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不主审,换同样是少女的谢吉祥拉审,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金泽隆面上一喜,忙说:“那就有劳推官大人了。”
谢吉祥冲他点点头,然后才回眸看向金大姑娘。
“听闻两位姑娘前日下午便出了家门,请问两位身边带的有几人?到了金顶山之后两位同对方是否有分别时候?”
这样的人家,家中的孩子大多都很灵秀,换句话说,哪怕金大姑娘不如二姑娘受宠,她也绝对不会是个傻子。
从回家发现金二死亡,再回忆一夜,她立即就知道眼前情形到底为何,说话也颇为干脆。
“回禀大人,小女前日是跟三妹妹一起上山的,小女身边带着的是管嬷嬷、红豆和薏仁,三妹妹身边带着的是颜嬷嬷、魏紫和姚黄,除此之外,家中还配了两个管事和六名小厮,同我们姐妹一起上山。”
大户人家小姐出门,大抵就是跟这么多人,谢吉祥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金大小姐顿了顿,瞥了一眼身边不做声的三妹妹,便继续道:“小女同三妹妹上山之后,我们都有些困乏,便在山上小睡片刻,期间未曾相见,待到酉时正,才一起用膳。”
随着金大姑娘回话,她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也一起点头,显然她没有隐瞒。
谢吉祥浅浅一笑,态度分外和善:“那用过晚膳呢?”
金大姑娘顿了顿:“用过晚膳,小女同三妹妹一起散了会儿步,又去山上的汤池里泡汤,待到差不多戌时,便回了各自的厢房歇下。”
她顿了顿,继续道:“次日清晨,日出之前,我们一起起身,相约去光明苑赏日出。”
金顶山上除了金顶寺,还有可供贵客泡汤的暖池,除此之外,金顶寺中的光明苑正好面对对面云山雾海,赏日出最是得宜。
一般富户去金顶寺游玩或者礼佛,这两项都
在计划之内,金大姑娘同三姑娘这个行程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但谢吉祥却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三姑娘,她垂着头,安安静静坐在那,似乎是个害羞性子。
她不言语,可她身边的丫鬟却有些慌张,那个叫魏紫的不停抬头,若有似无向谢吉祥看过来。
谢吉祥大概明白,有些事大姑娘不知道,但三姑娘身边却发生了。
“三姑娘,你且来说说,大姑娘说的可对?”
三姑娘忙慌张起身,她张了张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最后吭吭哧哧道:“都对,同姐姐说的别无二致。”
她母亲也在边上帮腔:“这位大人,我们家这三丫头确实不太会说话,她性子腼腆,还是叫大丫头说吧。”
金大姑娘坐在边上,神色平静。
谢吉祥也很和气,便道:“如此,那就不问三姑娘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看向三姑娘身后的两个丫鬟。
姚黄魏紫,倒是人间富贵花。
“三姑娘不方便多言,这两个丫鬟日日陪在小姐身边,且能说一说吧?”
姚黄和魏紫都是家生子,一听这话,吓得面色苍白,扑通跪到地上。
二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金家可不是那样严苛的人家。”
她如此焦急,一下子让金二老爷沉了脸,就连金泽隆也垂下眼眸,显得不是很高兴。
人家官爷什么都没问,他们这就起了内杠,简直是不打自招。
金泽隆不愿意让外人看自家笑话,他轻咳一声,沉沉开口:“你们两个,当着官爷的面自不能撒谎瞒骗,有何事都可说来,我保你们无事。”
金泽隆是金家的当家人,他说的话自有一股威仪在,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不敢吭声。
金泽隆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众人其实都能听懂。
就在这时,赵瑞却轻声笑了笑。
谢吉祥一听他笑,便知道赵瑞心里肯定憋着坏,没想好事。
果然,赵瑞笑完,立即和蔼可亲地开口:“金大老爷,倒也不用贵府如何勾心斗角,影响了一家和气多不好?”
他每说一句,金大老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却一句话都不能反驳。
赵瑞说的是事实。
他女儿被人杀
了,明显大姑娘和三姑娘有嫌疑,大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自然要包庇,剩下的可不只有二房的三姑娘了?
但是二房的三姑娘,那也是金家的姑娘,他不想金家再有不好的丑闻传出。
但他这点心思,哪里逃得过赵瑞的眼睛?
