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度的文大人,只想尽快给夫人一个体面,不想再去知道各中细节。
文正诚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啊。”
赵瑞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中只有沉沉的哀伤,不由有些佩服。
这个文正诚,真是太沉得住气了。
然而赵瑞接下来的话,却没有令文正诚如愿:“本官倒是未说潘夫人已经遇害,不知文大人为何会如此笃定。”
文正诚微微一愣:“可刚刚赵大人让下官节哀。”
赵瑞目光冷冷,盯着他一瞬不瞬:“难道柴房的死者并非文家中人?虽然至今还未查到柴房死者的身份,但琉璃庄中并未有人失踪,死者大约同文家有关,本官才让文大人节哀。”
文正诚说家中无人失踪,也可能是其余同文家有关系的长工短工,死者死在文家,赵瑞如此说也在情理之中。
文正诚刚刚那一派说辞,都是建立在赵瑞已经确定柴房死者身份的前提下,潘夫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即便文正诚把两人的过往说出花来,都无人出来辩驳。
即便他知道潘夫人要去江黎,又有无数情人,那又如何?
他不在意,不介怀,甚至还很心疼潘夫人,这就足够了。
但是在他说了这么多话之后,赵瑞居然跟他说死者的身份还没有确认。
如此一来,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他会不会去那几个情夫那里巡查?会不会问他们是否有人跟潘夫人去了江黎?又会不会发现那些……他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
文正诚藏在袖中紧紧攥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赵瑞偏巧就在琉璃庄呢?若没有他……若没有他该多好
啊。
赵瑞知道,文正诚心中肯定翻江倒海,但他面上却依旧露出了惊喜之色。
“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瑞道:“恭喜文大人,潘夫人或许还活着,根据文大人刚刚提供的线索,本官会继续追查,争取早日找到潘夫人的下落。”
虽然文正诚很想让他别再继续查下去了,可嘴里却说:“有劳赵大人了。”
赵瑞起身,已经明白在文正诚此处再也问不出什么,很利落便跟谢吉祥出了明堂。
待离开军器司,赵瑞问谢吉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今日查到了不少线索,疑点和嫌疑人也很多,但是最终的案情,他们却还没有定下结论。
军器司的柴房为何会起火,潘夫人又为何会失踪,他们两人差不多已经知道了大概,但是柴房里死的人为何会换成郑珊瑚,他们却依旧没有头绪。
并且,看文正诚的态度便知,之后哪怕审问他,他都不会再说更多细节了。
谢吉祥抬头看向了天际的夕阳。
两日前的傍晚,刘三公子也是死在这样美丽的夕阳中。
当时的落日很美,也很瑰丽,晚风拂过,吹散了白日的闷热。
可是这一切,刘三公子都享受不到了。
年纪轻轻的他心中满是恐惧,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任何凡俗的美。
谢吉祥沉了沉眼眸:“我们去义庄,我总觉得,刘三公子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谢吉祥:文大人真乃高人也,心胸之豁达……
赵瑞:来人啊,把文正诚拖下去。
文正诚:???
谢谢大家的鼓励,感觉我又复活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65章 红颜乱09更新:2020-10-15 11:22:57
他们身上还带着从主院搜出来的证物。
其中那个鸳鸯玉佩, 说实在很是令人疑惑。
一开始谢吉祥并未觉得有何奇怪,现在想来,潘夫人跟王海林之间只有一瓶沉宜水, 且还是潘夫人自己的心爱之香, 其实算不得信物。
若是旁人拿出来说, 潘夫人也可说是自己喜欢这味香, 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鸳鸯玉佩却不同。
男女之间相互赠送玉佩,本就有约定姻缘之意,若这枚玉佩真为刘三公子同潘夫人之间的信物, 那确实意义非凡。
但若不是呢?
