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关教授明明已经在三尺讲台上送走过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偶尔路上相见,他也只是当面慨叹,过后心情就变得淡然。
……然而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对着叶千盈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双眼,关教授心里竟然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感慨。
要让关教授来说,这便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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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叶千盈把包放在膝盖上,笑着问候道:“老师最近还好吗?”
“好,年尾的学术会议特别多,所以前段时间有点忙,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到这里,关教授带着笑意看了看曾经的学生一眼。
“不过,我再忙也比不上你这个大忙人啊。拉马努金奖最年轻的持奖人,年仅23岁的数学新视野奖获得者……我这两天刷朋友圈,同行之间转载文章,新闻配图几乎全都是你的照片。”
叶千盈闻言微微一笑,十分优雅文静,没有说话。
关教授调侃她:“怎么了,还谦虚上了?在学校里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没有。”叶千盈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就是习惯了。”
——就是习惯了。自从出道以来,除了全员未成年的IMO以外,叶千盈拿哪个奖的时候,不是要打破一下该奖项最低的年龄纪录?
论国家技术发明奖,她和沈瀚音是最年轻的二等奖获得者。
再看马上要领取的科学技术进步奖,她多半是史上最年轻的特等奖获得者。这一记录非但前无古人,往后恐怕也很难再有来者。
关教授听着叶千盈的回答,明显愣了一下。
下一秒钟,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可不是吗,叶千盈这么一说他就回过神来了,以叶千盈现在的大好年华,随便拿了哪个著名奖项,基本都等同于在打破纪录啊。
她这话初听平淡,细品极狂,然而再往里深着点琢磨,居然没有一个字的虚言。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有幸教过的这个学生,可真是人间一绝了。
听叶千盈又在叫自己“老师”,关教授乐呵呵地打了转向,车子熟练地调头转了个弯。
“你现在叫我老师,我可要多听几声。再过个两年三年,这称呼可就未必听得着了。”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叶千盈短暂地愣了一下:“老师为什么这么说?”
关教授看看她的表情,见叶千盈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当即大笑出声。
“再过几年,你就是我的同事了。你称呼我一声关老师,我叫你一句叶老师——你说,那时候的称呼,怎么还能是现在的师生关系?”
关教授就在B大数学院里,消息自然灵通。
他早知道,为了叶千盈去路的问题,院里的领导不知道扼腕多少次了。
国内的环境就是这样,出名的大牛少有不教学生的。哪怕只是在大学挂职做个名誉教授或者学术教授,也总要有那么个头衔。
叶千盈也就是现在资历等级都还不够,等过上两年,她迟早要找个学校,挂上教授的名字。
虽然B大数学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国内数学界当之无愧的TOP1,但叶千盈手里拿着B大Z大的双份博士毕业证,院里的领导怎么能不担心叶千盈被Z大提前挖墙脚挖跑?
现在有江湖传言称,研究所的陆院士对叶千盈赞赏有加,早在去年就开始替叶千盈铺路,就等着年中的时候给叶千盈升正高。
等到了正高的级别,院里只怕恨不得八抬大轿把叶千盈请回来,让她成为本院的老师,开一门课讲给学生听呢。
唉,正高啊……
关教授熬了小半辈子,才评上的这个正高。而眼前的这个学生,凭借她出众的、独一无二的天赋打破了规则的壁垒,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已经要轻松拿到了。
压下脑海里沉浮的思绪,关教授心头更多的,果然还是和旧日得意弟子重逢的喜悦。
他对叶千盈点了点头:“走吧,正好今天院里老师有个小聚餐,你董教授他们念着你好一阵了,我直接把你带过去……对了,老林把小寇也带过去了。”
寇承载毕业以后留了本校,读了林教授的直博。当年他们七个一起做学生的时候,寇承载就是林教授最喜欢的学生。
好多次,叶千盈都看到寇承载中午和林教授一起吃饭,两个人一起研究问题。
因此一听是林教授带着寇承载,叶千盈当即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挺好的,林教授是脾气相当温和,考虑十分周全的一个人。有他带着寇承载,必然全程都会对小寇照料几分。
——不然的话,叶千盈在抵达聚会现场之前,还得额外替寇承载操一分心。
别的叶千盈倒是不担心,她就害怕哪个教授有培花养草的习惯,喜欢在醉酒以后,用剩下的啤酒底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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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参与了院里的聚会以后,叶千盈下榻在电磁弹射研究所为他们这次领奖特意订好的酒店。
久别重逢,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每个人都感到发自内心的开怀。甚至连寇承载都比平时开朗,在酒席上足足多说了两句话。
叶千盈喝了一点酒,此时脸颊正微微地发着烫。她一边用手背贴着自己粉红的脸颊,一边打开了和窦信然的视频通讯。
——之前早就说好的,她今晚可以和男朋友视频一整个晚上!
