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孟娉婷出来了,映月还在后面清点随行之物。
众位姑娘立马簇拥着孟娉婷先往前面走了。
人甫一进前厅,就见有一个穿着翻领胡服,头梳高髻的女子,手中拿着马鞭的女子,带着四五个家奴气势汹汹地迎面走了过来。
见了姑娘们出来,那女子劈头就问:“把你们的孟都知给我叫出来!”
姑娘们本来簇着孟娉婷,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来找茬的,当下立有两个姑娘挡在孟娉婷前头,绷着小脸问:“你是哪位?找我们孟都知做甚?”
那女子一扬马鞭抽地道:“你们还没资格同我讲话,叫你们孟都知出来见我!”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女子的盛气凌人吓得一哆嗦。
孟娉婷拨开挡在她身前的姑娘,上下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这姑娘长得面容秀丽,虽穿着胡服,却是颇为华丽的面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明艳的张扬,她总觉得哪里见过此女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她上前道:“不知小娘子找奴有何事?”
女子目光轻蔑地打量了孟娉婷一眼,“你就是孟都知?”
“是。”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女子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孟娉婷的脸上,她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疼。
楼里的姑娘们见状,有人拉孟娉婷后退,有人挡在她身前,有人气呼呼地质问:
“你怎么打人啊?”
“太不像话了,你到底是谁啊?怎么无故打我们孟都知!”
“无故?哼!”女子冷哼,飞扬跋扈道,“我打的就是你们孟都知,叫她以后还敢随便勾引六表哥。”
六表哥……
孟娉婷眯眼再次打量了对方一眼,看年龄估摸着十七左右,气质华贵,眉眼生的还算端正,但眉宇间裹挟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盛气凌人,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再想起她口中所说的‘六表哥“,孟娉婷猛然间恍然大悟了,她扯了扯唇,冷笑道:“奴家当时谁呢,原来是长孙小娘子。”
长孙月漓挑眉,睨着孟娉婷,“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因为前世这长孙月漓险些成了沈烬温的昭王妃,同自己打过两次照面。
据说当年给章懿太子选太子妃时,若不是因为长孙家的嫡女长孙月漓年纪太小,恐怕当年的太子妃便是这位长孙月漓了。后来在一众皇子里面,唯有昭王沈烬温,无论身份,相貌,还是年龄都与长孙月漓相匹配,皇后便想撮合长孙月漓嫁给沈烬温做昭王妃。
可那长孙月漓心高气傲,瞧不上王妃,只想做太子妃,那时章懿太子同太子妃正是琴瑟和鸣时,怎么可能废了王妃再娶还未及笄的长孙月漓当太子妃。长孙月漓便一直拖,拖到快要及笄了都未说亲,直到后来章懿太子病故,皇后极力扶持沈烬温夺嫡,长孙月漓这才答应先同沈烬温订婚,待他成为太子后便成亲。
只可惜长孙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沈烬温中了沈齐佑布下的美人计,被她孟娉婷这把美人刀给彻底废了。得知昭王被革职削爵后,长孙家为了撇清了关系,立即同英国公家的小公爷定了亲,并火速嫁了过去,生怕因昭王谋反一事殃及池鱼。
如今这个时期,算算正是皇后在暗中极力撮合长孙月漓嫁给沈烬温之时。
孟娉婷看了一眼围在她身边的姑娘们,示意自己没事,大家才放心散开,却俱是一副警惕的目光瞅着长孙月漓。
孟娉婷抬手理着有些松散的鬓发,勾唇笑道:“近来与我关系亲密的能被小娘子称得上勾引的人……只有昭王殿下了,奴家记得昭王母家乃长孙家,娘子唤殿下为六表哥,又如此……目中无尘,想来便是长孙家的嫡小娘子。”
长孙月漓高傲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正好,我今日来是奉劝你离我六表哥远一点,以后不准再勾引他!”
这长孙月漓早不来奉劝,晚不来奉劝,偏偏这个时候来奉劝,恐怕是因为前不久在仙游王府落塘蒲侍宴上,她与昭王暧昧过甚,被好事之徒传进了长孙月漓的耳朵里了。
长孙月漓这个人,虽然还未决定要嫁给沈烬温,但是在心底里已经将沈烬温据为己有了,纵使她不要的,也不会轻易让别人乱碰她的东西的,估计这才头脑一热,跑来武陵春苑寻她的不快。
孟娉婷不为所唬,反媚态横生地掩嘴笑了一下:“奴家是娼妓,昭王殿下来找奴家寻欢那是那他的自由,奴家勾引昭王殿下那是奴家的本分,长孙小娘子总不能让奴家既收了殿下的买断金,却又将殿下拒之门外吧。”
买断金!