若那玉佩是文大人所送, 那故事便会有另一个方向。
不过,无论仓促之下无法取出, 还是本就不想带在身上,这枚玉佩最终落到了他们手中。
谢吉祥站在义房门前, 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
这枚玉佩并不算很名贵,只用了普通的青玉,雕工也很朴素,不过被人仔细盘玩过, 看起来很是莹润有光。
然而这么一枚被人珍重的玉佩, 却被无情放在地砖之下,或许经久不被人取出把玩。
不多时,义房门开。
刘家已经签回验尸格目, 邢九年正在加紧复检,待到此刻, 也差不多复检结束。
这一天,可累坏了邢九年。
他一边擦汗一边对赵瑞道:“自从来了皋陶司,老夫就没个清闲时候, 本来都要致仕的年纪了,还要整日跟着你奔波。”
赵瑞目光温和,对邢九年他是一向很恭敬的:“因邢大人医术高超,皋陶司实在也离不开你,年初要设皋陶司时,邢大人的名字可是陛下亲点。”
一品仵作虽然很是厉害,但能被圣上记住的恐怕也没几个人。
这其中,邢九年自然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邢九年擦干净手,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坐下狠狠捶了捶酸痛的腰。
殷小六麻利给他端了茶来。
“唉,刚刚我已经重新尸检,这位刘三公子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是前日的傍晚时分,同现在时刻大约差不离,”邢九年灌下一大口茶,继续道,“经过银簪、封蜡等验毒手段,可以确定死者只中了一种毒,便是之前我们猜测的□□。”
既然死者只中了一种毒,谢吉祥和赵瑞也
不用再谨而慎之,一会儿便可以进入义房查看死者尸首。
邢九年继续道:“之前初检时我便说死者是因为血水倒流呛血而亡,经过复检,可以确定死者便是如此死亡。”
“甚至,因为当时为了给他解毒,身边之人给他灌下大量茶水,这么多的茶水也都积蓄在喉咙中,导致他口鼻皆不通气,最后活生生憋死。”
这刘三公子的死法还真是痛苦。
谢吉祥问:“他所中之毒可多?”
邢九年摇了摇头:“其实他中毒不多,只是一开始猛然吃下□□,身体反应剧烈,他本人应当也很惊慌,不肯配合旁人给他解毒。之后拼命挣扎,手指上都是血痕,小腿和脚踝处也有磕碰伤,可见当时挣扎剧烈。”
谢吉祥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死者对毒药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而且……他在少量中毒的情况下反应如此激烈,会不会说明……”
赵瑞看了看她,接着说:“说明他对身边的人其实很不信任,对自己中毒之事很怀疑,觉得对方会害死自己,所以刚有反应便开始剧烈挣扎。”
如果在一个安全的环境,身边也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这样少量中毒,对方又给自己施救的情况下,一般人其实应该配合。
而不是像刘三公子这样,剧烈挣扎,不停呕吐,导致最后无法呼吸憋气而亡。
如此看来,他的死更像是一个意外。
邢九年肯定了两人的猜测:“是的,他确实对身边的人不是很信任,身上有很多处防御伤,而且毒药的药量并不致死,如果他不挣扎,配合吐出毒物,他应当不会死。他中毒很可能是意外,并非有意为之。”
说到计量,谢吉祥突然想到了在住院看到的那个药盒。
“赵大人,你可还记得那一盒老山参,”谢吉祥仔细回忆,“根据咱们看到的样子,老山参上面其实不是被深入毒药,只是被洒了□□粉末,以至于山参被取走之后,盒子里还遗留有粉末。”
赵瑞点点头,他当然是记得的,而且药盒也已经交由校尉留存。
谢吉祥总觉得,两件事之间很有些关联。
她说:“刘公子所中之毒,会不会就是因这老山参而来?”
这个想法很新奇
,却又有种莫名的合理。
赵瑞道:“暂时无法确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几人聊了几句,把刘三公子的死因都推倒清晰,谢吉祥才跟赵瑞一起进入义房。
琉璃庄护城司的义房当然没有皋陶司的好。
此处破破烂烂,窗户歪歪斜斜,只摆了两个几乎都要倒塌的木板床,其余趁手工具全部都没有。一阵风吹来,还有些炎炎夏日中难得的阴冷,也只有这点符合义房该有的样子。
不过,谢吉祥和赵瑞的注意力却不在脏乱差的环境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了死者刘三公子。
因为已经死亡超过两日,死者身上难免会有些不太好闻的气味,便是义房里很通风,两人还是能闻得清晰。
谢吉祥下意识捏了一下手中的玉佩,往后退了一步。
赵瑞轻轻扶了她一下,明显感受到谢吉祥腰背的僵硬。
这是……赵瑞微微皱起眉头,刚想叫醒谢吉祥,可低下头时,他看到谢吉祥发顶的发旋,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很清楚,谢吉祥有多倔强。
而此刻的谢吉祥,却感觉自己如同木偶一般倒在地上。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烈地疼痛着,那种尖锐的痛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荡漾,最终汇聚在火辣辣的喉咙中。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中轰鸣,温热的液体从她鼻腔、瞳孔甚至耳朵坠落,吧嗒吧嗒,弄得她心惊胆战。
谢吉祥使劲攥了攥手,只觉得手指剧痛,她挣扎着低下头,才看到手里碎了的茶杯。
一个女人跪在她身边,不停往她口鼻处倒茶水,并且对他喊叫:“喝下去,吐出来。”
女人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听上去并不年轻。
恍惚之间,谢吉祥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刘三公子!