手机的另一头,窦信然几乎是秒接了叶千盈的电话。
他这两天都在国外谈生意,Z国和华国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叶千盈这里的晚上,已经是窦信然那边的深夜了。
此时此刻,窦信然穿着酒店的浴袍,背后垫上一个靠枕,一本正经地倚着床头坐下。
男朋友先生刚洗过澡,头发微湿,从墨黑的发梢往下滴答着新鲜的水珠。偶尔有几粒落在浴袍中间的一线胸膛上,沿着肌肉的轮廓,一寸寸地缓缓下滑。
在世事的历练打磨之下,窦信然眉眼间那股锋锐的气质,此时愈发鲜明地凸显出来。他就像是一柄终于开锋的宝剑,然而在叶千盈面前,却把所有的锋芒尽数归鞘。
和窦信然同时入镜的还有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插了迷迭香和月光花。清新的插花在酒店暖色的灯光下柔美地绽放着,无声地缓和了窦信然容貌中的凌厉。
别人怎样,叶千盈不知道,可她带着女朋友滤镜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窦信然温柔得好像一泓月光下的静水。
……这个评价要是让沈瀚音知道,大概会当场担心地把叶千盈扭送医院眼科。
“不忙了?”窦信然冲着叶千盈笑笑,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视频里的叶千盈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不想放过她身上每一个变化的细节:“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
叶千盈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两边唇角早已经弯弯地翘起,看起来像个小月牙儿。
“好啊,我只让你来接我。”
“早知道就不谈这单生意,这样现在我就能在帝都见你。”窦信然的语气十分之惋惜:“现在好了,我只能等着在新闻上见到你,外加从官方报道的记者手里买照片。”
叶千盈闻言微微停顿一下:“你是开玩笑的?”
只能从官方报道上看见自己女朋友,想她了只能去买照片周边……叶千盈上次听说这么惨的事情,还是在宅男和初音未来之间。
“我没有。”窦信然忧郁地说:“我认真的。我已经提前和几家官方报社允许进入的记者定好了,等报道发表之后,我会买下你站在领奖台那一刻的其他照片。”
而且是价格论张来,有录像最好。
他不是学术研究者,无法陪同叶千盈一起摘获属于她的荣光。
那如果这样,至少不要让他错过人民会堂之上,叶千盈最骄傲的光芒。
窦信然一番话说得心甘情愿,另一边的叶千盈却只感觉心里哗啦哗啦,像是融化的布丁一样软成一滩。
要是窦信然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她一定要亲一亲这个世上最可爱的男人。
他们顺着视频向对方许诺了无数个吻,几乎让无线电波也因此发烫。叶千盈对窦信然提起了自己刚刚的聚会,还说到聚会上教授们纷纷表达了对叶千盈回去开课的欢迎。
“老师们都想等着我回去和他们做同事。”叶千盈笑着说道:“不过我这里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年前的工作快进行到收尾阶段,今年过年她能回家一趟。年后再回基地,叶千盈就要鞭策团队高速运转。
他们这一年有了部分新的发现,站在新理论的肩膀上,或许可以搭建出更为成功的成果来。
如果没有商城的帮助,非碱性金属的超导工作要想取得显著进展,据叶千盈的估计,至少也要一年半的时间。
换而言之,在这一年半里,叶千盈不考虑回B大当教授的事。
她对窦信然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料到窦信然反而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你要当教授,那我岂不是可以过去听课了?”
