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姝,便是有天赋的人。
江太常感慨地看着她和谢嘉言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若说现在的文坛,是一片平静的潭水,那么明姝的出现,或许会成为一颗石子,将这潭水搅和到波涛四起。
想到这,江太常露出个期待的笑。
不起波涛,又如何能出不平之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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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跟着谢嘉言,一同去了书斋的另一处书房。
心中却一直在想江太常方才的话。
辽国……那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呢?
竟然……会有女子做官。
她想得就入了神,险些直接撞到了门板上。
“走路当心些。”谢嘉言皱着眉提醒了一句,而后接过她手上的书袋,往书桌上一放,“过来坐好。”
明姝赶忙乖巧地坐下。
而谢嘉言站在书桌前,身子挺拔,神情认真,倒真有些学官的范样了。
“你这些天在家里可有温书?”小谢学官沉声道。
明姝点点小脑瓜:“看了看了。”
谢嘉言满意地点一点头:“那我就先和你说说,这次比试的内容。”
“ 本次比试分有三场,分别是文试、武试、艺试。”
“文试,自然就是才学上的比试,同我们平日的月测区别不大,你不用过分担心。”
“至于武试……”谢嘉言顿了一下,才道,“这个你也不用管。”
听着谢嘉言的讲述,明姝正提笔做着记录,听得他的话,下意识抬头道:“为什么?”
谢嘉言想了想,用了个自以为委婉的说法:“像你这样的小身板,应该挡不下辽国人的一击。”
说完,他便跳过了这一话题,开始说下一项:“至于艺试,就稍微麻烦些了……”
“参加比试者各有神通,所擅长的也各不相同,有时并不好拿来比较,所以艺试的评定也是最困难的。
他思忖了一下,道:“若想要夺魁,就必须要拿出一项足以教所有人信服的才艺。”
明姝记下比试的关键信息后,顿时焉了大半:“师兄觉得……我看上去像能夺魁的样子吗……”
她说这话原本是有些自嘲意味的,却不想谢嘉言竟然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明姝:!
谢嘉言继续道:“你可是老师的亲传弟子,自然不能跌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闻言,明姝摇摇头,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不不不,只有师兄这样的才能被称作是老师的亲传弟子。”
她指了指自己,小声道:“我这样的,最多也就是个关门弟子。”
谢嘉言略一挑眉:“此话何解?”
见他发问,明姝扁了扁嘴,语气幽幽:“就是只配给师父和你每日关门的那种。”
第51章
纵是知道明姝一贯爱说些古怪的俏皮话, 谢嘉言还是没忍住溢出笑容,他没什么威严地轻斥道:“不许玩笑!”
明姝一脸无辜地摊摊手,然后恭恭敬敬地坐正:“谨遵谢学官教诲。”
谢嘉言轻咳一声, 勉强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正色道:“我先考一考你近日学习的成果……”
明姝在休养的日子里, 日常任务并没有落下, 由是答得还算流畅, 谢嘉言眼里透出满意来。
“只要保持这般的水准,你的文试应当是比较稳当的。”谢嘉言沉声道, “此番辽国使团里,大半应该都是我曾经接触过的。”
“他们的文才大多只是泛泛,你要胜过他们应该不算难。”
“至于艺试……”谢嘉言目光灼灼地望着明姝,“你可有什么想法?”
明姝想了想,觉得自己琴棋书画好像都会一点, 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 不由迟疑地问:“是只能选一项才艺参加比试吗?”