她再度陷入了梦魇之中。
刘三公子死亡之前这个瞬间,他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那种执念从他的尸身传过来,击中想要给他伸冤的谢吉祥。
在梦魇中,刘三公子并没有听女人的话。
谢吉祥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下意识的恐惧,感受他的战栗和害怕。
是的,他害怕对方!
随着这话而来的,是满脸的香气四溢的碧螺春茶水。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茶,可刘三公子却一口都
喝不进去。
刘三公子此刻已经失去判断的能力,他完全不配合,不停挣扎着,想要离这个女人远一些。
就在他挣扎时,对方也似乎失去了耐心。
“蠢货,你怕什么?我在救你啊!”女声再度开口。
从这一句里,谢吉祥难得听出些许焦急来。
她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容,可是因为七窍流血,她眼前一片血红,只能看到一个白皙而明丽的光影。
刘三公子还在不停挣扎着。
屋子里全是他挣扎带来的碰撞声,噗通作响。
就在这时,一道细嫩的嗓音响起:“你……你丧心病狂。”
说话之人同之前那个女声截然不同,就算刘三公子此刻耳中模糊,却也不会听错。
这间屋子里,居然还有第三人!
谢吉祥想要让他挣扎着抬头看过去,可刘三公子却对说话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兀自惊慌失措,挣扎痛苦。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身边的人离开了自己。
她似乎往刘三公子的后背走了几步,紧接着,谢吉祥就听到一阵痛呼之声。
“你……你不能杀我!你知道的……”细嫩的嗓子继续说。
那道英朗的女声却冷笑道:“事到如今,我害怕什么?我为何不能杀你?”
杀这个字一出口,刘三公子只觉得喉咙剧痛,胸肺憋闷痛苦,他想要使劲儿喘气,可无论是鼻子还是嘴巴,都不听他使唤。
他似乎就要死了。
刘三公子痛苦地挣扎着,费力地呼吸着,眼中流出了今生最后的眼泪。
他悔恨吗?
他怎么会不悔恨。
这一瞬间,强烈情绪奔涌而来,悔恨、怨恨、惧怕、忐忑和痛苦,就如同海水一般包围着刘三公子,也包围着谢吉祥。
谢吉祥跟着刘公子一起,费力地喘着气,耳边听着那细嫩嗓音的哭喊声。
“你不能杀我,你不可以杀我。”
那年轻女子反复说着,最后逐渐微弱下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刘三公子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突然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就连呼吸也逐渐减弱,渐渐不再去努力获取生的希望。
她也死了吗?
谢吉祥听到了刘三公子心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啪嗒,
啪嗒,刘三公子终于费力地抬起了头。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一个明媚的容颜出现在刘三公子的眼眸中。
他曾经那么爱她。
他当时以为,自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做尽恶事。
然而死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底深处,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切惧怕。
就如同老鼠看见猫,就如同鱼儿看到蛇一般,那种惧怕发自肺腑,令人战栗。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压倒了刘三公子身上所有的勇气,他突然放弃了挣扎。
谢吉祥感到他不停哽咽着,费力说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杀我。”刘三公子如此问着。
为什么啊?我可曾害过你?
之后,她就感到自己不停坠落,仿佛在黑暗的夜空中飘零,满天星光闪耀中,她觉得自己仿佛由生到死。
“吉祥,吉祥。”
谢吉祥突然听到有人呼唤她。
那个声音令她熟悉,也令她浑身温暖。
深夜的寒冷一瞬间被驱散,留在身上的只有落日余晖般的温热。
最终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吉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赵瑞担忧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