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吉祥想到这里,就格外思念母亲。
赵瑞看她一边下山一边魂不守舍,便给夏婉秋丢了个眼神,让她看护好谢吉祥,别让她摔下去。
“说起来,皋陶司的俸禄其实可以比肩仪鸾司,”赵瑞扯了个话题丢给谢吉祥,让她分分神,“现在你还未入皋陶司,是我特地请来的高人,只能暂时领日俸,一日能赚三百。”
他说的三百,是三百钱,能顶上谢吉祥一瓶茉莉香露。
谢吉祥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赵瑞循序渐进:“若是成为正经的官身,典录为三等推官,每月可有俸禄二两。”
这可不老少了。
谢吉祥现在跟奶娘一起住在青梅巷,一月也花不了一贯钱,二两银子两人能过得很好。
但谢吉祥却依旧没同意。
对于这些刑名之事,她其实打心底里排斥,此番奔波单纯是为了福婶,不是为了那些俸禄。
看谢吉祥抿着嘴不说话,倒是没多着急,只道:“我有点想念婶娘的手艺了,晚上还是家去吃饭吧?”
谢吉祥这才开口:“好,中午我没回去,估摸着晚上还是酸汤鱼片。”
赵瑞成功混到一顿饭,对于饭菜的内容不敢有意见,立即道:“太好了,我也爱吃这一味。”
一路飞驰,待回到城中时,已是华灯初上。
赵瑞让皋陶司的属下各自回去用饭,又安排了他们晚上搜索庆麟街的差事,这才带着自己的亲卫跟谢吉祥回青梅巷。
今日的青梅巷格外安静。
谢吉祥让马车停在巷口,两人从巷口慢慢往家里走。
路过十七号阮家时,谢吉祥就看到阮家门口已经换了白灯笼,但大门紧闭,显然没有开门办丧事。
因为这个白灯笼,各家各户都没了往日热闹,整个青梅巷安静极了,仿佛只有谢吉祥和赵瑞的脚步声。
待到了家门口,谢吉祥还没来得及开门,何嫚娘再
度心有灵心,从里面打开了门。
“怎么才回来?饿了吧。”何嫚娘紧着递过来两条温帕子,让他们两个擦脸洗手。
只要一进青梅巷十八号,赵瑞立即就变成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不怪吉祥,都是我的错,”赵瑞特别有眼力见地帮何嫚娘端菜,“今日的案子特别复杂,跑了好几个地方,刚刚从金顶山赶回来,若非吉祥,案情进展也不会如此顺利。”
何嫚娘原是谢家的下人,倒也知道如何查案,闻言便问:“可是因为隔壁的小林?”
林福姐比她小三岁,何嫚娘一直叫她小林。
赵瑞点点头,给何嫚娘丢了个眼神:“吉祥心里难受得很。”
何嫚娘其实也很不是滋味,街坊邻居这么久了,相处也很融洽,林福姐又是个直爽性子,偶尔闲下来,何嫚娘跟她还能坐在一起做活。
前日还一起说笑,今日人就没了,任谁心里都空落落的,透着一股子伤心。
赵瑞看何嫚娘也红了眼睛,忙道:“哎呦,婶娘的酸汤鱼片做得比醉香楼漂亮得多,我都有点馋了。”
何嫚娘收起心里的悲伤,迅速取了碗筷出来,叫谢吉祥:“小姐快来用晚食。”
她晚上做得不是很多,一道酸汤鱼片,一道青笋炒肉,还有两个凉菜,都是家常菜,何嫚娘手艺其实很一般,但赵瑞却偏巧就爱吃这个味。
年少时他喜欢谢家的餐桌,年长后他又怀念青梅巷的小院。
说到底,还是贪慕家里滋味。
谢吉祥跑了一天,确实有些饿了,陪着酸辣开胃的鱼片狠狠吃了一碗米,然后才盛了半碗鱼汤坐在饭桌边小口喝。
赵瑞已经在跟第二碗饭较劲了。
他刚刚弱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碗饭根本吃不饱,这一碗吃完,还想再来一碗。
谢吉祥:“你怎么比以前还能吃了。”
因为年节时两人闹别扭,赵瑞每次来谢吉祥都不留饭,直到今日才终于见到他的饭量。
中午时着急破案,没怎么好好用饭,现在谢吉祥安静看他,不由有些咋舌。
“晚上吃太多不好克化。”谢吉祥劝。
何嫚娘笑吟吟看着一脸关心的小姐,只说:“我侄子二十来岁的时候也突然增了饭量,后来又长高了
一些,人也更壮实。”
谢吉祥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不止的赵瑞,沉默了。
赵瑞终于把第三碗米吃完了。
此时桌上的菜可谓是一扫而空,就连酸汤鱼的汤底都让赵瑞拌饭吃了,一丁点都没剩。
赵瑞道:“近来比较辛苦,吃得也略多些,晚上我还要去庆麟街,这一晚上忙下来,肚子里得咕咕叫。”
“可是要去查阮大昨日都去了哪里?”
