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水岛的表情一僵。
“幸村他们都会知道的。”她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罪行,也许无法向社会公开,但你身边的同学,老师,无论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他们都会知道。不妨看看,他们信不信我?”
松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同龄高中女生:“我不指望你悔恨,但你得知道,就算你今天平安无恙地离开,日后也不会好过。”
水岛静像是第一次认识到后果,面色微微地白了,难以置信地睁眼瞪着她。
“你这是威胁吗?”
“这就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松雪不打算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简短地说了一句“告辞”,拿起果汁,一饮而尽,毫不犹豫地离开。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
当松雪走下台阶,抬头望向户外明亮的天空时,她并不感到遗憾。
如果她猜得没错,水岛静今天大概没有离开那家小店的机会了。
温菲尔德暗示她会帮忙。
而女巫的毒药,从来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
松雪顺着学校门口的那条马路往前走,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对面传来。
她一抬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朝她奔来。
“喂!”丸井停下脚步,抬手朝她喊道,“你没事吧?”
松雪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幸村跑得急,气息尚未平复,便握住了她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气:“你和她单独见面了?这太危险了——”
“已经没事了。”松雪仰起脸,露出一个足以让人放心的笑容,然后又看了看腕上的时间,抿了抿嘴唇,“唔,柳生君,带手机了吧?我想你们可能需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警察。”
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愣住。
“是水岛?她……”丸井小心翼翼地问。
“像她那么自负的犯罪者,可能接受不了失败。”松雪轻描淡写地说。
直面死亡的压抑感再次笼罩下来。
沉默良久,柳生不由叹息:“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松雪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食指曲起,戳了戳幸村的手心。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目光转过来,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转为了温柔的笑意。
“谢谢你,小光,这一次终于真正结束了。”
她伸出空闲的左手放在上面,一并握住,笑吟吟道:“不客气,这也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幸村又沉思片刻,缓缓问道:“那之后——”
他似乎想问些什么,却迟迟没有说下去。
松雪却没想那么多,很轻快地拍了拍他的手腕:“也多亏是幸村君发现得早,回头向大家解释一下伪装女友的事情,就好啦。毕竟,有太多追求者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想他们都会谅解的。”
柳生:“……”
丸井:“……”
柳生推了推眼镜,将唇边的苦笑悄悄掩饰过去。
幸村听了,眸光微微闪烁,突然问:“那你呢,是怎么看我的?”
“哦,我觉得幸村君很好。”松雪认真道,“真的,你简直就是我心目中——嗯,应该说,是最理想的A了!”
前面就是公交车站了,她等的车正驶入站台。她说完,便眼前一亮,匆匆跟他们告别,飞奔而去。
“我还要去找个人,先走啦,回头见!”
剩下几人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幸村思索了半天,迟疑着看向两位队友。
“她怎么知道我是A型血的?”
“……”
算了。柳生艰难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29章 杀人网球(二十九)
偌大的三层别墅内,四处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松本由子一人。
女佣轻手轻脚为松雪打开门,将她领进客厅后,便悄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这架势,就像这里面关着一位被流放的囚犯,难得有人来造访。
但这“囚牢”可相当辉煌华丽。
装修采用了细腻繁复的洛可可风,让人恍惚自己走进了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宫廷,精致的木雕墙饰,穹顶一般巍峨的门廊,还有如葵花盛放的璀璨水晶灯,充分体现了资产阶级的优越性。
光是连同走廊的一楼客厅,便接近两百平米,宽敞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艳阳高照,光线极佳。
松雪站在玄关处,并没有人指引她换室内鞋,刚才出现又离开的女佣仿佛只是个幽灵,充当了开门的工具人。
看来,松本家的长辈们对她惹出的麻烦十分不满,有意把这位大小姐扔在这里,让她“好好反思”。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松雪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她看了眼纤尘不染的深红木地板,自言自语说了声“打扰”,便踩了上去。
琴声从门厅后传来,静谧的月光奏鸣曲如潺潺溪水,从锃亮的地板上流淌而过,与屋外倾泻而下的阳光融为一体,在这个午后,显得格外柔和,但琴声中分明沉淀着压抑,与落寞。
松雪转过弯,便看到了侧对着她坐在钢琴前的松本由子。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外人闯入了自己的世界,闭着眼睛,只循着指尖的记忆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直到一曲终,松本睁开眼睛,从钢琴前起身,将曲谱随意地一拨,转向来客。
“你来找我?”她穿着室内拖鞋,身高与松雪相仿,依然矜持地扬起下巴,像高傲的不愿屈折的白天鹅。
松本神态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疲色,顿了一顿,声音也晦暗许多:“听说你们破了案,恭喜……也谢谢你,松雪。”
“责无旁贷。”松雪答道,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侦探的理念是,不该让无辜的人平白遭受罪责冤屈……你觉得呢?”
松本咬住下唇,直到微微发白。
“你还是怪我,对不对?”她小声问。
少女眉毛微蹙,愈发像是一株楚楚可怜的莲花。但今日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尤其是她的倾慕者欣赏她的姿态。
而松雪虽然能欣赏同性的美貌,但无论何时何地,放在她心里第一位的,都是追求真相。
“这看你怎么理解,你会这样问我,不是因为你心里也清楚,这样做并不对吗?”她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即便是你,也是私心,有自己的喜好。有人心甘情愿为你出气,你心知肚明……”
说到这里,她哂笑着摇了摇头。
“也多亏幸村君找我合作,而我们也只是假装交往。不然,换做一个真心喜欢他的女生,因为接受了他的告白,就要被你们一群人排斥、打压,估计早就崩溃了吧。”
“……对不起。”
松本垂下了头,秀丽的卷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边上,这一刻,她的愧疚倒是真的。
她教养极好,无法容许自己做出任何越矩之事。但这些年压抑许久,心底反而充满了强烈的情绪——就像川原和小城做的事情,她清楚是非,明知道不应该,却不由自主地、隐秘地期盼着。
褐发少女阖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要喝茶吗?”