赵瑞根本不管他脸色如何,倒是朗声道:“本官刚好抓了个证人,知道到底是谁杀的金二姑娘,今天来金家,也恰好给带来了。”
赵瑞垂眸,紧紧盯着金泽隆:“不如直接让他来认人吧。”
金泽隆紧紧抿着嘴唇,却实在不敢得罪赵瑞。
再一个,他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二女儿,断了金家同定国公府的好姻缘。
谢吉祥抬头看了赵瑞一眼,心里却想:瑞哥哥真坏。
让金家自己说,算是给金家面子,若是让外人指认,那么金家只能一地鸡毛,争斗得不可开交。
但瑞哥哥已经给过金家机会了,金家自己没接着,便只能一地鸡毛。
不过,赵瑞如此一开口,金泽隆倒是听出了赵瑞的言下之意,立即就对那两个丫鬟就说:“让你们实话实说,你们便实话实说,若是胆敢隐瞒官府,欺上瞒下,我饶不了你们。”
魏紫和姚黄吓得瑟瑟发抖,此时也顾不得二夫人如何瞪视,不约而同开了口。
“前日上山之后,其实颜嬷嬷就不见了,”魏紫声音更大一些,“昨日清早很奴婢起来烧水,才瞧见她从外院匆匆回来,奴婢问她去做什么,她说她去赏景去了。”
魏紫如此说完,整个人瘫坐在那,简直是如释重负。
姚黄也急了,跟着说:“其实昨日上金顶山时奴婢就觉得不对,以前小姐身边都是颜嬷嬷伺候,没有奴婢们什么事,前日不知怎么,用膳都没出现,就连去汤池都是奴婢们跟着,颜嬷嬷反而留在了金顶寺,待到从汤池回来也不见人影。”
赵瑞手上的扇子,咚的一声敲在椅背上。
姚黄吓得一个激灵,谢吉祥却缓缓开口:“你们好好想想,颜嬷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从这两个丫鬟说颜嬷嬷开始,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便一言不发跪在堂上,她长得颇为清秀,人也很瘦,腰肢好似不盈一握,面容有着些许憔悴。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温柔看着三姑娘。
谢吉祥不用看都知道,三姑娘正颤抖着无声哭泣。
若是她们昨日贸然上金家盘问,金家的大小奴婢一定不会实话相告,但今日赵瑞有备而来,一个人证,就把真相询问出来。
姚黄这回事真的怕了,她原本还不以为然,听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官老爷怀疑是颜嬷嬷杀的二姑娘!
她如果隐瞒,是不是会被当成共犯?
姚黄面色惨白,她跪在那,却一字一顿回答起谢吉祥的问话:“颜嬷嬷送了三姑娘上山,就说自己不太舒坦,一直在厢房里睡着,一下午都没见过,用晚膳时也没见,只说在厢房里用,之后上山泡汤她也没有跟去,奴婢第二次看到她,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金二姑娘还是周紫娟,她都有杀死的可能。
谢吉祥看着堂下这个瘦弱的妇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连杀两人的杀人魔。
随着姚黄的话,大堂中一片死寂。
金家人不吭声,官府众人也在思索整个案子的细节,看是否同这个颜嬷嬷对上号。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温和而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
“小女在昨日傍晚时分,其实见过颜嬷嬷,她当时匆匆下山,因没有打照面,所以颜嬷嬷也不知小女瞧见了她。”
听了她的话,三姑娘蓦地抬头,那双泪眼望向大姑娘。
大姑娘很平静,也能淡然,她只是看着谢吉祥,认真说道:“小女可以向上苍发誓,所言皆为实。”
如果傍晚时分颜嬷嬷还在金顶山,那远在京城的金家二姑娘就不可能是她杀的。
到底,杀人者是谁呢?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的女推官却笑了。
“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瑞:看我吉祥妹妹吃饭就是可爱,也很下饭。
谢吉祥:让你家厨子多多努力,说不定以后你就跟食味斋的掌柜一样了。
赵瑞:什么一样?
谢吉祥:胖?
第51章 鸿雁伤13更新:2020-09-24 17:18:34
然而还不待谢吉祥再多言几句, 一道凄厉的女声便在明堂之外响起。
“贱妇!”那声音由远及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瞬扑到颜嬷嬷身上。
“贱妇, 就是你杀我女儿, 你该死!”
来者伸出细长的手, 狠狠扯住颜嬷嬷的发髻。
“你该死!”
赵瑞根本不用发话,夏婉秋便上前一步,一把扯开了发疯的妇人。
明堂里一片混乱,谢吉祥抬头看着那满眼通红的妇人,听到一边的金泽隆大喝一声。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凌厉的嗓音似乎都饱含血泪,家中内杠, 相互撕咬攀扯,这是乱家之象。
他千不该万不该,当时二丫头要换亲时,他就不应该把三姑娘换上去。
金家的名声重要, 同蒋家的关系也重要,可怎么能有一家血亲骨肉重要?
