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明白圣上的心思,所以他拼尽全力,也要在这个夏日了结旧案。
无论哪个,无论凶手是谁,一定要缉拿归案。
赵瑞抬头,看到了青梅巷幽静的巷口。
身旁的行人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一行人。
赵瑞的声音很轻,却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苏红枣的死,有一队人追查,目前要查的线索是她死后被人带去哪里,又是中的什么样的毒。”
“牡丹骨当年的旧案,是否同红招楼有关,明天应该就能有线索。而新死者的身份,邢大人和白大人也在加紧处置。”
“当年两个书生的线索,白大人领着两队人在追,他们所中之药究竟为何物,我已命人去药王谷请药圣老人家,看他是否知晓。”
“最后就是那本荣庆华游记,我认为当年伯父留下的这个线索,是最关键的,”赵瑞低头看向谢吉祥,“晚上吉祥若是有空,便再研读一遍,看看是否有新的线索。”
“既然当年两个书生身份很清晰,就从他们的行为、喜好、接触者身上寻求答案。”
“不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杀人,只要杀人,就一定会留下线索。”
赵瑞的思路很清楚,他如此说完,正要再安慰一句,却感到谢吉祥柔软的手碰了碰他的手心。
虽然只有一下,可酥酥麻麻的感受却从手心直达心底。
赵瑞微微
一顿,没有说下去。
那些话全部哽在喉咙里,他脸上不自觉有些热,竟是有些羞赧。
不,不是羞赧,赵大世子绝不承认自己会害羞。
谢吉祥抬着头,认真看向赵瑞:“瑞哥哥,我们会赢的,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谢吉祥说完,冲他挥挥手,道了一声晚安。
然后,她就飞快钻入家门内,嘭地合上了房门。
靠在门板上,谢吉祥红着脸,对何嫚娘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何嫚娘笑着摇了摇头,去给她烧水。
谢吉祥靠在门板上,听着自己的心扑通乱跳。
跳什么呢?
不过就是碰了一下手而已。
门里一个,门外一个,两人皆是沉默良久,谁都没说话,却也都知道对方依旧停留在原地。
待到晚风乍起,谢吉祥才听到门外一声轻快的笑声。
那声音随着风,荡漾在谢吉祥的耳畔,其中洋溢着的温暖,比夏日的骄阳还要热烈。
谢吉祥的耳朵,就在这样温柔缱绻的笑声里,慢慢红成宝石颜色。
脚步声由近及远,赵瑞离开了青梅巷。
谢吉祥轻轻摸了摸乱跳的心口,这才低着头进了卧房。
现在倒也不是害羞时。
还是要尽快查明线索,找到案件的真相。
落雨初停,燕子微歇,一年瓜果飘香时,便是旧案终结日。
谢吉祥坚信,这一次,他们一定可为死者伸冤。
第82章 定风波07更新:2020-10-26 16:42:25
晚上沐浴更衣之后, 谢吉祥坐在院子里消暑热。
她反反复复翻看那本游记,心里又有些烦躁。
这本书她已经翻了不下十遍,除了让人注意的毛肚张, 和几个别的不太明显的线索,根本寻找不出有什么特殊的细节。
她不知道这本书, 同当时那个书生案到底有何关联, 又如何明确指出线索。
又或者,父亲指示给了她一个方向,更深的线索还要靠她自己来摸索?
毕竟这个线索也有可能被外人发现, 一旦其中的关键被人参透,说不定对方就会毁掉所有的证据,让案子查无可查。
谢吉祥叹了口气:“这可怎生是好。”
何嫚娘问:“小姐还在心烦线索之事?”
“可不是, ”谢吉祥道,“现在时间紧迫, 若是不能尽快结案,以后便就难了。”
这些话赵瑞没有往深处讲, 但谢吉祥心里却很清楚, 他们的时间不多。
所以,即便表面上不显露出来, 她心里还是十分焦急的。
何嫚娘犹豫片刻, 道:“若是小姐觉得可以,不妨把这书给我瞧瞧?我毕竟伺候过夫人多年, 说不得有些心得。”
谢吉祥微微一愣。
但她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把书递了出去:“奶娘且看看,这里面可能有关于当年父亲冤案的线索。”
她没有多说其他,但是何嫚娘一下便明白,此事须得保密。
何嫚娘慎重点点头, 翻开书,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她早年是苏滢秀的婢女,跟她一起长大,陪着她读书识字,跟她一起做女工贴花黄,苏滢秀的许多事,她比做女儿的谢吉祥都要清楚。
或许,她真能通过这本书,看到什么线索。
谢吉祥安静坐了一会儿,便打开了随身的册子,开始梳理今日的线索。
其实一共有四个案子。
或者说其中的三个都有关联,死者的死状都有一种相似感,当时谢吉祥看到乱葬岗里的死者时,她总觉得这个死者是特地送上门来的。
此人身穿学子道袍,却似乎不是学子,也压根同崇年书院没有任何关联,那这一身学子道袍,只有一个作用。
就是为了引导他们去调查,当年的书生案。
谢吉祥目
光微沉,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又是何种目的呢?
