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晴若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这宁王娶妻娶的都是妻子背后的势力,宁王当年看中吴相的权力,吴相的权力没了,他的妻子自然不能继续占着位置了,所以空出来的宁王妃位置就是为了给更有实力的人留着的,而那个人就是她。
冯晴若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像宁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是真嫁了过去,以后焉能有好日子过?
孟娉婷瞧着冯晴若焦急不安的脸色,心底里已经对此事十拿九稳了。
想起前世冯晴若同闻琴师私奔时,闻琴师被沈齐佑发现后用刑惨死一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保全闻琴师的性命,再让冯晴若死心塌地地同闻琴师在一起。
“冯娘子,若是你真拿我拿姐妹的话,那我也当真心劝你两句,切记,千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你真不想嫁个宁王,并非只能以死威胁。”
冯晴若眼珠子一动,抓住孟娉婷话里的暗示追问:“不能以死威胁……那还能以什么威胁?”
第34章
孟娉婷沉默了片刻, 只好长叹道:“若是冯娘子真想同有情郎在一起,恐怕只能委屈冯娘子舍弃名声了。”
只要冯晴若敢向外宣布她已与闻琴师有染,以宁王的身份和地位, 是根本不会接受一个身心不洁的女子为妻的,而冯府尹为了保全名声, 只会选择匆匆将女儿嫁给闻琴师。
她之所以提前撮合冯晴若和闻琴师, 就是为了赶在沈齐佑与冯晴若的婚事铁板钉钉之前,这样一来, 沈齐佑也不会花太大的心思对付闻琴师,毕竟他只是派了个媒人上门提亲, 连亲事都未曾彻底定下,波及不到他的脸面。
冯晴若水眸骤然一亮, 起身对孟娉婷行了一个谢礼:“孟都知大恩, 晴若没齿难忘。”
“我也没做什么。”孟娉婷也下了榻, 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忧心戚戚的小蝶,然后对冯晴若欲言又止地喊道, “冯娘子……”
冯晴若拉起孟娉婷的手, 相见恨晚道:“头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外冷内热的古道热肠, 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古道热肠?
若是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 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冯晴若笑了笑,“我比你大,你若是不介意的话, 从今往后, 你就唤我冯姐姐,我唤你婷妹妹可好?”
孟娉婷呼吸微微一滞,高高在上的冯晴若竟然真的愿意同她一个娼妓做姐妹……
“……冯姐姐若不嫌弃娉婷,娉婷自然求之不得。”
冯晴若道:“我知道你要说甚?婷妹妹放心, 今日之事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我也不会同任何人提及,小蝶是我的心腹侍女,自幼跟在我身边,她是绝不会出卖你我的。”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那娉婷就放心了。”
冯晴若此人,果然是蕙质兰心,通透至极,若不是自己别有居心,她还真想同冯晴若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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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季春之末了,难得院子里的垂丝海棠竟然还开着。
孟娉婷用过早膳后,便立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风卷海棠纷纷,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约莫就这几天,冯晴若那边就会传来消息。
冯家的支持被斩断后,下一个就该轮到无月楼了。
正想着,柳惜惜进来了,叉手道:“娘子,仙游王府的人求见。”
“仙游王府?”孟娉婷微微怔了怔,旋即问,“人呢?”
话音才落,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青衣短褐的小子,低眉顺眼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恭敬叉手见礼,“都知娘子安康。”
孟娉婷打量了一眼那小子,见眼生的很,皱眉道:“你是?”
