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虽然还活着,可心却似乎已经跟着死去。
若不是赵瑞,若不是何嫚娘,若不是哥哥寄过来的只字片语,若不是心里还有一口气,她撑不到现在。
她不服。
谢吉祥抬起头,看向赵瑞。
此刻的她,眼底再无莹莹泪光,也再无半分柔弱和悲痛。
“当时我父亲说,他找到了。”
“那么他一定知道,杀害那两个书生的到底是谁。”
谢吉祥却说:“后来我无数次想,是不是那次的凶手很难缠,以至于我父亲还没来得及给他顶罪,便被对方反手陷害。若是如此一想,心里便如同钻了虫子一般,怎么都睡不着觉。”
父亲被人冤枉致死,至今未得清白,她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说没就没,怎能不怨恨。
这些,赵瑞都明白。
赵瑞听到这里,一颗心终于落回腹中。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就好。”
他低头看向谢吉祥,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吉祥,其实最近我翻找往年旧案,也查出些许蛛丝马迹,不过这些线索太过笼统,等白图那边重新整合之后,我们再一起商讨。”
谢吉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
赵瑞勾起唇角,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
“真的,当时那起案子,说不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赵瑞一字一顿道,“你放心,辰星兄很快就会回来与你团聚,伯父的冤屈也会被洗清。”
谢吉祥抿了抿
嘴唇,脸颊的梨涡好似在发光,可爱又迷人。
“我一开始就跟你承诺过,一切都会好的。”
“你信不信我?”
谢吉祥用力点点头:“我信。”
赵瑞又笑了。
待一切说开,也已红日当空,灿灿暖阳炙烤大地,热得人满脸是汗。
便是谢吉祥耐得了热,也坐不住了:“要不家去吧?先用午食,然后再说其他。”
赵瑞点头,乖乖跟他回了家。
今日的午食是何嫚娘准备家常小炒和赵和泽派人买回来的醉香楼蒸点。
醉香楼的蒸点以糯米烧麦、水晶虾角、蟹黄小笼包以及桂花糖糕而闻名。
这四样也都是谢吉祥爱吃的,赵和泽不敢含糊,直接一样买了两斤,预备着给小姐当餐后小点。
而何嫚娘却偏疼赵瑞,特地准备了赵瑞喜欢吃的素炒豆角、白果百合炒芹菜以及小鸡炖蘑菇。
一顿饭,一家人用得和和美美,待到用完饭,赵瑞便直接起身,跟谢吉祥道:“衙门里还有事,其他事回头再说。”
谢吉祥点了点头,用过饭,她心情平和许多,不再如刚才那般沉重。
赵瑞悄悄看了一眼何嫚娘,见她正专注收拾餐桌,便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吉祥的小脑袋:“别胡思乱想,听到没。”
谢吉祥往后躲了躲,还是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赵瑞笑着出了院门。
谢吉祥跟上前去,想直接插上门闩,结果赵瑞突然转身望过来。
“芳菲苑的桃子结果了,吉祥,想不想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吉祥:不许拍头,会变笨。
赵瑞:我那不是拍。
谢吉祥(翻白眼):胡说八道。
赵瑞(一本正经):我那叫爱的鼓励。
第54章 桃花源02更新:2020-10-15 11:22:57
此时正是六月中, 漫山遍野的春桃还未熟,青涩而摇曳地挂满枝头。
但谁让赵瑞有个喜欢吃桃子的小青梅呢?