长孙月漓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大抵没想到一向正人君子的沈烬温,不仅在同长安第一都知搞暧昧,竟然还在花楼里买断了长安第一都知的身。
她怎么能允许!!
她还没答应嫁给昭王,竟然有人开始捷足先得地上了昭王的床。
长孙月漓握拳道:“他给了你多少买断金,我出双倍给你,只要你不与他纠缠。”
孟娉婷抬起瞧着兰花指的手背抵着嘴唇,眸色肆无忌惮地在长孙月漓的身上流转,嗤嗤笑了笑,道:“只可惜奴家不喜女色,恐要辜负了长孙小娘子的一番美意。”
“贱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孙月漓顿时被孟娉婷轻挑的话气地不轻,胸脯剧烈起伏着。
孟娉婷扬眉,似笑非笑道:“长孙小娘子难道不知,在这风花雪月之地,贱/人,吃的……可都是罚酒。”
长孙月漓听了这话,脸都气青了,捏着马鞭浑身轻颤,咬牙切齿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的要勾引六表哥了?”
“敢问长孙小娘子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奉劝奴的?表妹?”孟娉婷围着长孙月漓转了一圈,“还是昭王殿下的未婚妻?”
“我……”长孙月漓猛地止住话头,顿了顿,挺起胸脯豪横道,“我当然是以昭王表妹的身份来奉劝你的。”
“表妹管表哥的桃花?”孟娉婷掩嘴轻笑了起来,须臾后,她瞅着长孙月漓,眸色渐冷,“那长孙娘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也不知道昭王殿下是否知晓你的一片热心?”
听出这话里告状的威胁,长孙月漓恶狠狠地警告:“你要是敢找表哥嚼碎,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小娘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孟娉婷张开手,笑得风情万种又妩媚惑人,“这里是武陵春苑,是青楼,长孙家的金枝玉叶大闹奴家的武陵春苑,不用奴说出去,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有人传出去……,小娘子难不成还能撕了这全长安人的嘴?”
“你!”
长孙月漓扬起鞭子就要抽打孟娉婷。
孟娉婷猛地抬手截住了鞭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还是劝小娘子勿要大动干戈,若是小娘子的鞭子在奴身上留下了鞭痕,晚上没地被殿下追问起来,奴可是想替小娘子瞒……都不瞒不住啊。”
长孙月漓一把抽回马鞭,气的面容几乎扭曲。
半晌才憋出一句怒吼来:“贱人!我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一众家奴气冲冲地走了。
孟娉婷盯着长孙月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起来。
这时,姑娘们忙围过来关切道:“孟都知,你没事吧。”
看着大家争先恐后维护她的举动,孟娉婷心里不由得一暖,摇头道:“没事,走吧。”
众人到了保唐寺,先是结伴去了大雄宝殿进香。
每逢十八平康坊的姑娘们成群结队的来上香,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那些五陵年少,富贵纨绔们早早儿地来到这保唐寺里,或排队进香,或三五成群说笑,眼风却始终都黏在姑娘们的身上。
一时间,保唐寺里人满为患。
孟娉婷站在诸妓中央,被大家簇拥着往前走,不停地有男子往她这边看,幸亏孟娉婷出门前带了透额罗,遮住了眉眼,不然以她的绝世美貌恐会惹得保唐寺内一阵骚乱。
小一炷香后,终于轮到孟娉婷她们进殿上香了。
姑娘们都虔诚得很,纷纷合住三根清香抵在额头,闭眼跪在蒲团上,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唯有孟娉婷睁着眼静静地凝着眼前的功德箱,眸色暗沉如潭。
过了会儿,姑娘们上香完毕,纷纷解囊丢进功德箱中,孟娉婷也象征性的拿出一个荷包扔了进去,她的手沿着功德箱摸了摸。
谁也不会知道,在这保唐寺大雄宝殿内的功德箱下面其实是机关重重的无月楼。
沈齐佑之所以将无月楼设在保唐寺下面,是因为他身为皇家内宅院使,手里掌管着皇家所有的别庄、宅第、和田园等资产,而这保唐寺前期正是由前朝王爷的府邸改建而成。沈齐佑收验庄宅前,竟意外发现此宅地下藏着一个机关重重的地下别宫。
庄宅改成保唐寺后,沈齐佑就暗中将无月楼设立在这地下别宫中,在大雄宝殿里设下功德箱,其实功德箱下面有机关,所有放进功德箱的东西都会进入到地下别宫中,由无月楼的人专门甄别。
沈齐佑之所以费尽心机将功德箱下面设置机关,是因为无月楼绝大数情报都是通过功德箱来传递的,而传递这些消息的人正是无月楼培养和挑选出来的无月楼姬,这些无月楼姬有潜伏在各大官员家中的私妓姬妾,有潜伏在军营中的官妓,长安城内的市井妓,还有宫中的宫女们。
她们得了情报后,便有上香礼佛的名义来保唐寺,再以献功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传递给无月楼,最后由无月楼禀报给沈齐佑。
她今日来,就是为了确定这功德箱是否还在的。
下一步,她便是要毁了这无月楼,好挖了沈齐佑的‘天眼’。
姑娘们上完香后,结伴去了侧殿去听尼姑们讲经说书,独孟娉婷只身去后院禅房,准备找天清师太礼佛。