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像是在示意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不管叶老师怎么教我,我都一定很认真的听。”
叶千盈故意板起脸孔,笑意却忍不住从眉梢眼角里止不住地流泻出来。
她故作严肃:“我在公开课上讲得都是正经内容,窦同学虽然之前参加过CMO,可也未必听得懂。”
没想到,窦信然只是淡淡一笑:“我听不懂课,可我看得懂你。”
……
这两个人像是天下间每一对傻乎乎的情侣一样,在“吃什么”、“怎么吃”、“想你了”、“你真好看”、“我从Z国给你带好吃的回去”、“帝都最近降温了好冷”等话题上缠缠绵绵,甜甜蜜蜜地渡过了许久的时光。
——学霸和奸商谈起恋爱来,原来也并不比普通人更有格调。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巨贾,还是蜷缩在天桥底下的流浪人,在这样一个月华如洗的夜晚,他们都共享着人世上相同的爱恨。
叶千盈只觉得和窦信然的话越说越长,两个人的视频怎么聊也聊不完。
哪怕手机背面都已经开始发烫了,她也觉得时间太短。还是偶然看了一下视频下方的事件记录,叶千盈才失声惊叫出来:“呀,怎么会过了这么久?”
她和窦信然分明还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时间竟然就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窦信然便被她的叫声提醒,眨眨眼睛,像是才缓过神来似的。
望着视频里叶千盈姣好的容貌,窦信然忽然心里一动。他走到酒店的窗户边,一把拉开了遮光的窗帘。
将手机摄像头的位置对准深沉的夜色,窦信然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思念。
“我也想起来了,今晚回酒店的时候,我就想着一会儿一定要让你看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冬季的天空杳杳无星,只有一轮明月高挂,像是白玉的雕盘,又像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光彩照人的脸蛋。
明月和爱情,今夜一并握在窦信然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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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叶千盈就和研发电磁弹射器的主要团队成员一起出发,共同前往人民大会堂。
这次的领奖经历和上一回还有所不同。
上一次她和沈瀚音虽然因为过于年轻而显得惹眼,但只是混在一众大佬里的两个小透明。
然而这一次,他们五个人则由杨院士带队。
杨大佬的功绩和别树一帜的“倔”圈内闻名,沾着杨院士的金光,他们一行人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是一个大写的牌面。
杨院士和众位大佬打起招呼的时候,对方通常都会忍不住朝叶千盈看看——在一众平均年龄四十到五十的领奖人里,叶千盈二十多岁的小脸蛋,实在是青春得太过分了。
不少人见到叶千盈,都要忍不住问一句:“老杨,你是把学生带进来了?”
“什么学生,我倒想她是我的亲弟子呢。”杨院士宽厚地笑一下:“小叶是跟我一起领奖的研究者。”
此话一出,来人往往就要刷新一遍对叶千盈的概念,以惊异的目光一改先前长辈的慈爱,认真地对叶千盈高看一眼。
水至清则无鱼,任何奖项里都可能混进一些“关系户”。就连诺贝尔奖那样的世界级大奖,隔三差五也要闹出点岔子来。
但是就算这样,哪怕叶千盈是哪个学术界大佬堵上前途都要力挺的关系户,也不可能让她这么年轻就站到人民大会堂上,拿每年只有一个的特等奖。
——要知道,每年的国家科学技术奖可都是由那几位一二把手亲自颁奖的啊。
如果给一个德不配位的研究者安排了这么高的位置,出头的噱子先烂,这行为不能被叫做堆资源力捧了,而应该被称作学术性自.杀,自绝于天下。
所以,换而言之,叶千盈现在取得的成就,必然是清白的、她配得上的、拿到公众前、明面上来,也毫无问题的。
她还如此年轻,便已有了如此成就,这又怎能不让大家惊异?
……
每年的国家科学技术奖,都涵盖着数学、物理、天文、生物、农业、材料研发……等种种领域的最新发现和精英进展,如果分门别目的仔细划出不同的科数,行业只怕不下百种。
各界之间都会在边缘处产生交集,但大部分的研究内容还是不相交。
所以地球科学的研究者可能对叶千盈感到陌生,叶千盈也有很大的概率不认识生命科学界的新秀。
然而只要继续往上走,一步再一步,在人类的顶峰,科技的最高点处,他们总会彼此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而现在,叶千盈所认识的这些大佬,便都是“普通人应该听过名字,业内人士如雷贯耳”的巨头。
由杨院士带领着,叶千盈在大佬群里如鱼得水,一阵狂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