墨玉道:“小的是昭王殿下的家童,名唤墨玉,今日奉我家主上之命,特来给都知娘子送官牒。”
“官牒……”
天/朝的市井妓隶属于教坊司乐籍,虽不归教坊司管,但却要出使官宴。
也就是但凡九品以内的流内官【1】,无论家宴还是官宴,只要以官员的身份向京兆尹奏请自行雇请非教坊乐人供帐,经京兆尹同意后,下官牒后,拿了这官牒,再准备好雇请的酬金,方能来平康坊雇请她们。
一旦官府批下了官牒文书,所雇请娼妓乐人只有听令的份儿,没有拒绝的权力。
“拿来我看看。”
墨玉从身上取出官牒捧上,柳惜惜上前拿了官牒递给孟娉婷。
原来是赣南那边最早一批的落塘蒲【2】熟了,赣南节度使用冰镇之法向圣人进贡了一船新鲜的落塘蒲,圣人龙心大悦,赏了不少皇子和显赫的官员们。
仙游王沈隽打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在仙游王府里弄了一个落塘蒲诗宴,邀请了都中不少文人才子前去。
这样的场合怎么少的了平康坊的角儿们,而且仙游王的文书里面指名道姓由她主献艺。
孟娉婷收了官牒,道:“即是官牒,我自会带人去赴宴。”
“那么墨玉先行告退。”
“映月,替我送送。”
映月忙在墨玉前面引路:“郎君这边请。”
墨玉去了后,孟娉婷吩咐柳惜惜:“挑几个才艺拔尖的姐妹们明日随我去仙游王府。”
“喏。”
孟娉婷垂眸看着手里的官牒发起了呆。
仙游王……他可是昭王沈烬温最好的兄弟,前世因他只爱风月,与世无争,置身事外,才能在夺嫡之斗中,明哲保身。
可她总觉得这次仙游王指名道姓地点她去侍宴,似乎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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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武陵春苑的车马来到了永嘉坊仙游王府的乌头门外,管家直接将她们领进了阍室后面的一处歇客用的小院里。
之前孟娉婷不管去哪儿,莫七都是跟着,这次来仙游王府,莫七竟未跟着。
孟娉婷心想,大概仙游王认识这莫七,也知道这莫七是沈齐佑的人,故意避嫌吧。
一众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屋,各自换上了舞衣,等待着管家来召唤入宴。
因着孟娉婷今日要领舞,是以特意换上了一身妃色的水袖舞衣,梳着飞天髻,额点凤尾钿,脸上依旧蒙着面纱。
然她身段窈窕如仙,眉目美如画就,反而更添妩媚风情,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美感越发引得人无限遐思,只想一窥面纱之后的究竟。
不一时,管家来了,见了孟娉婷后,先是一呆,然后叉手行礼道:“孟都知,我家主上说了,您既是应官牒而来献艺的,那就不能继续遮着面容了,还请孟都知揭了面纱,以免小的为难。”
孟娉婷柳眉微微一蹙。
倒不是她不愿意露脸,而是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蒙面示众,突然被要求揭下面纱一时还真有些不适。不过既是仙游王要求的,她正好借机向众人露一下脸,为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正名。
孟娉婷大大方方地揭了面纱。
管家忍不住抬眼看去,这一看,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珠子也直了。
还是映月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唤回了管家的魂儿。
管家顿觉失态,赧然垂首转身,在前面引路,“娘子们这边请。”
沈烬温站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管家领着孟娉婷她们一行人去了芳华园。
一旁的沈隽啧啧道:“真不愧是长安第一都知,没想到孟都知的小脸恢复后竟美的如此倾国倾城,哎……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才花了十金就把孟都知的初夜给糟蹋了去,真真儿是天怒人怨啊,天怒人怨啊……”
某个混账玩意儿眼珠子一转,冷冷斜睨着他,“怎么,阿兄难道想替孟都知抱打不平?”
沈隽用折扇拍了一下掌心,义愤填膺道:“那是,若是让我见了那混账玩意儿,一定打爆他的狗头,叫他敢如此暴殄天物。”
沈烬温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握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沈隽见状,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很不舒服!不舒服地特想打爆某人的狗头!
沈烬温抬手摁住额角,压着快要翻滚出来的怒气,问道:“马潘可有来?”
“啊,你说那个‘半罐子’呀,我就纳闷了,你让我借落塘蒲办个诗宴就办吧,既是诗宴当然是要请那些真正的大才子们,你却让我请那个什么进奏院留后使马潘,就他那点诗才连长安城的台面都上不了,这不是砸我仙游才子社的招牌嘛。”
这长安城内各种社团名目繁多,什么诗社、画社、琴社、茶社、棋社等等,其中在文人界里最负盛名的当属沈隽组织的‘仙游才子社’,里面广揽了不少全天下饱读诗书,才情并茂的文人学士。
因他仙游王乃皇族,身份和财力又是极其显贵,所以隔三差五地就举行什么酒宴诗会的,不少身负才识的白衣便会借此机会在诗会上展露锋芒,从而声名鹤起。
久而久之,这‘仙游才子社’便成了有学之士挤破脑门都想进去的社,仙游王本人也是越发的挑剔,没点真才实学还真的很难入得了他的法眼。
而这进奏院陇右道留后使马潘当年虽是从个流外官起身的,确实个实打实的进士,只是及第那年恰逢他老母病故,不得不回去守丧三年,这一守官场上哪里还记得他。三年后,马潘回吏部报道,一个守选就让他浪费了好几年的光阴,他这才不得不从流外官做起,做到如今的位置。
虽为官,但马潘确实个极爱卖弄文学的之人,只可惜少了些自知之明,被长安文人取了个绰号‘半罐子’,形容其诗才上不了台面之意。
沈烬温让沈隽以落塘蒲为由,举办诗会,给马潘发了请帖,又让沈隽下官牒请了孟娉婷来,就是为了试探孟娉婷与马潘之间是否认识。
如果二人认识,那孟娉婷显然参与其中,她送他突厥人的折子恐怕又是沈齐佑的阴谋,想利用他的手做什么来着;但如果二人并不认识,那孟娉婷或许并未参与其中,她捡到突厥人的折子纯属误打误撞,给他折子也就纯属巧合。
沈烬温有些不耐烦道:“我只问你,人来了没有?”
