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姐的被推倒——茂林修竹
时间:2020-11-14 08:30:24

  去时她心里很有些忐忑——阿羽和舞霓都在。
  这次相见,于她而言已是隔世。
  在转角处,她不由停住了脚步,稍稍平复心神。
  待自己再度显得精神奕奕,信心满满了,才微笑着抬步,踏入了舞雩台——
  却见舞雩台上空空如也,七十余人都聚在台前。
  舞部诸人焦头烂额,不知该向谁求助。乐部诸人面面相觑,也很无所适从。
  乐韶歌打眼一扫,立刻明白了缘由。
  ——阿羽漠然调弦,仿佛在场诸人、诸事与他无关。舞霓则根本连来都没来。
  近乡情怯引发的温柔慈爱被一巴掌拍碎,《九重元尊》所兴之新仇旧恨窜上心头——这俩小兔崽子!
  乐韶歌:……冷静,冷静。
  她快步上前,询问舞部弟子,“怎么回事?”
  “……舞司她还没来。”
  “可派人去催了?”
  “去了……舞司说她还没睡饱,令我们自行排练。”
  乐韶歌深吸一口气,吩咐,“立刻叫醒她——”
  正说着,忽觉背后杀气袭来。乐韶歌旋身回击——却是阿羽掣了剑,一剑刺来。
  乐韶歌:……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乐韶歌步下轻旋,掌如惊鹄,劈手攥了他的手腕,以内劲震落他手中琴剑。
  那剑落地消散,化作一声琴弦铮鸣——竟是凝琴意而成剑。然而明明是凝意成杀器,那声琴鸣里却无丝毫杀机,反而有些品不清、道不明的决然意味。倒令乐韶歌很是惊讶,心想,原来阿羽对琴心的领悟已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惊讶,阿羽似是也被惊醒了。冷漠空洞的眸子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却依旧不肯罢手,掌下几翻,再度袭来。
  乐韶歌不由一恼,心想你吃的什么惊?是没料到这一刺居然没刺中,还是没料到我会回击?
  ——可见她平时真是太捧着、太纵容他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杀一杀他的傲气。
  立刻还手压制。
  九歌门的武法归根到底本是舞法,同门师姐弟纵然打起来,也如鸾惊凤翥,流风吹雪。入目只见衣翻影缠,袖回光转,打架打得比旁人跳舞更赏心悦目。
  然而尚未及赞叹,乐司已被他大师姐压着胳膊,被迫折腰低头了。
  乐韶歌道,“不错,能凝意成剑了。”而后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拍得他向前一个踉跄。“然而想要令我惊叹,你还差得远呢!”
  乐正羽被她拍得有些懵,回身退了几步,怔怔的看着他。
  乐韶歌却也正看着他。
  见他依旧是当年的打扮,当年的容颜。依旧是那个端着架子装冷酷,然而小有成就便暗自得意,一心盘算着怎么惊世骇俗的别扭少年,而不是书中所记那个心狠手辣,扭曲偏执的大魔头,她心中便一软,不由抿唇轻笑起来。
  乐正羽似是被打得委屈了,见她一笑,寂黑如夜的眸子里渐渐竟泛起了水光。那水光一转,便洗去些冷傲,给他面容上染了些暖彩。他移开目光,清冷淡漠的动了动嘴唇,“……师姐。”
  “嗯。”乐韶歌懒懒的应了一声,“闹完了吧?”
  “……”
  乐韶歌见他无言以对了,才又回头去处置舞霓的事,“把舞司叫醒——”
  “何必?”阿羽却又打断了她,“她要睡便让她睡吧。”
  乐韶歌道,“我知道你宠她,可放纵她懒惰对她没益处。”说着便想起来,当初的冬至祭礼,舞霓似乎并未迟到这么久。她心里一动,便转而问阿羽,“你来时没顺便叫醒她?”
  阿羽长睫一垂,“本来想去的……”他抬手一弹肩头刺绣,一只毛羽华贵的白孔雀自绿萼梅树下扬颈探头出来,孤傲的孔雀眼觑着乐韶歌,似乎在承认“是本尊做的,怎样?”
  阿羽摸了摸它头上簇羽,目光柔暖,“青鸾传声过来,扰了它的清梦。不依不饶闹到了清晨。”
  乐韶歌:……
  “哦。”乐韶歌心虚的应了一声。心想她这一回醒得确实比当初要早些,既然吵到了阿羽的孔雀,想来必也吵到了舞霓的迦陵……不知舞霓今日赖床,是否也是因为迦陵半夜闹腾。“就……就算这样,也不该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
  那白孔雀在阿羽的抚摸下熨帖的退回到刺绣里补觉去了。
  阿羽这才又说,“——只她一人能领舞,不令旁人等她,莫非还能让她等旁人?”
