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白月光另有其人——愿只愿迢迢
时间:2020-11-11 07:03:14

  雁回一怔,眸色有片刻黯淡,那映着跳跃烛火的漆黑双瞳里却如寒霜般冰凉一片。半响后才随意问:“圣上是何反应?”
  惊絮忆起昨夜谢昀柔和的脸色道:“万岁爷似乎很开心,还亲自替娘娘合上了窗牖。”
  所以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怎敢再打开窗。
  雁回眼底难得出现一阵迷茫,惊絮赶忙道:“娘娘梦呓含混不清,奴婢猜是万岁爷听岔了。”
  雁回一呛,不再言语了。
  谢昀不仅肖像国舅,便是表字都是十分相近。一个‘怀瑜’,握瑾怀瑜,一个‘乐鱼’,临渊羡鱼乐得自在。
  但却又有千差万别,单是从这字上便知叔侄二人抱负胸怀乃至性子大不相同。
  可那人到底没能如愿,只有谢昀算是得偿所愿,政绩赫赫百姓拥戴,‘明君’二字当之无愧。
  “难得万岁爷免了请安,娘娘再睡会儿吧。”惊絮手捧脏衣劝道。
  雁回这回笼觉睡得也并不安稳,大抵是心里藏了秘密甫一害病,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忆起往昔来。一会儿梦见蛮族来犯,京都以北三百里处狼烟台烽火滚滚,国舅临危受命率六万精兵出战,三月后大获全胜擒蛮族皇子人头凯旋。
  庆功宴上,她端坐在席间,看少年英雄一杯杯烈酒入喉,微醺着领了先帝册封为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将牛头鬼神面具覆于面,踔厉风发何等恣意。
  一会儿又梦见大漠塞外传来父亲战死沙场和骠骑大将军投敌的消息。她一直疼爱她的母亲特意入东宫哭着求她,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雁家经不起她折腾。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惊絮听闻了回纹云锦华帐里的动静,掀开纱幔欣喜道:“娘娘,小公子来了。”
  便是她昨日亲自送出宫的小侄儿雁起。
  惊絮伺候雁回盥漱穿衣,笑着将今日辗转听见的话告之:“圣上早朝后留了骠骑大将军,大将军离宫后便把小公子送来了。”
  许是体谅雁父战死沙场,先帝将骠骑大将军这沉甸甸的头衔补偿给了雁回兄长。
  “小公子还特意带了礼物说是要赠与娘娘呢。”惊絮一边给雁回梳妆一边道:“知晓娘娘未起身,小公子便一直安静候着,乖得不行。”
  雁回坐于案前,看镜中人一双眸子宛如一潭死水。她换上了笑意,自己的侄儿她还不清楚?
  “小雁起那性子活泼跳脱,他能静得下来?”