两人在沙发边落座。茶几上摆着一套精美的瓷器,价格不菲,被她随手拾起一个茶杯,熟练地冲洗,放在桌上,准备去取茶叶。
松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只是想通过做点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并不阻止。他人的道德底线,并不归她管。
为此愧疚也好,悔恨也好,她也并不在意。
正如幸村所说,当时的他们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推动、压迫,做出了原本不该做出的事情。她推测,这是“狼人”侵入的影响,就算他们不做,自然也会有其他角色出现,替他们完成这些“戏份”,让剧本顺理成章发展下去……直到她“被唤醒”。
松雪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拿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分辨不出茶叶的滋味,终于将酝酿已久的话道出:“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秋后算账,毕竟事情已经翻篇了。事实上,我有些疑问,也许你不方便回答,但我确实很想知道——”松本愣了下,抬起头,眼里全是不解:与案子无关的,疑问?
“我很好奇,你到底喜不喜欢幸村精市?”
“……”
随着她开门见山,松本的表情僵住,眼神极为惊诧。
“抱歉,有些唐突。”松雪镇定地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如果冒犯到你的话……”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少女的声音仿佛失去了感情波动,变得生硬、单调,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揭露了藏在心底里的答案:“松雪你……这就是侦探吗?什么都能看出来。”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女性的直觉?我们对情感更为敏锐罢了。”松雪得到了验证,释然地一叹,“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你并不是那么在乎幸村君,他的归属,他的喜好,与其说关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倒不如说,你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得不去将他放在心上。”
松本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的喜好?我的喜好?有那么重要吗,我只是不得不顺着他们为我规划的目标,去做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当然对他有好感,那么优秀、俊美的少年,知慕少艾,谁不喜欢呢?
“但我不敢、也不愿意喜欢他,”少女伸手穿过自己浓密的长发,按住头皮,仿佛饱受痛苦地,喃喃道,“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也许我们有一天会走到一起,按照双方家族长辈的意愿联姻,然后……”
松本突然拔高了声音:“可是,我这么多年,为了维持这个身份所做的努力,并不是为了日后去当某个人的太太,当他的附属品!我无法想象那样一天的到来,就算不是幸村,也会有别人……好像我只有嫁人一个出路。可我明明才是松本家的长女,为什么我不能靠自己拥有一切?我可以考上最好的学校,专业……一切,我父亲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突然,在这个瞬间,松本由子不再是那朵柔弱的娇花。
她的野心,她的渴盼,都鲜明地呈现在了松雪面前。于是,最后一块拼图到位,一切豁然开朗。
神木说得没错,她确实是痛苦的。
只不过,他误以为她是因为深陷无法挣扎的感情而痛苦,又擅作主张要为她排忧解难,这才引发了这一连锁的灾难。
可笑,又可悲。
“你想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松雪等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开口,语气平和沉稳,“其实,你要是再多走一步,不要把自己裹得那么紧,藏在那样一副面具下……你就会发现,幸村君,跟你的追求是同样的。”
她喝掉最后一口茶,从沙发上站起,对上松本微微茫然的注视。
“我只想说,好好做自己,不要再让下一个神木出现了。”
接着,松雪提出告辞,转身离开。
她跨出院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寂静的豪宅被阳光笼罩着,隐隐有些不真实。
她突然有些唏嘘,心里五味杂陈。
绫小路将松本视为对手,对她的敌意早已胜过对他人的爱慕。而松本何尝不是如此呢?能够让她振奋起来,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精英教育中咬牙坚持下去的,就是一直以来,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对她们而言,少年时期的爱恋,如过往云烟。若是没有神木或水岛,事情绝不至于发展至此。
说到底……
幸村君,惨。
喜欢他的这几个女生,不是杀人犯,就是把他当成了工具人。还不如男生们对他的感情呢,坚定、忠诚,而且还长情。
她突然又想起幸村先前问的那句——“你呢?”
他话中隐隐藏着希冀,似乎原本就不信任那些盲目的、虚无缥缈的“喜欢”,始终报以自嘲的态度。
松雪按住左胸,摇头叹气,暗暗决定:这个真相太残忍了,就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第30章 背叛大空(一)
身边突然响起一声鸣笛,松雪一个激灵,扭头看过去,心想,这加长林肯有点眼熟,该不会……
这时,忍足从放下的车窗里露出半个脑袋,朝她摇了摇手:“嗨。”
“你们怎么来了?”
另一边的迹部甚至懒得说话,让自己被罩在车内的阴影中,像是黑暗中的帝王,气势十足。
还是忍足解释了:“幸村说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拜托我们来接你回去。呃,听说——你找松本由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松雪说:“棒打鸳鸯。”
“……啊?”忍足懵。
等坐上车,松雪跟他们解释:“听松本说,两家长辈原本有意让他们高中毕业后就订婚……”
忍足:“啊,这。”
怎么没完没了了呢?
“哦?”迹部反而来了兴趣,“你们这多角恋的剧本还没结束?”
“所以才要帮他们快刀斩乱麻。”松雪说,“大家都以为松本由子喜欢幸村,但如果不呢?以她在家中的地位,两个弟弟才刚上小学……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松本家的长女,还是有权利决定自己未来的婚事的。”
对面两人都一愣:“她不喜欢幸村?”
“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她慢吞吞地说,“唔,简单来说,你们可以当做一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