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场上第一个认输的。
见此,众人看向苏延时,目光里都添了几分警惕。
而苏延却似若未察,只是和煦一笑:“承让了。”
第一轮过的很快,明姝和江乐之匹配到的对手都只是泛泛,由是很轻松便取得了胜利。
而此时,场上余下的十四名学子里,仅有五名是辽国学子。
从人数上来看,大庆是处于优势的。
辽国学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都不算好看。
明姝偷偷瞥了一眼苏学官,却见她面色如常,并不因赛况如何而产生情绪波动。
冰山美人的人设稳到不能更稳。
第二轮,明姝匹配到的是位大庆学子。
那人在与辩她几个来回后,自觉不如,便早早退了场,也算保全了颜面。
六皇子仍是火力全开,将所对上的那位大庆学子怼得面红耳赤,轻松取得了胜利。
而苏延匹配到的也是大庆学子,同样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胜利。
江乐之此番对上的,却是个辽国学子。
那辽国学子在瞧见对手是江乐之时,眼珠转了转,面上堆出个僵硬的笑来。
此次的辩题取的是“修身”。
在看到那辩题后,那辽国学子眼中更是闪过幽光,神情透露出一种胜券在握来。
依着抽签结果,该是江乐之先发问。
江乐之略作思考,便径直问道:“籍中有言,修身者,即修养身心,日常行径择善而从……敢问学子,何以理解‘择善而从’?”
那辽国学子不假思索:“能誉为善,自是圣人,我等要论‘择善而从’,自然是读圣人书,听圣人言,从圣人行。”
这一答案很是笼统,可胜在他姿态自信,倒也算是接上了。
而那辽国学子紧接着问道:“依学子所言,日常行径要择善而从,那对于未能择善而从者,学子觉得应如何看待”
这问题问得就过分简单了,江乐之心中生异,却还是答道:“自然是要对他们加以劝导,以正其行 。 ”
闻言,那辽国学子眼中闪过诡谲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了四五回,那辽国学子突然又扯回先题,紧盯着江乐之道:“学子先前说,择善而从,而对于女子而言,其善莫不取于《女诫》,敢问江学子以为,对于行为不端、婚前失仪的女子,应如何去劝导”
这般说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轻蔑的意味,直勾勾地望着江乐之 。
闻言,场上一片哗然。
这辽国学子直白的话语,再结合前些时日颇引起一番议论的百花宴事故……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江乐之的面色,瞬间就白了。
第73章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互辩了, 而是□□裸的人身攻击,影射江乐之作为女子有失仪之处。
可无论如何,将这样捕风捉影之事作为攻击对手的点, 这位辽国学子于道义上便已经输了。
在互辩之时,捕捉对方言语漏洞进行诘问可以被理解, 可若是上升到对方本人……则是为人所不齿的。
听了这辽国学子的问话, 莫论大庆学子这边神色是如何的愤慨, 就是那立于辽国学子中的六皇子也蹙起了眉头,连坐于席上的苏学官也是面色冷凝。
明姝望着乐之苍白如纸的面色, 不由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进圈子里将乐之替换出来,自己挽起袖子和这人辩上一场。
可她不能这么做。
这是乐之总要面对的,她并不能一直越俎代庖。
江乐之只是在最开始之时身形晃了晃,而后很快便扯着衣袖, 咬着牙让自己站定。
那桩事……害她的人心思恶毒有错, 徐开宇厚颜无耻有错, 那些添油加醋搬弄是非的人有错……而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既是如此, 她又有何不能面对的呢?
江乐之抬起苍白的脸庞,直直对上那辽国学子的眼睛,沉声道:“如若真如学子所言,那女子行径有错自是当改…… ”
“可若是另有隐情,观者却不分青红皂白,只对蒙受冤屈者大加苛责,是否是也为不妥?”
“那其中未择善而从者, 难道只是那女子一人吗?”
江乐之言辞灼灼,她站在圆圈中, 昂首直背,明明是极瘦削的身形,可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倔强地盯着那辽国学子,一字一顿地道:“圣人言,三人成虎,学子既然也是读过书的人,怎能连这般浅显道理也不懂?”