于是,赵王府的芳菲苑桃园中, 赵瑞特地让园丁换了一批早桃, 没想到长势喜人, 每一年都能让小姑娘早上一个月吃到新鲜多汁的水蜜桃。
“已经可以吃了?”谢吉祥眨眨眼睛。
赵瑞点头, 声音里似乎都带着笑意:“过几日待我不忙了,咱们就去芳菲苑消暑。”
谢吉祥抿了抿嘴唇,终于有了笑颜:“好。”
所幸, 近来燕京真的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案子,这家丢了只鸡, 那家坏了片瓦,最大的不过是家中走失了孩童, 两日便让护城司找回来,原是自己跑到姑姑家玩去了。
如此一来,赵瑞便放心大胆请了七日假。
他的直属上司是张寺卿,不过这个假不光要同他请, 还得进宫面圣。
赵瑞选了个良辰吉日, 又跟往日的仪鸾司下属碰了头,知道进来圣上心情不错,这才拿了赵王府世子的腰牌进了宫。
在他小时候, 大约五六岁的年纪,其实经常进宫玩。
那会儿先皇后还在, 因先皇后同他母亲以及谢吉祥的母亲都是闺中好友,所以即便先皇后成了太子妃,后来又成了皇后, 几人的情谊也没变。
因此,他少时也经常面圣。
当今是个很清瘦很温和的人,他待人接物皆是和蔼可亲,赵瑞不懂事时还喊过他皇帝伯伯,他也都笑眯眯应声。
后来赵瑞渐渐长大,随着先皇后和母亲相继去世,赵瑞便只在有公务或者陛下传召时才进宫,每次也都不敢多作停留。
今日也是如此。
他刚行至角门,守门的羽林卫便上前:“赵世子,许久不见。”
赵瑞递了腰牌过去,便立即有眼熟的内侍从角门内等候,引着赵瑞一路往勤政殿行去。
这一路行去,路上皆是沉默不语的内侍,赵瑞一直安静行走,没有多言。
待到冷僻之地,那引领他的内侍才道:“今日二殿下进宫道喜,道二皇子妃再度有孕。”
内侍的声音很低,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赵瑞淡淡点点头,随着手臂摆动,往他袖中
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之后路程,两人再未多言。
待到了勤政殿之前的候春亭,内侍才恭敬道:“赵世子,请里面等。”
赵瑞面容冷峻,也不应声,直接进了候春亭。
候春亭名为亭,实际上是大臣请见圣上时的等候之所,是勤政殿右侧的一排偏殿,原址确实是个亭子,故而因此得名。
赵瑞刚一进去,只觉得里面凉气袭人,刚刚走出来的暑热一瞬便消散,还有两个三十几许的内侍上前来,恭敬请赵瑞上座。
能进候春亭的也没几个凡人,职位低的官员都坐在一屋,随着品级和爵位,越靠近勤政殿的屋舍越清雅。
今日没有皇子龙孙请见,也没有阁老候政,赵瑞便讨巧等候在了最里间。
这会儿屋里只他一个人,他撩起衣摆坐下,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擦手。
不多时,一个面白无须,满脸笑容的内臣进了里间,道:“哎呦赵世子,陛下一听您来了,立即就要召见,随咱家这边走。”
赵瑞忙起身,颇为难得地冲他拱手:“韩大伴,怎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韩安晏笑眯眯拱手:“听说世子来了,我还不赶紧过来见一见,好些时候没见了呢。”
韩安晏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一缕的亲昵。
赵瑞跟着他一路往勤政殿行去,也不多问天宝帝如何,只问韩安晏:“大伴近来身体可好?”
韩安晏笑眯眯说:“有劳世子惦记咱家,咱家吃嘛嘛香,好着呢。”
赵瑞心里就有数了:“大伴也别事事亲力亲为,下面那么多徒子徒孙,让他们去操劳吧。”
“那哪成啊,”韩安晏叹道,“小的们不懂规矩,还得勤学几年,不过我那二徒弟倒是不错,如今也能替咱家守夜了。”
韩安晏这人说话,说三分,藏七分,但他愿意说这三分,赵瑞心里很是感激。
赵瑞叹了口气,沉声道:“大伴辛苦了,还好有您在陛下身边陪伴。”
韩安晏笑弯了眼睛,却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两人便进了勤政殿。
从中门进来,入眼便是开小朝时的朝堂,鎏金龙椅盘在宣台之上,背后的青玉镶嵌万里山河图屏风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赵瑞垂下眼眸,脚上放轻,几
乎没有任何声息地来到御书斋之前。
韩安晏打起竹帘,请赵瑞先进,然后才跟他一起站在门内的屏风之后,轻声细语地禀报:“陛下,赵王世子赵瑞请见。”
书斋之内,悄无声响。
韩安晏跟赵瑞就安静等在屏风之外,待到天宝帝批完一本奏折,才和煦道:“是瑾之来了?快进来坐,小安叫御茶膳房呈新做的点心来。”
随着天宝帝的说话声,赵瑞立即绕过屏风,径直跪在天宝帝御案之前:“臣赵瑞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天宝帝起身,亲自扶他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见外?”
