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 郑重地对沈隽说:“拜托你了。”
本来还想借机调侃一下沈烬温的,突然被他这般郑重的表情给吓住了,沈隽很是不习惯道:“别这么一本正经, 你吓到我了。”
*
一早,孟娉婷伺候沈烬温穿衣, 她一边替沈烬温系着腰带, 一面嘱咐着:“此次再去陇右,万事皆要小心。”
沈烬温低头勾了一下她的鼻尖, 笑道:“放心,有杨朝炎和高赫都在我左右, 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天儿冷了, 要注意保暖, 没有我给你暖手暖脚, 你就嘱咐映月提前把汤婆子放进被褥里暖好。”
孟娉婷脸一红,低低“嗯”了一声。
出发的队伍早已在城外集结, 昭王府的门外, 几个先锋将军正等着他出发, 沈烬温依依不舍地抱了会儿孟娉婷, 才推开她道:“我走了。”
“我送你。”
“不必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呆在屋里。”
孟娉婷点头, 便只送他到了门口,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又折回屋里坐在妆镜前梳发。
这时,映月端着托盘进来了:“娘子,药来了。”
孟娉婷一边梳发, 一边从镜子里瞥了眼那碗药,想着头发还未梳好,便淡淡道:“先放那儿。”
映月放下药,来到她背后接过梳子替她梳了起来。
“娘子,你真的要继续这样吗?”
“怎样?”
“就是……”她欲言又止地瞥了那药一碗。
那药是避子汤,每次与沈烬温同房后,她必会悄悄服下。映月大抵是想着沈烬温身边无别的女人,又对她格外疼爱,若是她能有个一儿半女,说不定能靠着孩子在这昭王府里安身立命,得个名分也不一定。
可这孩子一旦有了,就彻底成了羁绊,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孟娉婷刚想开口,映月忽然慌慌张张起身了声:“殿下。”
孟娉婷一愣,这才从镜中看见沈烬温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她起身问:“怎么又回来了?”
沈烬温目光一闪,道:“忘记带上你送我的香囊,没它我怕是睡不着。”
“我去找找。”
沈烬温点了一下头,趁着孟娉婷去找香囊时,走到榻边,端起几案托盘上的药碗问:“这是什么?”
孟娉婷神色一紧,看了眼映月。
映月慌忙道:“回殿下,这是……驱寒汤。”
“驱寒汤啊?”沈烬温笑了一下,“正好,我觉得有点冷。”然后仰头进一口气喝完了。
孟娉婷:“……”
映月:“……”
出了披香苑,沈烬温一路沉默地往前面走。难怪孟娉婷一直怀不上孩子,原来每次房事之后她都会偷偷的喝下避子汤,她就这么的想离开?
恰此时,严叔正好带着下人们路过。
沈烬温沉着脸喊了一声:“严叔。”
严叔立马对下人们说了一句话,扔下他们跑了过来问:“阿郎,你不是在前厅,怎么又回来了?”
沈烬温回头看了一眼披香苑,神色晦暗不明道:“派人盯着映月,想办法将娘子喝的避子汤换成口味相似的养生汤。”
避子汤!
严叔是何等人精,见沈烬温脸色不好,又听他说孟娘子喝避子汤的事情,心里便知道阿郎是希望这个孟娘子能够怀上他的孩子,但孟娘子显然不想怀上阿郎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见孟娉婷人美心善,又得阿郎疼爱,严叔早已把孟娉婷当成了当家主母来对待,心里一直期待着她能与阿郎修成正果,自然也期待着她能早日为阿郎生个一儿半女的。
“阿郎放心,此事交给老奴来办。”
*
快到前厅时,一个黄影飞扑了过来。
“六叔。”
沈烬温立即抱着沈长乐,笑着问:“小懒虫今儿个怎么起地这么早?”
沈长乐道:“五叔说六叔要出去打坏人,要去很久,长乐就想着来送送六叔,望六叔一路小心。”
沈烬温宠溺地捏了捏长乐的脸蛋,道:“长乐长大了,知道关心六叔了。”
沈长乐骄傲地扬起小下巴:“那是。”
沈烬温抱着沈长乐一边往前厅走,一边闲聊了起来。
“长乐,我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孟姐姐?”
“嗯,长乐恨喜欢。”
“那你是不是还想孟姐姐嫁给六叔?”