  “奴婢可不敢欺瞒娘娘。”
  雁回闻言倒有些意外,心念着赶紧去寻小雁起,只让惊絮梳了个简单的髻,别了一支步摇。
  雁起在坤宁宫庭院等着他的皇后姑姑,春雨过后,竹林吮够了甘露,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雁回走出殿外,便见小雁起半跪在石凳上,她目光越过雁起头顶落到置于石案的金丝画眉笼上。
  里面关着一只通体鹅黄唯喙间一点翠绿的鹦鹉,雁起正在给鸟儿喂食。
  稚嫩的声音空灵清脆:“皇后姑姑万福金安。”说完,摊开肉肉的小掌,似乎在引诱着鸟儿做些什么。
  雁回走近,伸出手来欲抚侄儿头顶:“小雁起。”
  雁起闻声偏头一看,见到了雁回立即从石凳跳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见雁起煞有其事的模样,雁回不觉好笑,她便也郑重地免了礼。
  行礼后,雁起上前拉住姑姑的手,指着这只鸟儿:“皇后姑姑,侄儿有礼物想要赠与您。”
  雁回看了眼模样憨态可掬的小鸟,似乎是个看似无害实则暗藏小心机的畜生,趁着雁起不注意便啄了他手中的鸟食。
  雁回当即护住雁起,查看他有没有被鸟儿啄伤。哪知怀里的小侄儿只搓了搓了手,认真对鸟儿说教:“你既吃了我的东西,便该知吃人嘴软的道理。”
  这副认真的模样又逗乐了雁回,见雁起没有被伤着便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猝不及防被打断。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音色怪异,一连说了三声,竟是从这只鸟儿口中发出的。
  雁回稀奇,雁起拉了拉雁回的袖袍:“这便是侄儿想要赠与您的礼物,还望皇后姑姑笑纳。”
  ‘噗嗤’。
  不止是雁回,庭院内的宫人都被逗乐了。
  难得没有每日请安的虚礼,加之雁起带了这么个宝贝入宫,雁回这半月过得实在舒心。
  另一边,养心殿。
  解决了江南堤坝一事,谢昀心情快哉。整日沉迷政务不苟言笑的万岁爷,今儿个难得有了兴致,竟逗起西域进贡的鹩哥儿,这只鹩哥通体黑色泛着铜绿色的光泽,足上用一根小金链拴着,链条另一头随意挂在虎座鸟架上。
  可无论谢昀怎么逗弄,鹩哥始终爱答不理。
  “朱颐。”谢昀唤朱公公:“都说这鹩哥最有灵性,朕看不尽然。”
  朱公公是个人精,为万岁爷高兴,当即骂了鹩哥几句,骂完后将手中的缠丝玛瑙盘往前递了递,谢昀顺势拿过玛瑙盘中央装着鸟食的琉璃小盏。
  “若有灵性,该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谢昀喂着鸟儿,鸟儿依旧不肯赏脸:“这鸟儿食了珍馐便看不上粗粮,竟为了珍馐不惜推食。”
  知晓谢昀这是意有所指,朱公公正要附和,天子将小盏扔回玛瑙盘,鸟食洒了一地,殿中一众宫人骇得伏身跪地,两股战战,头埋得死死的生怕触了天子霉头。
  “富贵尊荣权势滔天。”谢昀冷冷一嗤,再凝着鸟儿的目光似烤炙的刀刃:“没了这些,朕倒要看那所谓簪缨世家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天子神色冷冽,黑漆漆的眸子凉如山涧冷泉没有一丝温度。
  朱公公耐心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见谢昀脸色略微柔和了些,这才让小太监扫了金砖上打落的鸟食,他重新往琉璃小盏内装了粮食,走到谢昀身边,举着玛瑙盘也不吭声。
  一主一仆对峙片刻。
  “狗奴才。”谢昀佯装大怒:“那畜生既不搭理朕,断没有朕曲意奉迎之理!”
  见此,朱公公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禀圣上,坤宁宫娘娘前些日子也得了一只鸟儿,奴才听闻那鸟儿倒是有趣,什么都想吃。旁人只要用食物作饵,便是让它说什么它便开口说什么。”
  鸟为食亡,畜生本能便是如此。
  这养心殿的鹩哥倒是颇有灵性,只吃好的不吃饱的,伺候不好了屁都不放一个。
  朱公公这么一提,倒让谢昀想起了雁回,自半月前踏足坤宁宫至此之后他再没过问,上回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竟多此一举特意让骠骑大将军送子入宫陪伴皇后。
  “皇后的病如何了?”