并且,这个死者的死法,跟章艳娘他们如出一辙,是否可以肯定杀人者为同一人,但是……抛尸者另有其人?
谢吉祥把这几个疑点都写完,才意识到此刻已经月明星稀,夜晚的风拂面而来,吹散了白日里的暑期。
行至七月末,夜晚越发凉爽下来。
谢吉祥深吸口气,扭头看了看沉浸在书本中的奶娘。
何嫚娘虽平日里只喜欢围着她打转,但谢吉祥很清楚,奶娘也是个聪慧女子。
谢吉祥又把自己的册子翻了又翻,安静陪在何嫚娘身边。
何嫚娘读得很认真。
谢吉祥注意到,有些地方她看得很快,有些地方却又长久地注视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待到何嫚娘把一整本书翻完,她略沉吟片刻,对谢吉祥说:“小姐,这本是你的手抄本,对否?”
谢吉祥点头:“如今只抄了一本,原本在瑞哥哥那里。”
何嫚娘把书翻开到第一页,对谢吉祥说:“小姐,原来我陪着夫人读书的时候,书院中有个大儒,专讲各地风俗见闻,这本书中有部分见闻,跟大儒讲的吻合。”
谢吉祥认真听下去。
“就比如当年长安市坊的盛况,比如曾经热闹的皇觉寺和白云观,都是先生曾经讲过的,不过这里……”何嫚娘翻了几页,指着里面的内容说道,“这个叫隐山寺的寺庙,却已经不在了。”
隐山寺原在天南山南山山脚下,曾经香火鼎盛,后来不知为何渐渐落寞,至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它已经消失在大齐的历史中。
谢吉祥道:“这个寺庙,我倒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看着这本册子才知道已经成了荒寺。”
何嫚娘道:“当年廖先生知识渊博,他走遍大齐山川,对燕京等地的历史人文尤其熟悉,曾经讲过许多过去的旧闻。”
“这个隐山寺,当年因为犯了女戒,所以被朝廷关停,并且……其中僧人全部流放。”
谢吉祥很是吃惊:“女戒?”
何嫚娘想了想道:“就是……寺中弟子多□□,还出过女尼乱家的事,朝廷才派人关停。”
一般寺庙都是男僧,尼姑庵才是女尼的庙宇,这个隐山寺倒
是厉害,男女皆有,还如此……混乱。
虽然谢吉祥是个未成婚的小姑娘,不过何嫚娘知道她面对案子很严肃,倒也知无不言,简单讲了讲隐山寺都做过什么。
其中有一件,令谢吉祥颇为关注。
“你说他们有一种异香,引人发梦,醉不成人,久之不能断?”
久之不能断,意思就是用得久了,一天不用都浑身难受。
谢吉祥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点亮了她的心海。
可那一瞬间的光亮,却似乎萤火一般,在她心海不停飞舞。
那飞舞的萤火,她似乎很快就要抓住了。
谢吉祥深吸口气,把这一条仔仔细细写在册子里,耳边听着何嫚娘的讲述。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今日星辰璀璨。
这两年来,这是最清明的一个夜晚。
似乎连夜空都跟着明亮起来。
何嫚娘其实也并非学识渊博之人,只是这种带着点绮丽色彩的历史故事,总是让人忍不住继续去听,然后就这么记在心中。
她翻着书,挑着重要的给谢吉祥讲,整本书都讲完了,她才忐忑问:“小姐,我帮上忙了吗?”