“倒没有这项规定, 只是最后会择选最优者罢了,如若水平相当, 才艺多些的自然就有优势。”
谢嘉言神色淡淡地道:“不过我当年只是写了一幅字便胜出了,可见这还是以质优先的。”
望着将夺魁说得同喝水一般容易的谢嘉言,明姝:我怀疑你在炫耀,而且有证据。
她算是知道谢嘉言为什么不上场了,感情是已经将对手碾压过一次了。
“那我还是多准备几项吧。”明姝掰着手指算道,“我的字估计拿不太出手,画还成, 琴也还行,棋术不太好……”
谢嘉言提示道:“棋术并不算在艺试里面。”
这般一计算, 明姝挠了挠头,发现自己其实掌握的才艺其实也不算多。
明姝:原以为自己还能算是个杂才,结果只是一只小废柴。
“要不我临时再去学点啥?”明姝忧心忡忡地道,“这样一想,我根本就没有胜算啊。”
“别担心。”谢嘉言安慰她,“你到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以参加比试学子的年纪,想要在任何一项才艺上有所造诣都不容易,你只要将自己已有的水平好生展示出来便是。”
说着,谢嘉言指了指右边的桌案:“我看过你的画,还算不错,但你说你还善琴……”
“那便弹上一曲试一试。”
瞧见另一边的桌案上的琴,明姝神色复杂,却还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其实,在完成了弹琴弹到吐的的魔鬼课程后,明姝暗自发誓,近期内都不想再弹那几首曲子了。
可当她在桌案后坐下,看到神情专注望着她的谢嘉言时,心中竟生了两分庆幸——至少她还有好几首熟练的曲子,不至于在他面前丢脸。
江太常书斋里的琴品质自然是极好的,例如这一柄,就是上好的桐木所制,仔细嗅去,还有淡淡的沉香味。
明姝轻轻地在棕褐色的琴面上抚了抚,又在丝弦上轻轻拨了拨,算是同这柄琴打了声“招呼”。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贴上琴弦,左手按弦,右手拨弦,一抹一挑,便有潺潺琴音溢出。
弹过无数遍的曲子,每一步都烂熟于心,明姝闭上眼,神色安然,细白的手指仿佛是在琴弦上飞舞。
当第一个琴音响起时,谢嘉言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缓和了些,这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太多。
他望着认真弹奏的明姝,目光从琴上移到了她的面容上。
她面色沉静,微垂的眼睫在眼下遮出小片阴影,发髻上的步摇随着手上动作轻轻晃动,水蓝的裙摆垂曳在地,仿佛是一幅动态的仕女图。
也是这时候,谢嘉言心中才恍然有了个模糊的认识:
他心目中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
她不再扎花苞头,婴儿肥也减退了些,身量似乎也高了些……
正当他思绪恍惚的时候,琴音缓缓停歇。
明姝睁开眼,瞧见神情恍惚的谢嘉言,不由微讶。
难不成是她弹得太好了,叫他沉浸进了琴音里无法自拔?
出于对谢嘉言光伟正形象的信任,明姝压根没有想过他在走神的可能。
谢嘉言这才恍过神来,他轻咳一声掩饰住尴尬,一本正经地道:“不错。”
一边说着,他脑中赶忙回放刚才的琴音。
明姝弹的是《阳关三叠》,整首曲子弹得很是流畅,中间似乎也没有卡顿和错音的地方。
这般想着,谢嘉言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指法娴熟,节奏很稳,拿去参加比试应该是够格的……”
“若要挑出些问题,大概就是意境上差了些,琴音听起来匠气浓了些,少了些自己的领悟,所以显得不够灵动。”
这也是他未能沉浸入琴音的一个原因。
谢嘉言想了想,另选了一个易懂的说法:“总的来说就是你弹得像是伴奏,可若要在比试胜出,那必然是要有镇压全场的气势的。”
“而这气势,并非是说要你弹多激昂的曲子,而是在于那乐声是否能一下捉住听者之耳,将他们拉入你所造出的情境中。”
明姝虚心地听着,不住地点着头,甚至想拿个小本本将这些话记下来。
谢嘉言说的不错,她的这首曲子在系统评定下属丙等,算是勉强通过,也就是堪堪及格的水平。
系统给出的评价是【有骨无魂】。
大致意思,指的就是她能熟练地将这首曲子弹出来,却未能将之的精粹展现出来。
明姝抓了抓头,面露急色,可想要给乐曲注入灵魂也不是一时就能办到的呀!