沈隽瞅着沈烬温,眼神古怪,“扶舟啊,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好像变了不少似的,以前你可不会这么的……怒形于色,而且性子也……阴郁了许多……”
沈烬温转动冷幽幽的眸子,盯着他不说话了。
等他也被身边人所有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然后惨死一回就明白他为何会变了。
沈隽立即举起扇子拍了拍胸脯,无奈道:“人早就到了,你也不看看你阿兄是谁,只要你交代的事情,阿兄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沈烬温扭头就走了。
落塘蒲侍宴设在芳华园内,众人食案就安置在葱郁掩映,群花围绕的大露台之上,露台后面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池。
沈烬温与沈隽入席时,几十个食案上已经各自坐下了人,他四下扫视了一眼,视线落在了对面下首第三席穿着绿色团花襕袍的男子身上顿了顿。
——马潘果然来了。
沈烬温扭头冲主席上的沈隽点了一下头。
沈隽会意,说了几句官儿话就宣布诗会开始了。
大家先是品尝了一下盘里的落塘蒲,然后各自垂首,拿起案上准备好的笔在宣纸上以‘落塘蒲’为题,赋诗几首,交由家童整理后由才子们互相评选其前十佳,再由沈隽从中评选出了前三佳。
一番评选后,丝竹声起。
这时,水袖飘飘的舞姬们呈含苞待放的队形,开始袅袅入场,所过处,香风扑鼻。
只见红影翻飞后,于莲花开处,有一红酥手宛如金鸡独立,盘旋而起,嫣然纵送;妃色裙裾,如花似云,水袖抛出后,顿时露出了一张明眸皓齿的芙蓉面。
众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好美!”
孟娉婷唇畔含笑,眼波流转间,是道不出的迷人妩媚,身姿回旋时,是说不尽的柔媚婉娈。
有人议论道:
“……此仙是谁?”
“听说仙游王殿下官牒请了武陵春苑的乐人前来供帐,此人莫不就是……长安第一都知孟都知?”
“说的可是那个梳弄之日被全长安人取笑的丑八怪都知?”
“就是她。”
那人使劲地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道:“她这样的叫丑八怪,那我等凡夫俗子岂不是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旁人感叹:“……可见传言不可信,眼见方为实啊。”
沈烬温抿着酒,眯眼看着台上翩然起舞的孟娉婷,只觉得胸口堵得烦闷。
此前,这绝世美貌,玲珑身段,妖娆舞姿只为他一人独赏,如今却要与众人分享,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油然而生。
他突然后悔下此计策了。
舞毕,四周里一静。
皆是被孟娉婷的美色和舞姿惊艳地说不出话来,还是沈隽高喊一声“好!”,才恍然惊醒众人。
“长安第一都知果然名不虚传,来人,给孟都知上酒,本王敬你一杯酒。”沈隽高举酒杯喊道。
立有家童端了托盘上前。
孟娉婷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鸳鸯莲花瓣纹银执壶,默了一瞬后,从善如流地拿起执壶倒了一杯酒在银酒樽中,端起向着沈隽远远一敬,挡袖饮干。
沈隽见状,鼓掌哈哈笑道:“孟都知好酒量!”
孟娉婷叉手行礼道:“奴献舞已毕,还请先行告退。”
沈隽道:“欸……孟都知,你可知在做的各位早已对你仰慕你已久,如今你好不容易来了,怎能不给我们这些大才子们敬个酒就想走呢?”
这种情形终究是摆脱不掉,孟娉婷只好拧起执壶,拿起酒樽,一转身,正好对上沈烬温那双沉幽幽的眸子,那脸上的神色就差写着“你这只红杏若敢出墙,我定会好好收拾你”几个字了。
孟娉婷微微一怔,方才甫一上场时,她就看见沈烬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