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喘了口气。
满脸血的他令人看不到神色。
他缓了缓自己那难忍的虚弱与痛苦,便慢慢转头看向无尽,那所谓的神,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天道之主。
入目间,他发现对方果然跟他长得一样。
却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如尘埃。
无尽看着他问:“都听见了?”
唐离没出声。
但他确实都听见了。
许是这位天道之主对他做了手脚,他明明该是没有意识的,却莫名将周遭的对话全听得清清楚楚。
比如,他只是无尽的一缕魂魄所化。
又比如,柳织织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与人换了身体。
再比如,柳织织居然在意他。
她不想他死,她还企图要无尽救他。
在选择谁替她死的时候,她选择了孩子,没有选择他,也是足够他高兴的,高兴她并不是对他弃之如敝屣。
虽然,这似乎证明不了什么。
他又看向柳织织,嘴角隐隐有笑容。
他很高兴。
但这时柳织织的脖颈间却忽然出现手状的光芒,那姿.势是掐着柳织织脖子的,柳织织便低眸看。
这明显又是无尽的手笔,哪怕他没动过。
唐离的瞳孔马上缩起。
他想起身,却是才一动,又瘫了回去。
他想咳,却无力咳。
无尽道:“跳下天刑台,我就放了她。”
柳织织闻言,立即抬头。
唐离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也知道哪怕柳织织选择放弃孩子,无尽却仍是莫名想要他死。
明显是无尽故意弄醒他,以行此威胁。
他又看向无尽,眼里有冷光。
无尽自然是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只悠悠地说道:“你觉得以我们如今的悬殊,你仇恨我,会有用吗?”
如今的悬殊?
莫不是以前,他们没有这悬殊?
唐离首先便捕捉到对方这奇怪的字眼,心有琢磨。
柳织织问:“唐离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这是什么天道之主?
这根本就是个反派,还是顶级的那种。
他们根本没法抗衡。
无尽依旧没给柳织织回应,从他变脸起,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唐离身上,当下他等着对方跳下去。
他那双和唐离一样的眼里,露出明显的期待。
唐离看了无尽片刻,便颤了颤沾满血,看不到颜色的唇,终于沙哑艰难地出声:“你……无法对我……出手?”
怎么不亲自扔他下去?
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地威胁他?
无尽听到他的话,薄唇稍抿,大概被说中。
唐离又道:“你还……有……所隐瞒?”
话罢,他不由喘了喘。
他始终如此瘫躺在地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睁眼说话。
他这仅剩的力气,大概也是无尽给的。
他清楚地知道,以许遥风给他的那些伤,他就算能拖着一口气,也不可能真的活下去,更别说醒过来。
无尽道:“又如何呢?你还能做什么?”
唐离闻言,恨起自己的无能。
是啊,不管背后还有什么真相,他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想握拳,也握不动。
他如此地躺在这里,连一个废人都不如。
更别说,他面对的是神。
他只有一双渐渐猩红的眼,昭示着他受尽折磨的心情。
无尽又道:“我翻遍无数时空,好不容易推演出这丫头会成为你的劫,才让你走到这地步,你已无法翻盘。”
柳织织怔道:“是你让我来这个世界的?”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无尽只对唐离道:“跳下去吧!”
他的话语间,那掐着柳织织的手状光芒忽地一使劲,还想再说什么的柳织织不由拧眉出声:“唔……”
唐离马上看向柳织织。
见她在疼,他又想爬起来:“织织……”
但强行使力下,他不仅又瘫了回来,甚至眼前阵阵发黑,只能躺在原地闭眼虚弱无比地无声喘.息。
无尽道:“不想妻儿死,就跳下去。”
随着他的又一句话出口,柳织织更被掐紧。
她不由闷哼,脸蛋变色。
唐离再睁开眼,见到柳织织越发受罪的样子,马上道:“我跳……”
柳织织闻言,立即看向唐离。
虽然明知唐离看不得她遭罪,可他做出这个决定,她仍是惊讶的。
因为以他的性子,不该是容不下她独活的么?
这次不比刚才,他确定是独自奔死。
唐离看出柳织织的想法,他又缓了阵,便以极虚的声音,柔柔地问她:“觉得……我会……拉你一起死?”
他满面的血,却藏不住他的深情。
柳织织忍着脖颈的力道,没说话。
他们纠.缠了这么久,这是柳织织第一次见他这样与说话。
现在的他,让她感觉不到任何阴戾。
唐离的手指动了动,颤抖间,他好不容易将手抬起来了些,似想触碰她,哪怕她在空中,他根本碰不到。
只是一瞬,又软软地落了回去。
他提了提气,便只盯着柳织织看,似是想在临别前,将她看个够。
他道:“我……确实想……”
他一直都想两个人生死不离,永生永世地生死不离,绝不分割。
哪怕是现在,他还是这么想。
但是……
他缓了阵,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真到……这……个时候,我……又……舍不得。”
更别说,是被搅碎身魂。
他不愿她承.受这些。
他想她好好的,比谁都好,不遭任何罪,不受任何苦。
他不后悔对她的种种逼迫,她就是他的,再来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会将强取豪夺进行到底。
他就是要她的人。
但要她死,还是算了吧!
何况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
柳织织听着他的话,与他四目相望着。
她根本不知该作何感想。
唐离瞧着她眼底熟悉的迷茫,他或多或少知道那是什么。
没心的她,大概总是捉摸不透自己,每次产生异样的反应,但又无法感觉出来时,她就会是这个样子。
现在的她,大概是有反应的。
他思起刚才她和无尽的对话,无尽说她对他有牵挂。
这就够了。
她感觉不到其他,怨不得她。
她的心是他挖的。
他看着她,眼睛没舍得眨过一下:“织织……我真的……真的……爱死了你,爱到……分割比死……还痛……”
他还是想她陪他死。
他猩红的眼里,隐隐有水光。
柳织织看着他的眼,忽然感觉头好疼。
她张了张嘴:“我……”
无尽催促的声音缓缓响起:“告别够了?可以跳了?”