瞧得她的焦急,谢嘉言放缓声音安慰她:“莫要着急,我只是给出些简单的建议罢了,你的琴艺在同龄人中已经当属佼佼。”
捕捉到到他神色里漏出的一抹温柔,明姝心念微动,竟有一种同回忆里的场景重合的感觉。
在现代时,所有人都说谢嘉言孤高冷傲,可她却知晓他内心也有温软的地方。
他也是会安慰人的。
当她处在一片黑糟糟的环境里,无人理会的时候,只有他照进一束光来,用极温柔的语调鼓励她活下去:“你已经很棒了,所以不要放弃。”
这于他,或许只是一种行善;可于她,却是一种救赎与活下去的支撑。
而此时,再看到面前穿着古代服饰的俊逸少年,明姝内心升起一种复杂的感动。
谁能想到,在穿越时空后,她还能有再遇到他的机会呢?
这是老天的垂爱。
从悠远的回忆中抽离,明姝露出个浅浅的笑,她轻声道:“谢嘉言,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她没有喊师兄,也没有喊谢世子,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谢嘉言怔了怔,然后点点头。
这一次,明姝的手指有些笨拙地在琴弦上拨弄,弹出的琴音刚开始时也有些断续,显然是不太熟练。
可她目光专注,神情甚是郑重,仿佛在做一件极了不得的事一般。
这是一首谢嘉言并未听过的曲子,调子简单而舒缓,却意外地牵动了他的情绪,让他心中升起了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像是,在哪里曾经听过一般……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心神忍不住随着那曲调起伏而变幻。
直至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明姝眼底流露出一抹释然。
时隔一世,她终于把这首曲子弹给他听了。
明姝认真地看着他,郑重地道:“这首曲子叫做《虫儿飞》,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她尤其加重了最喜欢三个字。
不等谢嘉言说什么,她抢着道:“我不用这个参加比试,所以你不许批评我。”
瞧得她小心翼翼的神色,谢嘉言心里反思:他从前是不是对明姝太严厉了些?
才叫她总担心自己会批评她。
谢嘉言同样认真地点点头:“不会批评。”
他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很好听。”
是真的很好听,他仿佛透过乐曲,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
他望着小姑娘有些绯红的脸颊,突然很想抱抱她。
可于理而言,这是不合适的。
这让他内心升起些莫名的焦躁。
最后,谢嘉言站起身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明姝的头,目光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下次更熟练了,再弹给我听。”
感受到他的触碰,明姝的脸更红了。
她在心里暗暗想,要是上辈子他们能见面的话,应该也会是这样的吧……
明姝压住心中的想法,点一点头,还没说出答应的话,肚子便抢先发出一声巨“咕”,瞬时将室内温(暧)馨(昧)的气氛一扫而空。
而也正是这一声巨“咕”,让两人这才意识到此时已是午间了。
“去吃饭吧。”谢嘉言唇角不自觉上扬,“方才也是辛苦了。”
“师兄才是辛苦了……”明姝结结巴巴地道,心中很是懊恼。
多好的一个增进感情的机会啊!
她弹琴,谢嘉言听琴,这场面本来很美好,却生生叫她这一声肚子叫毁了。
明姝:嘤,我这不争气的肚子。
她将桌案上的书具稍微整了整,又背过身拍了拍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场面小场面,她本来就不是走淑女路线的。
这充分展现了她在乐理上的天赋,连肚子叫的声音都比别人响亮!
再想想之前在山间的摔跤名场面,她在谢嘉言面前,似乎本来就没什么形象了……
在“自暴自弃”式的自我洗脑中,明姝成功将自己劝服,顺便将心中乱撞的小鹿给摁没了。
“动作快些。”
谢嘉言已经率先在门外等着她了。
“来了来了。”
明姝哒哒哒地小跑出门。
可她刚跨出房门,却听见谢嘉言幽幽的声音:“可别忘了关门……”
明姝:哈?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嘉言是在拿先前那个梗嘲讽她。
自己说过的话,跪着也要圆回来。
明姝又羞又恼,忙转过身去关门。
这间书房的门为了防止被风吹得晃动,两边都是上了栓的,需要拔开插栓才关得上。
她抱着裙子,蹲下身子去拔插栓。
正当她解决完半扇门的插栓,要去拔另一边门的时,却发现谢嘉言正扶着另半扇门,长身玉立,眼里蕴着笑意:“我也不做亲传弟子了,和你一起做关门弟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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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磨蹭后,赶到五香斋的两人面对的自然是“人走、茶凉”的场景,明姝最爱的糖醋小排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