  乐韶歌听他话中有话,思量了片刻,问道,“……你觉着这就是她懒惰的根由?”
  阿羽顿了一顿,自嘲一般,“有恃无恐,本就是一切怠惰的根由。”
  乐韶歌不由陷入沉思。
  ——舞霓既是最受宠的小师妹,又是最珍贵的舞修。身轻体柔,娇纵可爱,自幼便无人忍心斥责她。她自己也毫无危机感与进取心。修行多么辛苦,何如堕落懈怠?横竖总会有人来娇惯她,她有恃无恐。
  事实也如此。师父走了,有乐韶歌照顾她,乐韶歌死了,有阿羽保护她,阿羽护不住时,还有萧重九来救她。在她坠落的途中总有人愿意接过她,于是她便安心的一路坠落下去。
  原本是九歌门内资质最好的修士,最终却心满意足的给萧重九做了妾。
  乐韶歌百思不得其解,舞霓何以会甘心做妾。此刻乍然一醒,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坠落的路总是越走越窄。或者舞霓其实也不甘心做妾?只不过她堕落得太深了,想要振作时,为时已晚。失去一切怙恃之后,修为平平的她,也只剩给萧重九做妾一条坦途可走了。
  ……原来真的是她耽误了舞霓。
  乐韶歌心中一沉,传音青鸾,“令下——”
  乐舞霓违背掌门令,逾时而不至,耽误门中要务,着在思过崖前面壁反省三日,即刻执行。召集门内舞修弟子于舞雩台前集合,代掌门将重新挑选礼天舞者,亲自为他们涤灵洗脉,传授舞法。届时将引动地脉灵气。
  鸾令通过衣上所绣传音鸟,霎时间声达于九歌门门下一切弟子。人人凝神屏息而听。
  待她话音落下,整个九歌门都骚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八点还有一章
 
 
第4章 
  不多时,门内舞修便悉数来到舞雩台前。不算舞霓,总共四十二人——舞修毕竟稀少。
  礼天舞的舞阵有大中小之分,大者六十四人,中者三十六人,小者十六人。
  舞霓虽然怠惰,但在只有中阵和小阵能选时,依旧毫不犹豫的给自己选了中阵。
  ……也是可爱。
  这时,乐韶歌衣上青鸾轻轻展翅。
  乐韶歌意念微动,“何事?”
  “迦陵传音过来,你可要听?”
  ——看来是舞霓服软求饶来了。
  “让她说吧。”
  耳中便传来一声,“师姐~~~”两个字一波三折,余音抖到了南天门。听那声音就觉着她整个人都腻到你面前,正眼含泪水可怜巴巴的晃着你的胳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排练。师姐你可不可以换个罚法?面壁崖好可怕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且娇且柔,流丽如歌,婉转如唱。明明说的都是废话,却让人脑中不由浮现出面壁崖上的寂冷清肃,她的无辜恐惧,进而生出同情、怜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虐待她等诸多情绪。
  ——一个舞修,声音竟比修魅音术的音修更富感染力。如此得天独厚的资质,她最后竟给人做妾去了!
  乐韶歌越听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立刻把她拖过来晃一晃,听听她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
  “还有旁的话吗?”她冷冰冰的打断了她。
  舞霓声音一噎,大概听出她大师姐这次是真生气了,声音立时便乖巧了许多,“我……我真的知错了,师姐。”叫师姐二字时依旧不自觉的会撒娇,态度却显然收敛了许多,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同她商议起来,“今日有祭礼,还需我来领舞,待跳完礼天舞之后,你……您再关我禁闭好不好?”
  “谁说一定得由你领舞?”
  “哎?”
  “你就老老实实在思过崖前反省吧!”一顿,又道,“反省似乎也用不了三日,这样吧,你把飞天舞的口诀抄在崖壁上。什么时候背熟了,我就把你放出来。”
  “师姐——”
  乐韶歌示意青鸾掐断了传音。
  师妹总是比师弟更招人疼些。
  隔世之后听到舞霓乐而无忧的,为区区三日禁闭而花样百出的同她撒娇耍赖缠磨讨饶的声音,再想到他们师姐弟妹日后所受生死流离之苦,越发觉得百般滋味在心头,欲语还休。
  她不由叹了口气。
  却发觉阿羽正在看她。她看回去时,阿羽依旧看着她,却既不像是偷觑被抓个正着,又丝毫不像是有正事找她的模样。待乐韶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时,他才垂了长睫,问道,“……要选旁人领舞吗?”
  乐韶歌心道,岂是说选就能选得到的?
