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仓惶推开他。
“我知道你是沈劲。”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
沈劲无力地垂下手,他站起来,一语不发,替她把衣服整理好。
也是在这时候,阮胭才看清楚了他左手上的猩红。她看了下,自己穿着的蓝色针织衫上,也满是黏腻的鲜血。
他也注意到了掌心流出的血,立刻收回手,“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说完他就退到外面,走到驾驶座的位置上坐好,手上的伤口黏在方向盘上,留下几道黏腻暗红。
阮胭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她说:“你别开车了,我来吧。”
“不用,我带你去个地方。”沈劲嗓音沙哑。
车子一路往前开,他问她:“赵水晴和你说了什么,你会跟她出去。”
他了解阮胭,他知道她和以前的室友同学关系都淡薄,没有熟到会单独出去谈心的地步。
“她要讲,我和你以前的事情。”阮胭说。
“什么事。”
“她说你当时也被下药了。”
沈劲没想到赵水晴会拿这个引阮胭出去。
是。但他一直没有和阮胭提过这件事。
他承认,第一次在街上见到阮胭救人的时候,就对她动了心思,但他压下去了。他的自制力很好,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仗着脸往他身上扑,但没有一个得逞。
再和阮胭见面,是在姜一磊的酒局上,她眼里的迷茫比初见时还要浓重,他忍不住替她出声说了句话,没想到贺韦自作主张,替他们换了助兴的酒。
再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抱歉,我们的开始过于荒唐了。”沈劲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绷紧。
他记得,当时他们做了三次。
“和你分开后,我去咨询过心理老师,还有一些两性专家,他们提到过性这方面。”沈劲斟酌了一下,尽量选择不那么冒犯她的语气去陈述。
“第一次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经验,以至于结束得很快……”
他抬手碰了碰鼻子,“或许是源于羞耻,我没忍住再来了一次,久了一些,但你当时仍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迷迷蒙蒙的,我也想让你舒服,于是又抱着你来了一次。”
沈劲看了她一眼,他顿了顿,“你说你也到了,我才停止的。”
“够了。”阮胭耳根发红,他在说什么!她只是陈述赵水晴约她出去的缘由而已,“就算第一次有荒唐的缘由,可是后面的每一次我都很不舒服。”
“真的吗,但是后面每一次你都能到……”
“沈劲!”阮胭不和他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话题会跑偏至此。她深吸一口气,“你的手受伤了,不适合开车,我来吧。”
沈劲的心绪已经平静了很多。没有刚把她抱出来时那么暴怒了,他摇头:“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阮胭问他。
沈劲没回答,车子一路往前开。
也没开导航,但阮胭认得路,她知道他要开去哪——
车子稳稳停在那座塔前。
现在是晚上,游客很多,华遥古城的夜景很出名。
沈劲把车子停在旁边安静的一角。
他转过来,对阮胭说:“下来吧。”
夜风吹过来,他看着她的黑眸沉静。
“你先去把手包扎一下。”阮胭看向他已经血液凝固的伤口。
沈劲摇头:“先进去吧。”
塔内人很多,尤其是主殿,人最多,上面供奉的佛像严肃,整座塔内一片香火袅袅。
沈劲走到偏殿前,那里人少,上面供着一尊佛像,宽鼻厚耳,肃穆地垂眼看着他们。
佛像前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倾斜的蒲团。
沈劲走到佛像前,他半跪在蒲团前,受伤的左手上被他用纸巾将血迹盖住,佛前见血光不吉,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戾气都消散,只是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善男信女一样。
他在求什么?
阮胭不信佛,她小时候在海上长大,来往的人,中外都有,他们的信仰很杂,她不能理解人们对于信仰的执念。更不能理解沈劲这样一个狠厉的人,有一天会为了祈求什么而流露出这样虔诚的一面。
再抬眼,他已经起身,走到了旁边的一个老师父跟前,他去那边和老师父耳语了几句。
老师父递给了他一样什么东西。
沈劲收下,迈开长腿朝阮胭走过来。
“你求了什么?”她问他。
他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地问她:
“阮胭,你会和我从头再来吗?”
