室,没想过是这种风格。
杂乱而不脏乱。
一面墙的颜料柜子、角落堆放着油画框、各种石膏像。
一室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江嘉屹就坐在画架前,仰头靠着椅背,他闭起眼睛,眉头聚了烦闷。
手随意垂在两侧,指尖勾着支画笔,欲坠未坠,手不知道怎么划伤了,出了血顺着指尖往下蜿蜒,一路流到画笔上。
瓷杯碎在地上,碎片在他脚边绽开。
距离不远,不是被扔的。
林夭看向画架。
亚麻布上一片空白。
五个小时,什么都没有。
林夭视线在他的脖子上停了停,他这样仰着头,脖子的线条拉长,少年的喉结明显。
头发随着动作垂落,衬得他肤色越发白。
整个人有种破碎感。
女佣看见血,乱了乱,“我去找医生!”
江嘉屹眼睛撑开一条缝隙,他指尖忽而一动,命令道:“站着。”
口吻疏离冷漠。
她紧张顿住。
在这工作都知道,江嘉屹在画室的时候,不准有人敲门,不准有人打扰,否则第二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她担心下一句就是让她去找陈管家提前一个月拿工资走人。
气氛僵持了片刻。
他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抬眼,扫过林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