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在一段时间里推理出周氏猜想的入门之径，但绝不会有现在这么顺畅。奔涌的思想之潮，就像是天边落下的瀑布一样，汹涌而激烈地在叶千盈的脑袋里，天水一样落下。
只是短短的三页纸工夫，叶千盈竟然写得满面红光。
直到把最后一个符号落下，叶千盈松开笔，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有点发粗，就像是刚刚在健身房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运动。
破解出一个难题猜想带来的成就感，所鼓动的肾上腺素值，也一点不比长跑和健身要差。
叶千盈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蛋，摸到桌子上已经被推到边缘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人在按她房间的门铃。
“……谁啊？”
虽然这么问，但叶千盈其实已经有点猜到了。
她飞快地把桌子上的笔记和纸页收拾起来，然后再把成套的茶具从窗台上摆回桌子，最后才冲到门口，去给来客开门。
“是我，艾琳娜，你还好吗？”艾琳娜隔着一扇门板，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声闷气：“说真的，你表现得已经相当不错了。想知道我第一次上台作报告遇到了什么吗？我的高跟鞋跟断了，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是一个简单的报告，但我竟然……”
还没等艾琳娜把话说完，门就被一下子打开。
她看到叶千盈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一点难过或者哭泣的痕迹。
“……”
有那么一个瞬间，艾琳娜的大脑和自己断了高跟鞋跟时一样空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秒钟以后，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舌头：“……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相当不错，你知道吗，我在台上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思路。”
“……哦，哦！”
艾琳娜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种事每个人都会遇到过，无论你是数学家、蛋糕师、还是作曲人。就在生活里的某一个瞬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刷牙和上厕所的时候居多——你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闪现出一个绝妙的念头。
过往的经验告诉你，如果你不把这个东西立刻用纸笔或者备忘录记住，那三十分钟以后，你就只能记得“我失去了一个堪称奇迹的想法”的怅然了。
“太好了。”艾琳娜立刻摆出了这时候最合适的神色，“我能问问你的新研究是关于什么的吗，代数还是几何？”
也不怪她会有这个问题，实在是叶千盈的两次论文跨领域有点严重，而艾琳娜又没能在华国国境内找到叶千盈的其他论文。
……说起来，叶千盈现在还在读大一吧，怪不得她还没有定下自己的研究方向。天知道这该怎么定啊。
“都不是。”叶千盈喜气洋洋地说：“和数论相关。就是梅森素数下那个周氏猜想……嗯，你为什么摆出这个表情？”
“……”
艾琳娜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叶千盈递过来的红茶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告诉叶千盈。
难道还要她和叶千盈去说——没事的，亲爱的，只是就在刚刚，我打发走了一个洋洋得意的讨厌鬼，他是研究周氏猜想的，并且在三个星期前和我炫耀，他有一个非常棒的创想，可以让周氏猜想再进一步？亲爱的你刚刚说你研究的也是周氏猜想是吗？
艾琳娜：“……”
这个发言，哇，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有点碧池。
很谨慎地，艾琳娜说：“如果是周氏猜想的话，我觉得你刚刚的举动完全值得。”
叶千盈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刚刚有人嘲讽我了，是吗？”
艾琳娜往红茶里丢了一块方糖，没有说话。
学术会议还没有结束，列座的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所以大家总不会太过鲜明尖锐地聚众对叶千盈开大。
毕竟，叶千盈刚刚的汇报，除了那个小小的茬子以外，一直都讲得不错。而且，这个陌生的华国女孩还没来得及因为自己的观点树立起什么敌人——虽然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只是除了班森之外，艾琳娜还听到了几个熟人的窃窃私语，大概是指责叶千盈的哗众取宠和不庄重。
他们大概是觉得比尔猜想女孩儿在年少成名以后，就喜欢上了这种风口浪尖的生活，即使在学术会议里，也依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众人的焦点和中心，所以才特意做出了一些特异的行为，实在是令人遗憾。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琳娜就悄悄地凑过去，在那两个人交接的耳朵边小声说道：“时的，你们两个惊人的好奇心，也实在令人遗憾。”
没理会那两个同学一瞬间变得十分尴尬的神色，艾琳娜大步走出了学术会议厅的大门。这下子，即使是她，都有点担心叶千盈是不是难过得在哭了。
不过，让艾琳娜没有想到的是，叶千盈不但没有在哭，而且气色好得简直能够载歌载舞。
“没关系，尽管让他们说吧。”叶千盈的态度相当闲适宽容，“我很快就可以发表一篇新的论文了。”
想了想叶千盈刚刚提到的说法，艾琳娜试探性地问道：“周氏猜想相关？”
“不。”叶千盈微微一笑：“我证明了周氏猜想。”
那一瞬间，艾琳娜的眼睛突然睁得相当大。
即使她不是研究数论方向的，但只要一个数学人听说过梅森素数，那他对周氏猜想就不会陌生。
“天啊，你……你证明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下，一会儿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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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时之间, 艾琳娜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才过了多久？
距离叶千盈证明比尔猜想，这才过了多久？
说起来，她从证伪了回文数猜想到证明比尔猜想, 其中的时间似乎还不到半年。现在, 叶千盈从比尔猜想跨越到周氏猜想，时间就更短了, 似乎还不足三个月。