“从头再来,不止是风花雪月的爱人,还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一边,给你无条件的忠诚与偏爱。无条件。”
他的眼睛抬起,直直地注视着阮胭。
阮胭从来没觉得他这个人温柔过,从来没有。
但是这一瞬间,在这杳杳的佛香里,她竟从他的眼里窥见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那温柔看得她心口发麻,与陆柏良完全不一样。
有酥酥的感觉从她心口处传上来。
从头再来吗?
她和沈劲之间就是一团糊涂账,糊涂的开始,糊涂的结束,她真的准备好从头拨开这团糊涂账了吗?
她彻彻底底放下陆柏良了吗?她真的完完全全认清自己的内心了吗?
神佛坐满了屋,肃穆立于她的眼前,旁边的主殿有人诵读心经,经文的声音入耳,她不觉清明,只觉越发烦乱……
她是个理性的人,她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证明自己已经完全认清自己内心的证据。
而这,与神性相悖。
沈劲注视着她,在这长久的沉默里,他忽地就笑了,还能说什么,他从她犹疑的眼里已经看出来了。
半晌,他说:“看来也不是那么灵。”
说完,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摊开在她的眼前,是一枚小小的金色布袋,上面绣着一个红色“福”字。
“收下吧,作为朋友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掌心,没有停留,很快和布袋一起离开。
手机震动,打断他们沉默的氛围,沈劲接起来,是方白打过来的,她问沈劲找到阮胭没有。
沈劲把这个地点告诉了方白。
华遥不大,方白没几分钟就赶了过来。
沈劲把阮胭送上车,走的时候,他对她说:
“以后照顾好自己,布袋好好留着,保平安的。”
他转过身,艰涩地说出最后一句:
“放心,已经有一个愿望没灵了,这个一定会灵验的。”
第60章 双火葬场
方白开车送阮胭回去。
她上上下下看着阮胭, 看到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帮阮胭把窗户打开,“胭姐, 要不要透透气?”
阮胭点头。
她还有些恍惚。
掌心里的那枚平安符,犹有余温。
所以, 刚刚他那么虔诚,半跪在满屋神佛面前, 求的是她的平安吗。
那么, 还有一个愿望呢。那个得到了她沉默回答后就“不灵”的愿望。
阮胭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景, 叹了口气。
“胭姐, 我刚刚看到,那个, 沈哥的手, 流了好多血。”
方白犹豫着开口。
阮胭垂下眼,没说话。
嗯,他会包扎的。
“还有,他知道你不见了的时候, 到处找, 找疯了, 当时我们都以为他要把训练中心拆了……”
那他遇事可真不冷静。
“他知道你在哪的时候,二话没说, 就开着车子冲过来了……”
没关系, 他要是不过来, 她似乎也能从那几个人手里逃脱,他们当时已经被她说动了。
“胭姐……”
“别说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阮胭忽然出声打断。
她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
靠上去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 上次她和沈劲一起回去,路途不平坦,司机猛地停住,【工仲呺:mg2book】在她要撞上车窗的时候,他伸手挡住她要撞上去的头。
那时候的掌心,和今天触到的一样温热。
“胭姐,到了。”
“好。”
阮胭回过神来,把那枚平安符放进兜里,收拾好东西下车。
邓飞虹一直在大厅里等她,一脸焦灼。
她见到阮胭,赶紧迎上来。和方白一样,确认她没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阮胭开门见山,直接问邓飞虹:“邓导,赵水晴在哪里?”