“我……”那辽国学子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江姓女子居然没有羞愤离场,反倒是和他辩驳起来。
他在先前是有观察过这女子的,她学识储备深厚,辩驳风格温吞却有理有据,若是正常互辩,他胜算极低。
正因如此,他才想到了这般从另一角度来击溃她的方法。
可却没想到这女子脸皮极厚,这方法居然没有奏效……
而江乐之说完这般长长的一段话后,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动怒而染上了绯红:“有错当改,无错当省,学子的问题我已经答了,接下来便该是我询问学子了……”
“敢问学子,对于那些嘴上说着要从圣人行、可行径却与所言大相径庭的人,又应如何进行劝导呢”
这一问话,就直接是对这辽国学子无礼之举的反击了。
那辽国学子本就自觉理亏,对着一众鄙夷目光,只觉得面上跟烧着了一样。
此番面对江乐之的诘问,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辩起。
赞同江乐之的话语吧,那无异于就是承认他先前的无礼。
不赞同江乐之的话语吧,那又和他之前自己提出的观点相悖了。
只能说,他设下一个圈,反倒将自己套了进去。
催促的摇铃声响起,而那辽国学子面部烧红,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坐于裁评席上的苏学官冷声做了裁决:“此次互辩结束,胜者为大庆江乐之。”
瞬时,场上响起了自始以来最热烈的喝彩声。
江乐之几乎是被恭迎着还于人群中,即便是那些男性学子,望向她的目光里都蕴着钦佩。
原本在瞧见她听到辽国学子问话时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众学子对于她能取胜已经不抱希望。
嘴上虽是咒那辽国学子恶毒,可心里也不免遗憾,觉得这一比试名额给江乐之是浪费了。
可却没想到,她不但未因此崩溃,反倒勇于去与那辽国学子辩驳……最终,还取得了胜利。
回想起江乐之方才在场上柔弱却不失倔强的模样,一些原本因为流言而歇了想法的人心思不免又热络起来。
若是江乐之这般的姑娘,即便是名声上有些污点,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江乐之在望见明姝后,一下便扎进了明姝怀里,用颤抖的声音道:“我做到了……明姝,我做到了!”
“其实……刚才站在那圆圈中,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眼光,我一瞬间眼前都是黑的,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江乐之将头往明姝颈窝处凑了凑,哽咽着道,“我又想着,那些目光里也有你的一份,你也在看着我……这样想着,我就觉得没什么是不能面对的了……”
“因为无论如何,总有你在我身后……”
明姝的眼眶也红了,她安慰地在乐之的背上拍了拍,声音轻柔地道:“你做的很棒,真的很棒……”
明姝想,若她也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在面对同样的情况时,未必能做到和乐之一般好。
所以,她真的很棒。
考虑到这一场互辩上出现的意外状况,停歇了两刻钟后,才有下一对上场。
而之后的互辩也都顺利过了,未曾有什么幺蛾子。
第二轮结束后,场上还余有七人,其中仅有两位是辽国学子。
七人匹配,必有一位轮空,而抽中轮空的却是大庆学子。
那六皇子面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因为先前的事故,还是因为此时辽国所呈现出的颓势。
明姝对上的正是那其中之一的辽国学子,那人也是有几分才学的,两人好一番焦灼才分出了个胜负。
如此这般,场上所余的辽国学子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了。
而不太巧的是,乐之却恰好匹配上了苏延。
大概是因为状态不佳,乐之落败得很快,却也没有什么不满,还礼貌地赞了一句:“苏学子果然厉害。”
苏延笑意温和:“江姑娘,承让了。”
第三轮结束,场上仅余四人:明姝、苏延、六皇子与一位大庆学子。
抽签过后,与明姝一同抽到一号的却是苏延。
与苏延面对面相站,不知怎的,明姝心中却有些忐忑。
苏延虽然总以温和可亲的模样面人,可从他方才辩驳时所采用的绵里藏针的方式,便叫人知晓,他绝非面上所表露的那般无害。
明姝望向苏延,他眼中是温柔的笑意,可却因那眸色却过分黝黑,直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可无论对方强大与否,她都会全力以赴。
苏延向她伸出一只手,面上笑意柔和:“沈学子先请。”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分温柔,明明念的只是沈学子三字,却偏偏与人一种缱绻感。
明姝也不客气,略作思索后便率先发了问。
而在她提问之时,苏延一直含笑望着她,目光不似在看对手,倒像是在看什么亲近之人。
这却让明姝心中生出一种不适感来。
互辩就互辩,他作出这样一副黏糊的模样作甚?
