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原本正乖乖躺在椅床上的实验体已经不见了。
门口，目睹了一切的萧繁吃惊地张大了嘴。见其他人开始向那张椅床聚集，她无声地闪出门外，拿出了口袋里的通讯器。
———
“缪星灼，我们收到了你在联邦的活跃表现，感谢你为灰塔带来的联邦情报。”师延坐在桌前，办公室四壁通透，可以居高临下看到灰塔周边的景色。
一圈圈围绕在灰塔周围的房子，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科技与原始的界限如此泾渭分明，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缪星灼坐在他对面的转椅上，有些倦倦地回话：“嗯，是该感谢。”
已经料到了他会这样说，师延叹了一口气，“还以为你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这么多年，你对灰塔都没什么感情吗？”
缪星灼毫不犹豫点头，“没感情。”
这直白的话语让师延默然，然后他问，“那你为什么还留在灰塔，帮灰塔做事？还主动去清剿那些背叛者？”
之前，师延无数次问过缪星灼这个话题，后者的回答一直都千奇百怪，极其敷衍；但现在，师延在缪星灼脸上看到了一种认真思索的表情。
“这重要吗？”缪星灼问。
师延犹豫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实话，不重要。只是我自己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其实并不只是如此，师延最担心的事是，万一某天缪星灼反咬灰塔一口，将灰塔的情报泄露给星际里的各大势力——尤其是联邦跟帝国两个国家机器，这对灰塔来说将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之前其他的背叛者可能做不到，但以缪星灼的能力，他做得到。所以师延想明白，是什么东西能够将缪星灼跟灰塔维系在一起？
对于那些选择背叛灰塔的人，师延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要离开？
灰塔有着在全星际都堪称顶尖的科学技术，有逻辑缜密跟恰到好处的规则约束，甚至还能提供内部人员能力增幅的药剂，并且有着悠久的历史跟使命传承。每个灰塔人都是这个星球上的特殊阶级，生在灰塔，死于灰塔。
唯一的要求便是，未经许可，不能跟星际内势力联系；尤其是负责实验体相关的工作人员，他们的通讯情况及行动轨迹会被严密监控。
不需要思考，只要做好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事情；不需要离开，只需要享受这个星球其他阶级的顶礼膜拜。师延自己，就是上一代灰塔领袖直接指定的新任领袖。
星际里的其他势力是吐着信子的毒舌，师延坚信，一旦有机会，看到了灰塔里暗藏的财富，那群黑暗中的魔鬼会将灰塔拆骨入腹、吞噬殆尽。
至于那些为灰塔奉献出血液、骨髓跟生命的实验体……文明的延续总归是会出现牺牲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争端最多吧。在联邦军部的时候，战斗机会并不算太多。”思索一会儿后，缪星灼给出了一个跟先前都不一样的答案。
听到他的话，师延皱眉：“争端？除了极少数背叛者外，灰塔没有争端。”
这是师延的真心想法，大家都井然有序、目标一致、生活富足，怎么会有很多争端？
缪星灼嘴角勾起，“是这样吗。也许吧。”
这笑容无端让师延打了个寒战。
缪星灼是灰塔目前最强的“守卫者”，没有服用过增幅药剂便有5S级别的天赋，被灰塔偷偷派去侦查联邦后更是一路如鱼得水，屡立战功，在联邦军部内拥有了很高的军衔。
最近越来越多的背叛者事件，其中有一两个极其棘手的人，都是由缪星灼出马解决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缪星灼是目前灰塔极其重要的仰仗。
不想让自己走神太久被缪星灼发现，师延强行转换了个话题，“你在哪里找到的1004号？她昨天突然在房间内消失，把人吓了一跳。”
缪星灼没回答，反问他：“在房间里消失？”
师延点头，“监控显示，整个人是一下子消失的。”
“在哪看监控？”缪星灼问。
师延有些无语，“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在哪发现她的？你先坐下，我带你去监控室。”
缪星灼冷冷地回绝，“聊天结束了。现在我要去看监控。”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问师延：“你们给小女孩做检查，是做什么检查？”
师延愣了愣，回答道：“常规检查。”
缪星灼一直知道灰塔实验体的存在，但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也不知道实验具体是在做什么。听到师延的话，他以为就是普通的身体检查，点点头后便不再放心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身后，师延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了紧急呼叫。
他皱着眉同意了通话申请，“怎么了？”
“……1004号又消失了？”