  ——礼天舞乐和旁的舞乐不同,旁的舞乐吸纳吞吐天地灵气,或是为了提升修士本人的能为,或是为了替旁人洗脉涤灵,所针对的总归都是一个人。礼天舞乐却是要震荡境内天地灵气,同时为千百人导灵入体。领舞之人先要有能震荡如此庞大的灵气的能为,其次还要和领乐之人配合得默契无间。
  舞霓体质天生适合修炼飞天舞,而飞天舞的次章为天女散花,本身就是针对众人的心法,故而事半功倍。
  旁人没有如此便利,想要领舞,修为就必须得高出众人一等。
  九歌门业已衰落的今日,要从外门弟子中挑个一枝独秀的,还真不大容易。
  可若真只能放舞霓出来救场,舞霓岂不是更有恃无恐了?
  她便示意阿羽,“你且引导他们演练一章给我看。”
  阿羽却乖巧得很,无可无不可的点头,信手一拨琴弦。
  这一声弦音响起,乐部弟子立刻各自归位,严阵以待。
  ——阿羽那装冷酷的毛病在乐韶歌跟前没用,在乐部弟子面前却很吃得开。大概因为乐修历来便推崇少年得志的惊艳之才吧。阿羽自幼便展现出一骑绝尘的天赋,又生得清冷超逸,在他这一辈的少年里,便如雪巅映月般明濯华耀,高不可攀,哪怕他中二如斯,也依旧能服众。
  阿羽调弦起音,地脉中灵力如泉水上涌,随他弦音汇流、凝聚,在他挥弦一送时,如江河奔流般冲向舞修弟子的阵中。
  继而横萧、琵琶声起,芦笙、长笛、阮弦、箜篌……十二乐各领一部,互有擅场。独琴声低回贯穿其间,调和而不显——飞天舞曲虽由琴音起调,主奏却并不是琴。
  阿羽擅长一切乐器,却选择奏琴。大概也正是因琴音低沉不显,便于周转、调控全场,及时补足各部弟子修为之补足。
  ——虽他才是高山雪巅,可似这般为人作嫁、不能出风头的事,他也一向从容为之、不做计较。
  和舞霓之娇蛮任性,明明懒却又爱排场、爱受人瞩目真是对比鲜明。
  谁能想到最后却是他不惜入魔,舞霓甘心为妾呢?
  人之命运与性情间的必然,真是难以捉摸。
  阵中也已起舞。
  虽多了几个人,又少了领舞主导,却丝毫未显露乱象——世间舞乐本是同源,互生互成。阿羽天生便韵感、灵感远超常人,同等修为之下的比斗争胜,他都能主导场面,何况是引导自家排演的舞阵?只消巧妙调度阵中灵力流转,示以节奏、方位,阵中舞修自然心领神会。
  地上奔涌的灵脉之流渐渐逆流腾空而上,如云之兴起,蔚为大观。
  然而将地脉灵流导出,化作可在天地间周转运行的灵气,只是起势罢了。
  想要为凡人灌灵入体,还得令天地间灵气交互震荡,化生为凡人也能吸纳吞吐的云气、烟气、香气……这便是领舞的职责。
  天女散花一式,便是将上逸的灵气化作漫天花雨洒下。花雨落而沾衣,沁心入脾,净邪洗秽。领域所及,人人受惠。
  然而九歌门里目前修成了这一式的,只舞霓一个。
  旁人要做,便只能凭修为强行激荡化消灵气。而舞阵之中,显然无人能凭一己修为做到这一点。
  舞阵至此,渐渐无以为继了。
  阿羽坦然停了琴声,静静的看向乐韶歌。
  这倒是稍稍出乎乐韶歌的预料——她还以为阿羽会更好胜些,尝试着挑战一下凭一己之力能否化消此一困境。
  谁知他直接把难题丢给乐韶歌了。
  话又说回来,山门开启之时在即,也确实没有考校阿羽的余裕了。
  乐韶歌便道,“我将亲传舞法,你们仔细看好。”
  她抬手轻拍。
  掌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天地间清灵之气霎时为之一振。
  ——所谓乐修,击掌成乐、踏足成舞。牵衣、拂袖、一喘一息、一静一动……无不合乎天籁神|韵之意。
  阿羽要看她如何解决?那她便解给他看,让他仔细品味品味师姐二字究竟是何含义。
  她掌音起时,舞雩台下琼花万枝,瑶竿千树,皆无风而鸣,琅琅然神籁天成。
  座中钟、磬、鼓、筑交相呼应,琴、瑟、笙、箫亦铮嗡有韵。
  乐修弟子通晓天籁,闻声而识调,立刻会意——便随着乐韶歌的指引,渐次奏响清音。
  唯阿羽按住琴弦,不许瑶琴擅自鸣响。
  他目光灼灼,抬头望向了乐韶歌。
  ——世间舞乐同源,相生相成。然而究竟何者为先,何者在后?乐修弟子内心俱都有傲慢坚持。舞是闻歌而起舞,是踏歌而成舞。只有乐修引导舞修,而不闻舞法反过来引导乐声的。偏偏他的师姐此刻是在以舞导乐,想要教他弹什么、怎么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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