而在接下来的辩驳来回中,明姝心中这种不适感却越发强了。
只因为无论她说什么,苏延都是面带笑意,一副迁就她的模样,只差含笑应一声是了。
果然,不过走了三四个来回,苏延便略一拱手,语气诚恳地道:“沈学子说的极好,苏某自愧不如。”
明姝:???
宣布她获胜的摇铃声响起,可明姝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感。
她能感觉得到,苏延在面对她时压根没有显露出真实的实力,倒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意味。
这种对方故意放水让她赢的感觉,却让她觉得比输了还要难受。
可此刻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六皇子那边的赛况毫无悬念,那她接下来要对上的六皇子也是一位劲敌。
开赛的摇铃声响起,明姝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进圆圈中,望着面前傲然而立的六皇子,心中升起一股战意。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对决了。
辩题取的是“勤能补拙”。
一看到这个辩题,明姝脑中飞速旋转,开始搜集与这一辩题相关的话题点来。
她直直地注视着六皇子,颇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提问。
可那六皇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待提醒时间的摇铃声响起后,便直接转身,走出了圆圈。
明姝:???
他这是…… 认输了?
满脑问号的不止明姝一人,在场众人皆是一脸困惑。
文试的魁首之争……就这么落下帷幕了?
而六皇子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这文试魁首便当作我辽国的赔罪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辩驳却突然夺魁的明·人傻了·姝:???
不是,这些人都怎么想的?
一个个脑回路都这么奇怪?
好好的一场比试,却掺杂了这么多复杂情绪。
魁首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对胜者的誉称吗?
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可以赠予的东西?
直至手腕被绑上代表胜者的红缎带,明姝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这?就这她就成了文试的魁首?
之前为准备文试熬的那些夜,仿佛熬了个寂寞。
=
京城驿馆。
辽国使团众人皆聚集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房屋中央站着一个垂着头、神情颓丧的男子,正是那白日里出言讽刺江乐之的辽国学子。
六皇子面色阴沉,直接抵着他的肩将他用力按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今日的行径,让辽国蒙了羞。”
“你说……”六皇子冷漠地看着他,“我应该如何处置你?”
“我……”那学子被按在地上,察觉到六皇子怒火后,声音颤抖地辩解,“我也是为了辽国好……”
“为了辽国好?”六皇子狠狠一脚踢在了他身上,怒不可遏,“你可看见了今日场上那些人是怎么看你的,又是怎么看我的,他们又会怎么看我辽国?”
六皇子那一脚丝毫未收力,那学子被踢得一个踉跄,面色瞬间就白了。
见此,一旁的学子赶忙过来劝解:“殿下息怒,宗瑞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他本意是好的,也是为了辽国能取胜啊!”
“此次比试关系甚大,不容有失啊……”
六皇子冷声打断他:“所以就要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求胜”
更何况,最后还不是败了。
见此,那劝解学子连忙跪伏在地,不敢再出声。
而那一直跟六皇子身边的老者长叹一声,道:“我辽国向大庆俯首称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再立起来的机会,他们心急了些,才做出了些不当之事,殿下也多担待,莫要过分严苛了……”
“担待”六皇子嗤笑了一声,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辽国学子,直看得他们低下头去,“你们也觉得他做的没错?”
场上无人应答。
六皇子一摆衣袖,沉声道:“此番跟来大庆的诸位,都是我辽国未来的中流砥柱,是未来的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