  “听闻已是痊愈了。”
  谢昀坐回龙案,拿过一本奏折看了两眼,随后将奏折扔在案上,起身:“这鸟儿有这般奇妙?朕还不信了。”
  “摆驾坤宁宫——”朱公公在谢昀身后出声,正要迈步跟上谢昀,只见谢昀半转过身,吩咐。
  “把这鸟也带上。”
  “喏。”朱公公恭敬应下。
 
 
第4章 
  阳春三月,杂花生树,猗傩其华夭之沃沃。
  正是午后光景,太阳斜斜落在宫顶的琉璃瓦上,光晕浓浓熠熠生辉,再往后,流云万里天蓝晴朗。
  今日是最后一日没有请安的日子,雁回格外珍惜,早早地便起了身。昨日小雁起就离了宫,这半月以来都是小雁起在逗弄那鸟儿,还煞有其事地教雁回如何饲养,说起那些注意事项时郑重的模样没少惹得雁回捧腹。
  她也没让宫人帮忙,用过早膳后便提着金丝画眉笼,在坤宁宫寻了个有日光处逗鸟儿玩。
  雁回喜欢煮茶,石案上置着一套凤纹黄花梨茶具,用以沏茶的水是清晨取的甘露。她将画眉笼搁在一旁,去查看壶中的茶叶,大抵是心中畅快,雁回吩咐:“惊絮,这将去年两广总督送来的武夷山岩茶取来。”
  能送给皇宫贵人的茶都是价值千金的好茶,雁回便是皇后也仅有两泡而已,她好茶,这种珍贵的茶叶一直是舍不得喝的。
  惊絮应下,忙去取茶。
  身边伺候的宫人捧着底刻揽明月白玉托盘上前,托盘中央放着小玉碗,那是给鸟儿准备的吃食。
  雁回一手轻拈住衣袖,另一手正要去取鸟食,忽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破空而来。
  ——皇上驾到!
  猝不及防,雁回手一抖,碗盏倾覆,粮食如断线珍珠洒落玉盘。笼中鸟一瞧盘中有吃食,便学舌叫了起来。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雁回苦不堪言,谢昀鲜少踏足后宫,就算偶然去一次去的也是之前的兰馨宫现在的翊坤宫。且谢昀屈指可数的几次往坤宁宫来,事先都会差人来说一声,从未如现在这般……从天而降。
  雁回自然是欣喜的,可因着谢昀免了请安,她也就打扮地随意了些,连妆面也只是寥寥描了眉而已。养心殿跪着的那晚,谢昀的教训言犹在耳,什么天下之母仪,后宫之表率,如今这般接驾,想必又免不了几句训斥。
  再则,纵然谢昀不喜,自己也想着每每见他时光鲜亮丽些。可眼见那道明黄进了宫门,天光撕破笼在他身上的阴影模糊,雁回只能收手,恭恭敬敬见礼。
  “臣妾见过圣上。”
  那厢,朱墙碧瓦呈波浪高低起伏,朱墙中央的宫门大开。谢昀行至宫门檐角这才抬起头看向宫庭里光景,雁回福身,微垂首,鬓发间首饰只有一根白玉簪,与身后翠玉般的竹林相映成辉。
  “免礼。”
  雁回这才微抬下巴,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谢昀很少打量过他这个正妻,以往谒庙朝会时,他只能瞧见九龙九凤礼冠垂落的缨穗遮住雁回大半面容,能记住的也只有流线精致的下颌。
  今日窥见雁回真容,倒让谢昀有些意外,肌肤莹雪黛眉红唇,有竹林做幕,像嵌在绿草中的一朵娇花。纵然美人如画,素来见惯各色美人的谢昀还是无情地移开了眼,将目光落在石案旁的金丝画眉笼上,注意力都叫这鸟儿吸引了去。
  雁回并不知晓谢昀在想什么,只当自己又遭了嫌,便往后退了两步腾出大片位置来。
  此时那凤纹黄花梨茶壶热水初沸,顶的盖瓯扑扑作响。恰好惊絮取了武夷山岩茶来,雁回接过柔声道:“臣妾为圣上煮茶。”
  谢昀看了眼她手里的茶,色泽铁青带褐,叶端扭曲似蜻蜓头,他道:“朕若没记错两广总督与兰贵妃沾了些亲。”