艾琳娜不知道, 叶千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为证明周氏猜想做准备。不过，即使她知道，她也只会感到心惊——周氏猜想如果是研究半年就能研究出来的东西, 那世上的数学家, 何必为了梅森素数困上一辈啊。
作为一个数学研究者, 艾琳娜很清楚，长久的投入和持续的思考是必要的。
但在那1%的最重要的天分面前，它们又似乎没有那么必要。
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有结果，很多时候，人们渴求的结果需要上天和运气的眷顾。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人类为什么不登太阳呢？
是人类不想登吗？
所以为什么人类不能证明哥德巴赫猜想？难道是人类不想证吗？
还不是因为人类证不出来啊！
哥德巴赫猜想是这样，周氏猜想也是这样。但是就在三分钟前，叶千盈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周氏猜想证出来了。
艾琳娜：“……”
一时之间, 艾琳娜有点精神恍惚。
她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有很多话说不出来。
最后，她再张口时，声音听起来自己都感觉虚弱：“叶, 你吓到我了……”
“我也吓到我自己了。”叶千盈愉快地说：“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们一起下楼去吃个东西吧。”
一般来说，这种学术会议都会安排自助餐厅，就是为了增进与会者的交流。
如果在之前的会议上, 遇到某个报告者的内容令人惊艳，除了等他下台蹭过去搭个话之外，就是在自助餐厅尝试着能不能截到人。
当然，部分大佬的身边实在是太多人了，所以有的时候，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一日三餐都是让酒店服务生送到房里。
同时，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主办方会给大佬们安排其他酒店的房间，也不会透露这些大佬的房号，以免遇到意外情况——就比如说，第一天的时候，艾琳娜直接敲叶千盈的门过来找到她的这种意外。
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去自助餐厅，都只是简简单单地吃个饭。极少数人赞同某些与会者的观点，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在餐厅里遇到人。
如果遇不到……
咳，人家开始讲解自己报告的时候，不是还会留下邮箱吗。
蓝星这么大，却也不会大到让两个有心想要联系的人无法见面啊。
叶千盈走进餐厅的时候，觉得自己饿得简直能够吃下一整张披萨。
她把水果披萨分了艾琳娜一半，刚刚想要给自己打一杯果汁，就感觉艾琳娜捅了捅自己的肋下。
值得一提的是，艾琳娜的美甲做得很漂亮，大红色，格子纹，指甲前段修整成尖尖的一枚，如果叶千盈不是被她戳中的那个，一定真心实意地夸她一句指甲好看。
但现在嘛……叶千盈真的是很努力才让自己没有当场跳起来。
她端着自己的餐盘，小声问艾琳娜：“你干什么？”
艾琳娜也小声回她：“看那边！”
顺着艾琳娜指出的方向看去，叶千盈看到一个白人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瘦高个的棕头发男生交谈。
这是怎么了？
餐厅里这种搭配不算少见，一般都是有学生想向教授请教一个问题，顺便共进一顿晚饭，很常见啊。
“那个人是班森。”艾琳娜用气声尖叫道：“我认识他，他是个蠢货，特别擅长把一切搞砸——他旁边的那个人，那是《Duke Mathematical Journal》的主编！”
听到熟悉的期刊名称，叶千盈的眉毛总算动了一动。
她所证实的比尔猜想，就是刊登在了《Duke Mathematical Journal》上。
“真巧，不过……”
艾琳娜握住叶千盈的手腕，她认真地看着叶千盈，甚至帮她接过了盘子：“听着，亲爱的，我们需要蹭过去。据我所知，班森也在研究周氏猜想。”
“哦？但是……”
艾琳娜斩钉截铁地说：“班森觉得你的长相和心智都没有发育成熟！”
叶千盈：“……”
叶千盈反手握住艾琳娜的手腕，铿锵有力地说道：“好姐妹，我们现在就蹭过去。”
两个女人迅速达成了同盟，她们每个人端着一个小盘子，假装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正在交谈的两个人。
离得稍近一点，就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聊天声，果然提到了关于周氏定理的话题。
那个据艾琳娜官方认证“很蠢”、“善于把一切事情搞砸”的男生，正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虚心语气和主编说话。
“您知道，我从十二岁起就开始订阅《Duke Mathematical Journal》。如果我的研究生学业能以把论文发表在您的杂志上为结束，那简直是我从小到大梦想的巅峰……啊，是的，关于周氏猜想，我有一个更进一步的绝妙想法……”
听听那种不动声色的恭维语气，哪怕只是路过，叶千盈都能感觉到，这人在拉关系上是个行家。
艾琳娜小声地问叶千盈：“你确定你真的证明了周氏猜想。”
叶千盈笑着点点头：“确定。”
《Duke Mathematical Journal》的主编果然被班森哄得很高兴，他有节奏地摇着一根手指，指尖上甚至还沾着一点油光：
“你能有这样的志向是不错的，可以悄悄的透露给你，关于周氏猜想的论文，只要你足够……”
班森迫切地伸长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主编究竟在说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一道尖锐而做作的女高音笑容，就像是打码一样，完完整整地遮住了主编说话时的全部内容。
班森：“……”
他皱起了眉头，刚刚想知道谁在公共场合这么无礼，就听到那个女人用一种夸张的西部傻妞语气说道：“你认真的吗，叶？你说你已经证明了周氏猜想？”
班森：“？？？”
主编：“！！！”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意，两个人的目光都第一时间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刚刚晾在台上足足两分钟之久的黑发女生，一边朝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鸡排，一边表情平静地说了一声：“是啊。”
班森一下子就把人认了出来——这不就是艾琳娜和那个华国妞吗？
他慢吞吞地拖长了自己的语调：“哈，我都猜不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从比尔猜想到周氏猜想，这两者之间的跨度可是几何和数论之间的区别，如果说一个人能幸运到前脚刚刚用比尔猜想挣钱，后面又用周氏猜想扬名……班森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