“嗯嗯。”长乐点头如捣蒜。
“可是长乐叫六叔为叔叔,那她要是嫁给了六叔,以后不能再叫她姐姐了,你就得改口。”
沈长乐不解道:“那我该叫她什么?”
“叫小婶婶。”以前说不出口的话,现在终于被他说出口了,他很早就像纠正长乐改口了。
“小婶婶……”沈长乐却蹙眉问道:“那我能不能不叫她小婶婶,改口叫你六哥哥成吗?”
沈烬温绷脸:“胡说,你怎么能叫我哥哥?”
“可既然能改口不叫姐姐,自然也能改口叫你哥哥啊。”
沈烬温:“……”
这是什么歪理?
“你为何一定要叫她姐姐?”
“姐姐可以是长乐的,但是小婶婶就只能是六叔的了,长乐想要一个姐姐,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陪着长乐了,长乐再也不用一个人了。”
“……”
长乐这是感觉孤单了,就像以前的他。
沈烬温停下脚步,将长乐放在地上,蹲下来,竟发现长乐站着比他蹲着时高出了一截,此前还只齐他眉头。他温柔地说:“你若乖乖听话,我就和小婶婶生个小妹妹,这样一来,小妹妹就能永远陪着长乐了。”
“真的吗?”沈长乐的眼睛瞬间亮了。
“君子一言。”沈烬温伸出小手指头。
沈长乐立即勾手接道:“驷马难追。”
*
正平三十九年春,昭王沈烬温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火速平定了陇右安西都护府之叛乱,并且活捉大都护嫡子崔振及宠妾殷氏,与此同时,大放陇右境内各大粮仓,接济道内各方流民。
陇右道内戍守边境兵力被重新部署加固,由前东宫杨卫率为戍边大将军,镇守北境。由金吾卫长史高赫坐镇安西都护府,负责重新安置境内灾民。
一时间,北境再次恢复安宁,西突厥虽在边境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想到造反,故此流民起义也很快平复下来。
一个月后,沈烬温班师回朝。
长安城外,百官十里夹道迎接昭王,一派众望所归之象。
*
天牢内。
久久未开的寒字号牢门被狱卒打开了。
沈齐佑慢慢睁开了眼,直到看见来者后,脸色忽地大变,从铺着干草的床上跳了下来:“母妃,你怎么来了。”
殷贵妃站在门内,先是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眼,才道:“我来送送你。”
今日,殷贵妃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头发挽着,并无钗饰,脸上也未着粉黛,显得十分憔悴。
她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一个内侍,那内侍沈齐佑认识,是殿中少监。殿中少监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个金镶玉执壶,一个金镶玉酒盏。
沈齐佑瞬间明白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是他的死期到了。
殷贵妃转身拧起执壶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看着沈齐佑,问:“你是想母妃活?还是想母妃死?”
沈齐佑紧紧地盯着那杯酒,问:“母妃何意?”
“太子是怎么死的?”殷贵妃忽然问。
“母妃你?”沈齐佑震惊地看着母妃,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母妃会来帮死对头来撬他的嘴。
殷贵妃恳求道:“只要你说出来了,母妃才能活,殷家才能保得住香火。”
沈齐佑握拳,他明白了,母妃之所以来看他最后一眼,是因为她答应了皇后,替她刺探太子的死因,用来保皇后不动殷家十五岁以下的男儿,还用来保她自己可以活命。
可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一时间,胸中恨意滔天,他怒道:“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保你和殷家的香火?”
殷贵妃怔了下,她似是早就知道沈齐佑会这般说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意外,反而一脸平静地说:“这么说,你是想看母妃死在你前面了?”
“……”
沈齐佑看着她不说话。
殷贵妃竟端着酒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沈齐佑见状,冲上去抢过酒杯砸在地上,奴吼道:“你住手!我说就是!”
“枕头……”他闭上眼睛,浑身轻颤不止,“太子的枕头我悄悄拿去给染过痢疾的患者用过,那些随行的军医也是我设计让他们走的走,出事的出事,故意拖延了太子的最佳治疗时机……”
殷贵妃也闭上了眼,泪水哗啦而下。
“啪!”