  谢昀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是认识雁回端着的茶叶的。不过,瞥一眼茶叶便知茶的出处让雁回没有料到,不知谢昀提到两广总督是何用意,雁回不敢贸然回答。
  倒是一旁的朱公公接了话:“回圣上,两广总督张不虞正是兰贵妃表亲,不过关系稍远了些。”
  谢昀颔首,示意朱公公将鹩哥和鹦鹉并排放置,他道:“朕也许久未见兰贵妃了,今日皇后亲手烹茶,去将兰贵妃接来坤宁宫与朕一齐尝尝皇后手艺。”
  朱公公忙应下,告退时瞥了眼雁回,雁回目光淡淡,并未有何不快,倒好像习惯了万岁爷偏爱兰贵妃一般,不争也不闹。
  雁回将盖欧掀起,细心抹去覆在瓯底的热气珠子后才将铁青带褐的茶叶置于杯中,霎时茶香四溢。
  她端起一盏落于谢昀手边。
  谢昀并未立即啜茶,似乎是在等兰贵妃的到来。他逗了逗金丝画眉笼中的鸟儿:“朕听闻皇后这鸟儿十分灵性。”
  雁回担心滚烫的茶伤着了谢昀,便又将茶盏挪开,这才掩眸道:“只是会学舌而已。”
  说完她看着谢昀带来的鹩哥,顿觉羞耻。她养的这畜生正巴巴望着谢昀手中的鸟食,时不时振翅扑笼,恨不得鸟喙再长些,好啄了谢昀手中的美食。反观这只鹩哥,雁回竟恍惚看出这鸟兽眼中明晃晃的不屑。
  论灵性,高低立下。
  “蠢鸟。”那鹩哥一扑翅,开口说了话。
  谢昀逗了鹩哥一上午,没想到用来骂它的话反倒被它学舌,赠了身旁的鸟儿。
  谢昀顿觉有趣,问雁回:“皇后平时教鸟儿说些什么?”
  以往都是小雁起捧着鸟食教鹦鹉学舌,雁回一笑道:“便是简单上口的短语。”
  说着雁回拿过撒在玉盘间的一粒粮食看着鹦鹉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鹦鹉见此,忙不迭重复:“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昀眼中波澜未起,这种拍须溜马的话他听得多了,阿其所好献媚讨好让他起了一丝不耐。再看这鸟儿也没觉得稀奇,左右不过一个为食学舌的畜生而已。
  正在这时,从翊坤宫而来的兰贵妃到了。一身紧簇牡丹宫装,三千青丝梳成望仙九鬟髻,贵妃的体面淋漓尽致。兰贵妃素有‘大梁第一美人’的称号,远远望去蛾眉曼睩,风姿绰绰,令人望而惊艳却又不失贵妃威严。
  “臣妾见过圣上。”兰贵妃柳腰弯弯,福身见了含情脉脉的一礼,随后才凝着雁回,敷衍道:“见过皇后娘娘。”
  “来。”谢昀道,丝毫不觉兰贵妃做得有何不妥之处。
  兰贵妃施施然上前,雁回又往后退了一步,自觉让出位置来。
  谢昀别有用意道:“尝尝两广总督送来的好茶。”
  竟是亲自端了茶盏给了兰贵妃,兰贵妃接过,轻啜一口,茶香清锐细长,尝出味道又浓又醇,舌尖有些苦涩,但回味甘甜,想来是雁回煮的茶,便将茶盏一推:“素来听闻皇后一手煮茶的好手艺,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倒是浪费了总督特意献的茶了。”
  雁回笑了笑道:“武夷山岩茶茶味稍浓,妹妹不常品茶不喜也是正常。”
  说完便唤来惊絮:“去将花茶取来。”
  “武夷山岩茶是好茶,皇后沏得不好,还怪了我不会品茶?我宫里也有会沏茶的奴才,怎的他沏出的武夷山岩茶我便喜欢?”兰贵妃嗤道,明艳的脸上尽是嘲讽:“皇后自是风雅,君子好茶说的不正是皇后吗?可我便只是个俗人,学不来附庸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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