谢吉祥抬头看向何嫚娘,眼眸中似乎也有萤火,道:“奶娘好厉害,你知道的这些,就连皋陶司的一等录文,也都不太清楚。”
何嫚娘有些羞涩,不过还是道:“能帮上忙就好。”
“若是能让老爷洗清冤屈,能让夫人泉下瞑目,能让大少爷重归燕京,我便心安了。”
谢吉祥轻轻握住她的手。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之后谢吉祥仔细问了那个隐山寺的事,根据何嫚娘回忆,隐山寺出事在三十年前,当时还是先帝在位,先帝视为非常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丑事刚一送到御前,先帝立即下旨查办,一天都没有拖延。
不过几日工夫,热闹一时的隐山寺一瞬淹没,人去楼空,成为过去。
这是丑事,又涉及无数燕京权贵,甚至还同……有关,此案就被压了下来,史书卷宗无一提及。
若非廖先生最喜同百姓了解历史,不厌其烦同他们聊天详谈,才知道这一段往事。
谢吉祥若有所思,当年的这个案子,旁人不了解,但赵瑞说不定知道些线索。
母女两
个这一谈,就谈到了夜半三更时。
何嫚娘知她明日还要忙,便连忙赶她去入睡,谢吉祥躺到床上,盖着薄被,在氤氲的安神香里,一瞬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谢吉祥起来时,何嫚娘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做了一锅香菇肉馅包子,又做了一笼红糖花卷,配了两份小菜和银耳莲子羹,先给放在食盒里晾着。
早饭自然是吃粥食。
“奶娘怎么这样早?”谢吉祥道,“劳烦奶娘也跟着辛劳。”
何嫚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哪里劳烦了,再说我这手艺,也承小姐和世子不嫌弃。”
“其实我也是有点激动,睡不太着。”
眼看谢家翻案有望,她当然睡不着觉,还不如起来给小姐世子做些吃食。
谢吉祥挽着她的胳膊腻歪一会儿,才去卧房更衣。
她换了身鹅黄色的缠枝莲文衫裙,头上依旧梳着圆髻,戴了一只莲花纱花,显得青春又可爱。
她刚坐下来吃了一碗粥,又配了个包子,门外就传来马车声响。
谢吉祥也坐不住,便道:“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赵瑞要敲门的手便顿在那里。
谢吉祥眯着眼睛笑了。
“瑞哥哥早,用早饭吧。”
赵瑞见她颇为精神,大概猜到昨日有些进展,便道:“多谢婶娘,多谢谢小姐邀请。”
待用完早饭,两人收拾好东西坐上马车,赵瑞才问:“可有心得?”
谢吉祥看他眉目舒展,便也知他那边应当有进展,也不由更是欢喜。
“正是。”
她把自己让何嫚娘读书的事细细说来,赵瑞安静听着,待她全部说完,赵瑞才道:“我明白了。”
“当年伯父让伯母留下这个线索,已经知道婶娘会跟在你身边,伯母上学时听过的故事见闻,定也同伯父讲过。”
所以,谢渊亭让他们发现这本书,为的就是拿给何嫚娘看。
只要何嫚娘看了,品读一番,他们便能得到线索。
三十年前的隐山寺,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牵扯了多少人?
赵瑞眸色沉沉,却对谢吉祥道:“莫急,即便史书与卷宗都没有,那也只是针对宫外而言,只要此事确实发生过,宫中便一定有人知晓。”
赵瑞严肃道:“旁人
实在不知,也有一人一定清楚。”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谢吉祥一下子愣住了。
赵瑞的意思是,他可以去问圣上。
旁人不知,史书不录,但知晓天下万物的圣上,一定知道当年的旧事。
谢吉祥一下子有些心慌:“瑞哥哥……”
赵瑞冲她笑了。
“莫怕,圣上你也不是没有见过,”赵瑞道,“只要能说,他不会隐瞒。”
赵瑞心里有话却没有继续讲。
只是此案,恐怕牵扯更深,深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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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京出城到草花甸孟家庄,马车要大半个时辰。
他们出城早,待到时,刚好是早阳初升,天光晴好。
马车未曾直接进入孟家庄,只在庄口停留,谢吉祥下了马车,一瞬被眼前景色惊艳入心。
虽已过三月盛花期,成片的牡丹已被采收,但还有晚开的花儿摇曳在花田里。
到了夏日末,绚烂的牡丹零星只几朵,却也迎风招展,绮丽夺目。
谢吉祥遥遥看去,却还是能看到连绵不断的花田。
赵瑞道:“这是燕京京郊最大的一处花田,孟家村以此为生,繁衍生息。”
“确实很是壮丽,若是花期,定更美丽。”谢吉祥感叹道。
此时孟家庄的百姓都在花田里忙,他们要翻耕田地,为来年的花期做准备。
谢吉祥和赵瑞没有惊动旁人,跟着校尉一起,直接来到位于村庄北边山脚下的沈大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