邓飞虹愣住,又叹气:“她连夜回香港了,她不拍了,说后续会有经纪人和我们谈违约金的事项。”
阮胭没想到,这人跑这么快。
“你今天的事情和她有关?”邓飞虹看着她。
“嗯。她找的情人,家里的正房找上门,她拿我使了招金蝉脱壳。”既然人已经走了,阮胭也就不瞒了。
邓飞虹皱着眉,说:“放心,这个演员我们绝对拉入黑名单。”
“现在走了也好。那个许太不是个省油的,哪天她的事爆出来了,对我们剧组来说,就是个□□。”
现在观众对演员的私德要求很高。如果赵水晴是在开拍以后被那个许太报复,估计会连累他们整个剧组都没办法上映。
邓飞虹点点头,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方白问她为什么赵水晴会对她敌意这么大。
阮胭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
其实不算敌意。
赵水晴把她拿闻益阳当替身的事情挑破是因为那个时候赵水晴对闻益阳也有那么些意思。
而后面试镜,赵水晴也只是默许了副导演在酒里下东西的行为,没有加以阻止,算是拿阮胭去换取利益,如果这个人是程橙,赵水晴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昨天在停车场的事,性质也一样。
阮胭回答方白:“她不是对我有敌意,她这人就是烂心眼多,谁摊上她谁就倒霉。”
这样的人,总会有人来收拾。
比如那个一看就手段不简单的许太。
方白不懂她们的事,把阮胭送到门口就回去了。
阮胭打开灯,像往常一样洗澡,擦脸,上床休息,然而,把被子盖好后,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打开手机,微信框里,闻益阳问她,现在还安全吗。
她回他,已经安全回到住处了。
她睡不着,她看着沈劲的头像框,沈劲今天没有给她发消息,也没有给她发那些奇奇怪怪的相声……
她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往上滑,他们之间的聊天信息很少,她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最新分享的那条相声。
点了进去。
是《赌论》。
阮胭听着,听到背景音里观众们笑得最大声的地方,她也会跟着弯弯嘴角。
她想怪不得沈劲会这么喜欢这些相声,确实有点意思。
直到她听到那句“久赌无胜家”。
她的心神微微一滞。
她翻了个身,看着桌上的那枚金色的小布袋。
最后,伸手把相声关了。
*
接下来的日子,阮胭照常在训练中心里训练。
她的腿慢慢在好转,差不多一周左右的时间,她的脚踝就彻底痊愈了。
邓飞虹动作很迅速,很快就试好了新的女二号。叫程昭,是首电大四的学生,见到阮胭就笑眯眯地喊她“师姐”。
这是首电的传统,在首电,他们从来不喊“学长学姐”,而是“师哥师姐”,在开学的时候,他们还会有训新活动,早些年的“训新”是真的“训”,会让新入学的师弟师妹们跑操场,后来这事闹得上了微博热搜,接下来的几年都用师弟师妹表演个才艺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但正是由于这种代代相传的师门情谊,才让半个娱乐圈,都是首电人。
程昭和阮胭、徐延,他们三个人一起训练,差不多训练了半个月,程昭忽然拿了盒光盘来。
“阮师姐,这个是赵师姐让我带给你的……”
阮胭皱皱眉,赵水晴拿的什么东西。
她回休息室,把光盘打开,是她们寝室原来六个人刚入学时拍的视频。
她和赵水晴是上下铺,关系最近,翻个身就能感知到。
程橙是个没心眼的。
阮胭刚入学时,过得十分压抑,是赵水晴和程橙陪着她去看心理医生,才慢慢走了出来。
“苟富贵,勿相忘!”
“先富带后富,共奔富裕路!”
“谁红了不带谁玩,谁就是个狗!”
……
从前在排大戏的时候,她就非常、极其不喜欢姐妹反目的戏码,更深恶痛绝因为男人而反目。彼时大一的赵水晴还会站在旁边附和写这类剧情的编剧都是傻X……也是因此,她其实并不是很恨赵水晴把她对闻益阳的心思戳破。
她真正觉得失望的刹那,是她陪着赵水晴和程橙去试镜,而赵水晴却为了资源,就隐瞒了酒里有东西的事情,还把一无所知的程橙也拉了进去……
“对不起。昨天他们抓到了你,你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但如果抓到了我,我就会彻底完蛋。”
赵水晴的声音响在结尾。
“阮胭,上了首电,再到毕业这两年,我才知道,原来所有与竞争挂钩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绝对属于任何人。不属于最努力的那个,也不属于最聪明的那个,更不属于最听话的那个。只属于最后决定的那个。阮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