听到他的话，缪星灼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32章 闪现
“缪星灼， 他们没有对1004号做什么，只是常规检查而已。我已经告诉了你很多遍。”
再次被丢到了陌生的地方，师诺大口大口喘着气， 强撑着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次是装潢简单的宽敞卧室， 她正对着一张大床， 床上面容冷峻， 正在跟光脑对话的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眼熟到让她长舒一口气，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
“……缪星灼？你这次听明白了吗？”
正跟师延兴师问罪的缪星灼， 突然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己的卧室，他的第一反应是敌人，但心下又纳罕：怎么能有人躲得过他对四周敏锐的感知与掌控力。而在看清那勉力支撑着的小小身影后，缪星灼的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他不再冷肃地盯着光脑上的师延，而是怔怔地望向师诺， 极其敷衍地回了师延一句，“知道了。”
先前那样咄咄逼人， 对于师诺的消失步步紧追，一定要师延跟灰塔给他一个交代，甚至大有如果找不到师诺就要手拆灰塔之势的缪星灼，突兀地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缪星灼为什么突然态度软了下来， 但师延还是松了一口气， “1004号的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她不仅对你来说很重要，而且对于灰塔来说，她也极其重要。”
缪星灼看着师诺抱头摸索到旁边的长沙发，小短腿迈上去后便头向下埋到了沙发枕上。他不动声色地调高了房间外壁的透明度， 让星光照进了这间黑暗的屋子。
女孩的银发在朦胧的夜色中， 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缪星灼，你这是……？”没等到缪星灼的回话， 师延看到他突然将房间调得透明，让星光照了进来，有些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觉得房间里有点暗了。”缪星灼语气淡淡地说。
“……”师延一向弄不明白缪星灼阴晴不定的脾气，便接着自己先前的话题说了下去，“1004号之前的血液评估都是S的最高级别，这可是近百年来第一个S级的实验体。”
缪星灼缓缓将目光移回了师延脸上，“血液评估？”
他的眼神盯得师延有点发毛，后者硬着头皮说：“对。你知道实验体是用来进行能力增幅实验的吧，灰塔能力增幅药剂的主材料便是实验体的血液。”
缪星灼有些危险地将眼睛眯起，“那你之前说的常规检查，指的是……？”
师延见缪星灼脸色不对劲，赶忙打算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常规检查就是血液评估，但不用担心，抽血量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对了，说到1004号的评估跟做成的药剂……”
缪星灼低低笑了一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无端地让人胆战心惊。
师延原本流畅的讲解瞬间就卡了壳，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总而言之，1004号对灰塔来说非常重要。灰塔是绝不可能让她流落在外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旦她的血液能力被发现，全星际都会对她虎视眈眈——她可以硬生生把2A级潜能的alpha推到2S。至于开发更高级潜能的alpha，灰塔目前正在等待时机，看看能不能进行第一波实验，帝国跟联邦都派了些人跟我们洽谈，接下来灰塔会在他们之间筛选实验对象。”
缪星灼抬起眼皮，“所以呢？”
师延干干地笑了一声，“灰塔会找到她并且保护她的，放心。对了，之前给你看过的那几个帝国人影像，你要提防他们的动作，他们跟灰塔签署的合约并不一定可靠……”
缪星灼嗤笑了一声，“保护……”然后径直关上了光脑，将其随意丢在了一旁。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趴在沙发上的师诺身旁。
“喂，小女孩，你是怎么回事？”
师诺虽然头晕目眩，但还是把他跟师延的话听了个大概；又结合自己先前从萧繁处得到的讯息，大致把自己的处境推理了出来。
——她大概是回到了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作为灰塔培养的实验体被囚禁在这个地方；而且有一点猜测得到了确认，她的血液真的拥有全星际罕见的增幅之力。
师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埋在柔软的沙发枕不愿动弹。
她听到缪星灼轻轻的笑声，然后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连人带枕被抱起，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这么厉害，还会消失？”她身旁的床榻陷起，似乎是缪星灼也躺在了她旁边。