赵瑞点点头:“那瓶药酒,不在苏家也不在阮家,肯定落在半路上。”
这也是一条线索。
别看赵瑞平日里看似漫不经心,但他当起差来还是很认真的,尤其此案牵扯到了谢吉祥的邻居,所以赵瑞更想快速破案。
谢吉祥深思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次,却是换赵瑞摇头。
“胡闹,晚上庆麟街不是小姑娘能去的,那地方太乱了。”
谢吉祥抬头,目光平静看着他:“不是说我是特地聘请的高人吗?现在又变成小姑娘了?”
赵瑞:“……”
高人的逻辑就是很强,赵瑞猛地吃瘪,低头摸了摸鼻梁,想了半天没想到其他拒绝的理由。
谢吉祥平静看着他,问:“所以,高人能去吗?”
赵瑞被她这么一看,立即改口:“能的,不过你得听话,不能乱跑,要紧紧跟着我或者夏总旗,不许再跟金顶寺时一样。”
悬崖边上谢吉祥的那个弯腰,现在赵瑞还很后怕。
赵瑞这一松口,谢吉祥脸上重新扬起笑:“好的,一定听从世子爷安排。”
两人用过晚食,又略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然全黑。
此时许多平常百姓都坐在自家院中谈天赏景,而运河河畔的庆麟街西街,却正是繁华热闹时。
谢吉祥依旧是白日那一身青竹衫裙,跟赵瑞直接来到庆麟街东街口、刚从马车下来,就看到白图白大人正站在牌坊底下吃肉夹馍。
他吃得很快,一口能咬下半个巴掌大的肉夹馍,待谢吉祥跟赵瑞行至他面前时,他手里空空如也,肉夹馍早就吃完了。
“这一趟挺累吧。”白图笑着说。
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特别粗狂,但心思却很细腻:“最后的线索还是在庆麟街?”
赵瑞道:“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白图站直身体,正色道:“苏红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于佛珠没有印象,但听闻阮大从她客人身上偷了一串佛珠给林福姐,当时就变了脸色,显得很生气。”
赵瑞点点头:“那就不用再审问了,审问她也不会开口。”
白图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谢吉祥看:“这是九哥给我的,说是阮大脑后的淤血形状,我看着很有些奇怪。”
谢吉祥拿在手里,发现那个形状不大,只有少女巴掌大小,呈矩形,一边短,另一边长,中间略有些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这是什么?”谢吉祥略有些疑惑。
几个人站在街口,打着灯笼看那张纸,好半天都没头绪。
赵瑞抬头看了看幽静的庆麟街:“先进去搜寻线索,慢慢商讨。”
白图举着灯笼,一边走一边说:“经查看卷宗,庆麟街的其中几户商贾,肯定跟同兴赌坊有联系,至于犯案的到底是哪一家,并未查出明显线索。”
白图的目光往庆麟街里投去:“但我认为,能跟同兴赌坊做生意的,肯定有些奇特之处,比如陈酿佳肴,比如锦衣华服,也比如木匠手工或家传医方,这些铺子,庆麟街都有。”
木工?
谢吉祥听到这个词,又想到那个图案,心里一瞬间有了想法。
第20章 慈悲语20更新:2020-09-02 09:09:18
一旦进入庆麟街,校尉们就迅速散去,眨眼功夫便不见踪影。
夜晚的庆麟街分隔了两个世界。
纯粹的东侧商街此刻寂静无声,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店铺全都关了门,冷风一吹,比寻常街巷还要空旷,显得尤其冷清。
然而不远处的庆麟西街却灯火通明,隔着老远的距离,东街听不到那边的声响,却能在那摇曳的大红灯笼光影里找到空前的繁荣和热闹。
白图陪在谢吉祥和赵瑞身边,认真听苏晨简单总结查访结果。
苏晨长得平平无奇,身量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只是浑身上下透着干练,让人不敢小觑。
他的嗓音也是平平淡淡,说起这一日几经反复的案情,也依旧没什么表情。
白图:“……”
那平淡的嗓音好似沾了蜂蜜的蚂蚁,在他心头来回攀爬。
“行了行了,多谢苏大人,”白图一听他说完,赶紧拱手,“我都听明白了。”
苏晨点点头,脚下无声,迅速消失在众人身边。
白图便道:“难怪刚才谢推官对木工这个词很上心,若是结合佛珠来看,大人,下官也有个猜测。”
赵瑞道:“现在请你来,就是想同你一起商议,白大人尽管说。”
三个人一边查看路旁的商户招牌,一边缓慢往前行。
白图压低声音道:“刚刚苏大人也说,那串佛珠最后一颗都不剩,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阮林氏之死就是因为这串佛珠而起。”
谢吉祥道:“是的,福婶的死绝对不可能是意外,只是在金顶寺的礼佛日前,六指韩看中福婶的佛珠,想要偷窃时被福婶抓住,当场闹得很凶,估计很多人都看到了,凶手肯定刚好路过。因此,对这串佛珠很在意的凶手,立即就把目标锁定到福婶身上。”
谢吉祥顿了顿,叹了口气:“便是没有那个六指韩推福婶下悬崖,那人估计也会在山上动手,他的目的就是收回佛珠。”
白图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似乎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开口:“刚刚谢推官说,经你们分析觉得珠子很沉,比一般的小叶紫檀要沉得多对吗?”