离啊,竟为情堕落至此。
可笑。
唐离怕无尽再使劲,他马上道:“我跳……”
话语间,他拼劲所有的力气,以及所有的意志,缓缓翻动着骨裂多处,致命内伤外伤无数的身体。
许久后,他终于成功翻身,那对软软的臂膀搭在地上。
柳织织下意识唤他:“唐离。”
听到她的叫唤,唐离的身子僵了下。
她在不舍?
若是如此,他觉得值了。
一次翻身,让唐离的嘴里再次溢出血,他想吞喉咙但无力,只能任血滴下。
他看向天刑台中心的那个深渊口,开始爬过去。
这具身体,他连爬都难,便速度缓慢。
他的身上全是血,使力时,脑袋也在继续流血,鲜血干血混在一起,他爬过之处,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柳织织盯着他那可怕的后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头疼。
她忽然想要挣脱束缚,但无能为力。
她想让他别跳,可是然后呢?
无尽是冲着他来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唐离终于爬到深渊口,整个人已是越发脱力,他趴在那里歇了会,便在尝试着站起身,却摔了回去。
柳织织隐隐听到他的闷哼声,弱不可闻。
她更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唐离又歇了会,再进行第二次尝试。
这一次他凭着所有的力气,终于起来一半,但还是栽了回来。
扑通一声,鲜血溅起。
柳织织迷茫地盯着他,眼睛没有眨过。
她还在自问,她该怎么办?
唐离趴在地上半晌没动,许是进行了最后的蓄力,他才有动静,颤抖着残破的身躯开始第三次尝试爬起。
他不知哪里来的意志,终于用断手将自己撑起。
屈膝间,他也终于站起来。
啪嗒的血越过他颀长的身躯落在地上,声音越发明显了。
寂静的天刑台上,四双目光盯着他。
无尽的嘴角勾起。
无尽站在神的位置,露出的,却似乎是恶魔的神情。
唐离立着稍歇,拖着无力的步子靠近深渊口。
目睹他到达边沿,柳织织睁大眼,终于不由道了声:“别跳!”
唐离僵硬地转头抬眸。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便栽进那黑暗的无底深渊。
同时柳织织终于脱离束缚,不待落地,她马上跳了过去,跪.趴在深渊口,目睹他瞬间消失无踪。
她下意识出声:“唐离。”
深渊口忽然关闭,她拍了拍眼前的平地圆弧。
第079章
柳织织无望地拍了几下, 便呆呆地坐在地上。
唐离没了?
那个可恶的混蛋就这样没了?
以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方式没了?
看到柳织织似乎失魂的反应,许遥风与薛雁南神情各异,他们明白就算她没心, 唐离也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薛雁南想起自己的现状, 她却没看过一眼。
他喘了喘, 便试着爬起来。
他想靠近她。
未想这时无尽忽然道:“现在, 轮到你的孩子。”
他闻言, 立刻抬头。
无尽正瞧着柳织织的腹部。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天道之主, 他做不到不打起所有的警惕, 对方的一句话令他马上提起所有的劲爬起来。
坐在地上的许遥风亦是。
两人怀着伤, 摇摇晃晃地过去企图保护柳织织。
许遥风拉起柳织织后退, 薛雁南持着剑挡在他们面前, 强撑的薛雁南脸色惨白,嘴角的血又在不断滴。
两人的情况皆是不妙, 就许遥风还好些。
许遥风揽着柳织织,凝起力气抬头冷问:“你到底是谁?我记忆中的无尽, 分明不是你这样子的。”
柳织织也看着无尽, 呆怔而疑惑。
怎么又要杀她的孩子?
来来去去的,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唐离的死,显然让无尽心情不错,他悠悠地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天道之主就是我。”
话语间,他缓缓降落。
他在地上踱了几步,眸视着周遭,眼中透出狂热。
离终于死了, 他也终于可以脱离束缚,不再只能被困在天界,不再最多只能来到这天界与人界的通道口。
上天入地,他自由了,这个世界是他的。
他已经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在此之前,他得处理掉这个孩子。
他未走几步,便又回过头看向柳织织的肚子。
薛雁南和许遥风下意识想做些什么,却是忽然不能动弹,他们便立即急得挣扎,但没有任何动弹的余地。
眼前的人是神,无人有对抗的余地。
柳织织下意识护着肚子后退。
所以这不是天道之主?
那谁是?
难不成是对方非得搅碎身魂的唐离?
无尽对柳织织丝毫不感兴趣,更没兴趣去考虑她在想什么,他只看着对方的肚子:“不愧是神婴,居然有反应。”
柳织织闻言,便低头。
她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腹部在闪现着熟悉的光芒。
神婴?
她的孩子是神?
那唐离?
神婴的反应只会增高无尽的警惕意识,他不磨蹭,眸色微闪间,施起神力。
未想这时忽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立即转头,便见到没有他操控的天刑台,竟是自发打开,在他诧异间,唐离突然完好无缺地由深渊升出。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你……”
柳织织抬头,下意识唤了声:“唐离?”
他这是?
他居然没有死,还变了模样。
唐离眨眼立在空中,他负着手,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被逼着跳下天刑台,枯瘦残破到令人触目惊心的血人。
干干净净的他,神清异彩,完好得仿佛在发光。
他那俊美夺目的脸,模样犹如最初。
他一身玄衣,和站在地上的无尽一模一样,气势却有所差距。
如此瞧起来,无尽似乎就是他的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