弄到现在, 死的死疯的疯, 又有什么好?
但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金泽隆喉咙几乎都要呕出血来, 他对自己的夫人道:“夫人啊,你这又是何苦, 便是杀了这蠢妇, 窈窕也回不来了。”
那妇人便是金大夫人。
她披头散发, 面白眼红,被夏婉秋按着跪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凭什么我姑娘死了,凭什么!”
就在这时, 被她抓破了脸的颜嬷嬷轻声开口:“凭什么?她把三姑娘推进火坑里,全然不顾三姑娘死活的时候,又凭什么?”
颜嬷嬷一脸平淡,她不去管脸上的血痕,只仔细抿好了凌乱的鬓发。
“刚大姑娘都说了,傍晚时分在金顶山瞧见了我,那二姑娘的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颜嬷嬷冷声道,她低着头,脸上的鄙夷几乎都要戳到金大夫人脸上。
“你这个贱妇!”大夫人毕竟是大家闺秀,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只有那两个字。
金泽隆怎么说都管不住,还是赵瑞冷哼一声:“本官很忙。”
明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下一刻,便只有金大夫人的哀哭声:“大人,求你给小女讨个公道,求求你。”
赵瑞对夏婉秋摆摆手,夏婉秋强硬地把金大夫人搀扶起来,招来金家的仆役送她出去。
金泽隆
一脸灰败,他对赵瑞道:“让大人看笑话了。”
赵瑞倒是不理这一茬,他只说:“本官是来办案的,贵府是非,都同本官无关。”
语毕,他扭头看向谢吉祥:“刚谢推官道你明白了,明白如何?这位颜嬷嬷显然没办法从金顶山飞回金宅,她亦不可能是杀害金二姑娘的真凶,那么真凶到底是谁?”
谢吉祥道:“不如先把人证请上来?”
赵瑞想到之前谢吉祥的推论,便对苏晨低语几句,苏晨便迅速出了明堂。
不多时,吴大亮便被苏晨架着进了明堂里。
金家人不认识他,可吴家人却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吴大亮。
吴韩氏一看到小儿子还活着,立即喊:“大亮,大亮你还活着!”
谢吉祥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吴家人,吴家父母都很激动,眼含热泪,就连李素梅都有些欢喜的意思,倒是吴大光一脸木然,似乎对弟弟的死活不甚关心。
也是,昨日当着官爷的面,他说了那么多话,倾诉了那么多怨恨,现在再做兄弟情深的戏码,论谁都不能相信。
谢吉祥起身,走到跪着的吴大亮身边,清了清嗓子。
明堂内便重新安静下来。
就连激动的吴家父母也不敢再出声,他们紧紧盯着吴大亮,生怕儿子再次失踪。
便是明堂中有如此多的陌生人,谢吉祥也丝毫不怯场,她清亮的声音徐徐道来。
“这位姓吴,名大亮,是京郊五里堡人士,昨日清晨护城司接到报案,道五里堡有一死者。护城司到场后发觉死者死亡现场有些蹊跷,案子便转给了皋陶司。”
谢吉祥从开头讲起,声音和缓,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
就连死活不肯走,都留在明堂之外的金大夫人,也不由安静下来。
“皋陶司专办重案疑案,收到护城司呈递的案情折之后,本官便陪同赵大人一道前往五里堡,发现在五里堡的吴氏宗祠内,有一名女性死者,身穿嫁衣,面画浓妆,吊死在了宗祠的房梁上。”
谢吉祥的话,在明堂内引起轩然大波。
金家人并不知还有同样的死者,也同金二姑娘的死状别无二致,不由都有些惊恐。
明堂一瞬有些热闹,赵瑞脸色一沉,手中拿的铁骨扇不轻不重往
下一敲。
咚。
明堂再次安静下来。
谢吉祥很镇定,她继续道:“在皋陶司的一等仵作邢大人验尸之后,发现死者是昨日夜半时分被人勒死,死后才梳妆打扮吊在房梁上,便准备在五里堡询问,看是否有对死者心怀怨恨的嫌疑人。”
谢吉祥继续道:“待到回来燕京,皋陶司准备围绕吴周氏的死调查,下午便接到贵府报案,道贵府的二小姐也死于非命。”
“贵府二小姐如何而亡,相信贵府很清楚,此处便不做赘述,因两位死者的死亡方式,死后形态都一致,一开始皋陶司怀疑本案为一人所为,但随着深入调查,发现真相并非如此。”
案子已经推到最后的审问,谢吉祥便也不再隐瞒,直接痛快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