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沈齐佑的脸上。
站在拐角处偷听的上官婉蓉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冲了进去,抬手狠狠扇了沈齐佑一巴掌。
沈齐佑睁开了眼睛,看着上官婉蓉因怒容变得扭曲的脸笑了一下。
上官婉蓉骂道:“畜生!”说完,大袖一拂,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这一走,带走了牢里所有的人,除了殷贵妃。
沈齐佑惨笑兮兮地看向殷贵妃,问:“母妃……现在可满意了?”
“母妃亲自送你。”殷贵妃捡起酒杯又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沈齐佑。
沈齐佑看着那双保养细嫩的双手上捧着的酒盏,水波荡漾,他扯了下唇:“临死之前,你可以告诉我,我阿耶……到底是谁?”
从小他母妃就偷偷告诉他,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所以他必须去争,去抢,只有坐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保住他,保住母妃,保住殷家。
可是,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阿娘陪伴,有阿耶教导,一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足矣。
可惜,命运半点不由人。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殷贵妃终于绷不住的哽咽了起来,“儿呀,你抢不到最高的位置,就只有死路一条,是母妃对不起你,不该为了权力将你生出来的。”
沈齐佑一把抓住殷贵妃的手腕,恶狠狠道:“那就陪着儿子一起死。”
“唔……”殷贵妃嘴里忽然溢出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向后倒。
沈齐佑忙去接住殷贵妃,急地手足无措地喊:“母妃!母妃!你,你怎么了?”
乌黑的血从殷贵妃的嘴角溢了出来,沈齐佑颤着手要去擦又不敢擦的,他哭着道:“母妃,我开玩笑的,儿子不要你死,儿子自己一个人死就可以了,你别吓我啊,母妃。”
殷贵妃抬手想去摸沈齐佑的脸,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双眸里的光彩渐渐暗淡起来:“进来之前我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母妃亏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沈齐佑摇头,泪水飞溅:“母妃,不用你还的,你好好活着,儿子死了也没关系,是儿子没用,儿子就该死……呜呜……母妃……”
可惜,殷贵妃永远不会再回应他了。
“母妃慢走,黄泉路上,儿子也会护着母妃的。”沈齐佑拿起一旁托盘里的执壶,仰头灌了自己满满一大口,然后安静地躺在了殷贵妃的怀里,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转眼春去夏来,沈渊忽然病倒了,紧急宣昭王入宫。
原来是沈渊一心追求长生,服多了金丹之药,早已将身子掏空,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哪里有什么长生,他躺在病榻上,突然将生死权力看淡了,再加上群臣日日请求他早立储君。
如今昭王功绩不必章懿太子差,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是以当日,当着群臣的面,沈烬温跪在沈渊龙榻前,接了册封太子的敕令。
正平三十九年仲夏,沈烬温正式入主东宫,接玉玺,代圣人理国。
*
自从沈烬温入了东宫,最高兴的当属沈长乐和映月了。
因为沈烬温将孟娉婷姐弟一同带进了东宫,还特意让孟延杰同其他皇子郡王们一起到弘文馆上学,沈长乐见状,嚷嚷着也要去弘文馆上学,自此以后,便经常能在宫里看见沈长乐拉着孟延杰玩的身影。
而映月觉得孟娉婷终于等到了昭王殿下成为了太子殿下,并觉得迟早一日,太子殿下会给孟娉婷名分,而她将会成为孟娉婷身边最牛的管事宫女。
是以,整日跟着东宫里的嬷嬷学习宫里的各种礼仪。
孟娉婷则是整日在廊下的躺椅上,睡觉,乘凉,看着高高的红色宫墙,和宫墙上头的星辰日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烬温自从代圣人理国后,几乎忙的不见人影,孟娉婷无事从不去打扰,有事也自行解决,总之二人许久未见面了,距离上次见面已是半月有余。
这日,孟娉婷正在院子里给盆景裁枝,皇后宫里的女官般弱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想见她。
自从她入了东宫,这还是头一回单独被皇后娘娘召见,孟娉婷就知道,她和皇后之间,迟早要正面交锋的。
第67章
般弱领着她一路来到太液池旁的承露园, 如今这园子里到处摆着牡丹盆,姹紫嫣红开遍。
花影里,比花更多的是如花般的美人们, 正三五成群地簇在一起,或赏花, 或说笑。
孟娉婷甫一出现, 附近的女人们纷纷噤声将目光投向她,有的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不过自投来的目光来看,显然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