赵瑞没说话,被他领着来到明窗之前,陪着天宝帝坐在了茶桌之前。
“今日怎么有空进来看朕了?朕还打量你小子去了皋陶司就撒了欢,不记得朕这个表姨夫了。”
这声表姨夫,赵瑞自然不敢叫。
他母亲邬玉淑同先皇后是表亲,天宝帝自然也算是赵瑞的表姨夫。
“瞧陛下说的,臣也是为了政务繁忙,近来京中颇有些事端,怕陛下烦忧,才忙着先当差。”
赵瑞如此说着,洒脱一笑:“再说了,臣年纪轻轻就当上四品堂官,那些老顽固还不知道要怎么酸,要是不好好当差,怕不是要被参本。”
大理寺卿及左右少卿是都应该上朝的,不过赵瑞去大理寺的原因很特殊,天宝帝又有些心急,便不让他上朝,专注办案便是。
天宝帝听了赵瑞的回复,不由朗声笑了。
他人很清瘦,面白无须,明明已经四十五六的人,眉目之间却依旧有些清朗。
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天宝帝都是春风和煦的。
他很少生气,也几乎不动怒,可朝野上下却无人敢在他面前撒野。
他那双看破红尘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赵瑞很坦荡,就让他看。
天宝帝盯着他看了片刻,韩安晏那边的小点心便呈了上来。
粉色的如同花瓣含苞绽放的红豆酥,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嫩绿如葱的绿豆糕,嫩黄软烂的豌豆黄,林林总总摆了一大食盒。
天宝帝笑了:“小安知道谢爱卿家那小闺女喜欢吃什么,这是让你回去卖好用的。”
一说起谢吉祥,赵瑞立即低下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谢吉祥到底如何,这几年又如何生活,天宝帝比谁都清楚,若非他首肯,赵瑞也不可能把谢吉祥带在身边,光明正大进出皋陶司。
天宝帝看着那些精致漂亮的点心,难得叹了口气。
“都怪朕,太心软。”
这话说的,赵瑞跟韩安晏立即起身跪了下去。
天宝帝摆摆手,让他们起身,赵瑞重新坐下,也让其他侍从退了下去。
“如果朕没有心软,当年谢爱卿也不至于……”
天宝帝是个非常顾念旧情的人,就看他现在还在用早年先皇后给他做的荷包就能看出,他依旧没有忘却多年的情分。
“陛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赵瑞忙安慰道,“而且陛下密旨,臣也在暗查,相信会还给谢大人清白。陛下不必再劳神介怀。”
天宝帝却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
“瑾之啊,有时候人不能一直心软,但凡做错一次,良心上就会不过去,那个坎一直在你心里。”
赵瑞张了张嘴,最终低低应了一声:“臣受教了。”
天宝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少倾片刻,他才又恢复平日的风轻云淡。
“近来有何进展?”
赵瑞低声道:“陛下,臣已经查阅过过往十年的疑案,有几个明显类似的死者都是死后多年机缘巧合被发现,只是年代久远无法定论,但是同两年前的案子很像。”
“臣询问谢小姐,谢小姐仔细回忆两年前的过往,明确说谢大人当时已经查到了真凶,但是不知为何,五日之后他自己就成了杀人凶手,畏罪自尽。”
谢渊亭哪里是畏罪自尽,杀他之人手段高明,趁着他熟睡,把人活生生吊死的。
这个内情,只有赵瑞、张寺卿和天宝帝知道。
赵瑞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谢小姐反复回忆,说当时谢大人说的证据是一本诗集,她记得不清楚,只记得上面似乎有容华两个字。”
容华……诗集?
天宝帝若有所思点点头:“甚好,还得再查。”
赵瑞朗声道:“是,臣遵旨。”
天宝帝看着赵瑞年轻英俊的脸,不由又笑了:“还好希儿身边有你这样的能臣,百年之后,朕也能安心了。”
赵瑞吓得立即就要
起身,却被天宝帝按住了手。
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赵瑞心里狠狠一惊。
炎炎夏日里,天宝帝的手比寒玉还冷。
赵瑞心中的隐忧一瞬漫上心头,他难得哽咽道:“陛下……”
天宝帝神情平和,他轻轻拍了拍赵瑞的手,轻声道:“所以,你要尽快,知道吗?”
“朕等不了那么久了,”天宝帝说,“瑾之啊,朕就指望你了。”
外人绝对不敢查旧案,但赵瑞敢。
世袭罔替的赵王爵位,无人可以从赵家剥夺出去,这么多年的孤臣不是白当的。
赵瑞闭了闭眼睛,再起身时,却干脆利落拱手:“臣遵旨。”
大抵看出赵瑞因为刚才的事很是有些低落,天宝帝不由心中微暖,温言道:“只要这桩案子了结,朕也算是再无后顾之忧,介时便给你跟小丫头赐婚,再弄个大园子给你们住。”
一说起婚事,赵瑞立即就高兴了。
“多谢陛下!”
天宝帝笑着摆手:“去吧,去忙吧,人手不够就让苏晨去调,朕已经安排好了仪鸾司,南镇抚司皆听你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