赵瑞道:“是。若
非常年盘玩佛珠之人,因当时感受不出其中差别的。”
白图抬起头,目光在庆麟街中的各色招牌上一闪而过:“我们做百晓生的,其实也要看师徒传承,并非人人都是记忆卓群者,有些时候还需后天练习。每一位百晓生所擅长的方向都不同,比如我,我的特长是记忆书本和堪舆图,而我师父则全科精通,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谢吉祥听得分外好奇,白图这一席话,给她描述了一个崭新的行当。
白图继续道:“根据我师父早年的教导,我大概可以肯定,这佛珠之所以这么沉,是因为里面加了铁或者铅,其目的并非是为了按重量卖出珠子,而是为了给人展示如何凭空引动佛珠。”
谢吉祥睁大眼睛,她身边的赵瑞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为何这一串佛珠这么重要。
它不仅仅是用名贵的小叶紫檀所制,也是因为它是其持有者的拿手绝活,也是展示其价值的最好途径。
谢吉祥扭头看向赵瑞,赵瑞道:“你说,赌坊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牌桌、骰子和棋牌!
谢吉祥一下子转过弯来,她看了看一脸笃定的白图,又瞥了一眼赵瑞,最后才道:“也就是说,这一串佛珠,其实是拥有者给赌坊展示自家手艺的一个展示品,也是拥有者家中的不传之宝。”
要做赌坊生意,一定得有些绝活。
为何那么多赌坊,赢的永远是庄家?是因为他们的赌桌、木牌和骰子都是特制的,庄家想要赢,简直易如反掌。
白图一脸欣慰,终于拥有了听得懂人话的上峰和头脑清晰的同僚,简直让人喜极而泣。
“正是如此,这种特质的木牌或者筛子里都含有铁,每一面每一块的含量都不同,再加上特制的牌桌,牌桌下面安放有调整用的磁石,这样在开牌的时候,就可以肆意调整牌码,赌坊也就是靠着这样的牌具一本万利,稳坐庄家。”
“这是很精细的,若是让我拆一整套牌具,我估计也还原不出来。”
所以,对于一家赌坊来说,能长期合作的,制作特殊牌具木工或者木匠,就尤为难得。
谢吉祥道:“若牌具真的如此重要,那为何赌坊不养自己的匠人?”
白图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但是阮家这一桩案子,一定跟这位木匠有关,他能稳定同同兴赌坊合作,同兴赌坊一定对他客气有加,那么他能轻易踏足香芹巷苏宅,也就说得通了。”
白图虽然是录文,可他头脑清晰,思路明确,从自己所知的知识入手,抽丝剥茧,最终确定了侦查方向。
赵瑞眼中流露出些许满意:“难怪当时要立皋陶司,张大人直接把你跟邢大人推荐给了本官,陛下也点头应允,二位确实有过人之处,看来本官运气不错。”
别看赵瑞整日冷着脸,但该夸奖属下的时候从不含糊。
白图看了看这位年轻的正四品左少卿,也拱手道:“多谢大人褒奖。”
谢吉祥适时道:“白大人,根据阮大的死,我是否可以推测,这一家与同兴赌坊合作的木工坊就在庆麟街上?庆麟街又有几家木工坊?”
白图道:“一共有三家,一家在东街巷子口,就是眼前这一家。一家在中间三十二号,另一家在紧邻北街的出口处,门号五十三。”
谢吉祥了然地点点头,她看了看赵瑞:“校尉大人们四散开来,倒也不好立即召回,不如咱们自己着重查看三家木工坊,看看是否还遗留线索。”
赵瑞道:“甚好,便从第一家开始吧。”
一行人刚刚进庆麟街就看到这一家,木工坊就在庆麟街门口,门号为二,位置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