孟娉婷很清楚,她是带着仇恨重生的,礼佛是为了向佛忏悔所造之业,以为灭障消灾。可她不需要,因为她在造孽,佛祖是不会渡她的。
她之所以去后院禅房,是因为这保唐寺的天清师太正是无月楼的楼主,她想趁机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天清师太,以确定这一世,无月楼还在下面。
大树蔽天,禅房幽径。
孟娉婷轻车熟路地找到师太所在的禅院,刚要走过去,忽见斜刺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素衣的少年。
那少年脸上洋溢着笑意,孟娉婷一低头正好那少年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孟娉婷心突突跳了两下,她呆呆的看着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那少年拔腿就朝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嘴里喊着:“阿姊!”
轰地一下,血液瞬间倒流进孟娉婷的脑袋里,耳内嗡嗡作响,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看着那张熟悉的小脸,张了张嘴,嘴角颤抖地想要喊少年。
谁知,少年竟然无视她,径直错过她奔向身后。
孟娉婷僵住了。
第38章
“阿姊终于来接阿福了。”身后传来少年雀跃的声音。
孟娉婷缓缓转身, 见十步开外,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低头正摸着少年的脑袋笑着说:“咱们的阿福的福气终于积满了, 阿姊这就带你回家。”
“嗯。”
阿福?
怎么会叫阿福?
明明是……
太阳穴突然疼胀了起来,孟娉婷抱着头, 耳边传来大火燃烧的噼啪声, 惨烈的叫声——
脚下是血流成河的鹅卵石甬道,地上, 廊下,水里, 横七竖八地躺着惨死的尸体,大火蔓延到了孟家里里外外的地方, 将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她拿着糖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院里跑, 终于在阆苑的阶梯上, 看见母亲紧紧抱着延弟蜷缩在一片火海中,一把带血的尖刀从母亲的背后贯穿了二人的身体。
啪嗒——
手里的糖人跌落在地上, 碎成了渣滓。
“阿姊……”
火海中, 延弟忽然抬起头朝她伸出血淋漓的小手, 七窍流血的脸庞瞬间与方才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
延弟……
是延弟!
孟娉婷激动地都颤抖了起来, 她忙抬头望去,前方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慌慌张张地往那对姐弟消失的方向找去, 脚步凌乱地仿佛被抽了魂似的, 也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是谁,直到一头撞进对方结实的胸膛上,她才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是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
“殿……殿下……”
沈烬瞅着孟娉婷, 见她瞳仁发散,皱起眉头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孟娉婷下意识开口,余光瞥见四周都是人,这才陡然回转过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却再也没有看见那对姐弟的身影,看过果真只是她的幻觉而已,水眸不由得黯然失色了起来。
沈烬温见状,抬手捏住孟娉婷的下巴尖抬了起来,逼迫她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在找谁?”
孟娉婷摇头浅笑了一下:“没找谁,我就是在找师太的禅房是哪间。”
说谎!
方才她那一副失魂落魄又急迫的样子,明显是遇见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几乎一霎那间,沈烬温想起的是沈齐佑,难道孟娉婷方才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沈齐佑?
想到这里,沈烬温心揪地一疼,捏住孟娉婷下巴的手不觉用了些力。
孟娉婷忙拂去沈烬温的手,嗔怪道:“疼。”
沈烬温抿唇,凤目幽幽地瞅着她不说话了。
孟娉婷这才想起来问:“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闻言,沈烬温眸光微晃,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被一封神秘的信件引过来的。
今日一早,他去金吾衙公廨应卯时,发现自己的案牍上放着一封神秘的信,信封上面写着‘沈烬温亲启”。他扫了一眼四周,见空无一人,便打开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太子之死乃阴谋,预知详情,请于今日巳时来保唐寺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