师诺蹭了蹭枕头，不情不愿地向身旁看去，发现缪星灼侧躺在一旁，支着半边脸颊，嘴角带笑地看着她。
有月光洒落在他天青色的眸子里，披在他金色的发梢上，像是给这个本就面容极为出众的男人镀上又一层偏爱的光环。
师诺又试试张嘴发声，无果。她将沙发枕放在两人之间，前身稍微支起，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
——不是主动的消失。
她写字的动作很慢，嘴里还同时配合做着口型。
缪星灼默默地盯着她写完的动作，“写了字？”
师诺点头。
“可是我不会认字，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缪星灼对她眨眨眼。
师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极其怀疑地盯着他。从最开始，对于缪星灼的这句托辞，她就没有相信过。
看到她紧锁起的眉头，缪星灼忍不住笑出了声，“很可惜，的确是这样，对于不认字这一点，我也觉得很遗憾。你想教我吗？”
师诺用口型反复问他：你没骗我？
说实话，师诺打心底不信缪星灼不识字，这里看起来这么高端，难道还不给人提供基础教育吗？
缪星灼渐渐敛了笑意，一脸认真，“是真的。我之前一直忙着跟别人打架，没时间看书，也没有人教我认字。”
师诺犹豫着点点头，最终信了他的话。她环顾四周，看到房间角落处有个书架，于是蹬蹬蹬跑过去，看上面只有寥寥几本薄薄的手册，心下对他不识字的事情更加确信。
身后，缪星灼的身影突然覆盖了上来，“想找哪本书？”
他俯下身，轻轻把师诺从背后抱起，让她能够看到上层书架的书。
被他稳稳地托举着，师诺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一本封面像是童书的薄手册。
《星星公主与大魔王》，比起其他军事类的书籍，这本书看起来极为突兀，像是故意放在这边似的。
被缪星灼连人带书放回了床上，师诺新奇地翻来覆去看这本书——她从小也没怎么读过闲书，生活中基本都是实战训练与格斗比赛。
打开书，栩栩如生的画面动态播放，银发的星星公主站在露台，正对着星空祈愿。
“小女孩，之前那副长大的形态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吧。”见她正沉迷于探索这本书，缪星灼冷不丁开口问道。
师诺毫不设防地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变回去，让我再看看？”缪星灼继续问，竟有些期期艾艾。
师诺转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长大后，很好看。”被师诺盯着，缪星灼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不复之前戏谑打趣时的自如。
这话把师诺带回了自己第一次跟他见面时的场景，桀骜的上将冷笑着说“你要感谢自己的这张脸”，那时的她还把那句话当成了挑衅。
只不过，这么看来，缪星灼是真的很喜欢她的这张脸？
师诺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脸。呆呆的模样让缪星灼笑了起来。
他轻轻把师诺手中的书摆正，“……快点长大吧。”
缪星灼低声说。
师诺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刚想追问时，看到缪星灼已经点了点这本书的第一行字跟旁边的动态图片，“给我念一念，这里写了什么？是什么字？”
见他摆出了一副好好学习的模样，师诺把小脑袋凑过去，逐行逐句地给他念道：“星星公主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公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国家安定，免遭大魔王的入侵……”
小女孩一本正经的奶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缪星灼一开始还在认真看书，渐渐地，目光就飘到了她的脸上。
脑海中第无数次重放篝火前跟她的会面时刻。机甲飒爽，身形窈窕，水晶般剔透的紫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拥有自己从没见过，也从没想过，但就是一见钟情了的模样。
在灰塔外，她担心自己的表情让缪星灼骤然揪起了心，从未因别人的善意或恶意而动摇的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酸涩又柔软的心绪滋味。
他披坚执锐，将心中的荒原踏成了蹊径。在世人恐惧如影随形的追光下，缪星灼从没想到，自己也可以被所爱眷顾。
银色跟紫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啊。
不知过了多久，师诺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眼皮逐渐重了起来，“……大魔王说……这是……zz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