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直接入口的东西,都是不能随意送人的,更何况太子妃是新妇,与她还不熟悉,更要小心。
“水果鲜花中,也有许多性属寒凉的,若有忌口,叫人仔细些。”
“最近可去你姨母那儿了?”
太子妃微微垂首,面上划过一丝怅然,叹气道:“去过了,姨母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还不愿久见人,也不爱出门活动,药也不怎么吃,把人都急坏了。”
她想到平妃那神色木然,眼神空洞的模样,就一阵心酸,“可御医都说,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治,自己走出来。”
“道理谁都懂,话是这么说,可心药在哪儿呢?真是急人。”
富察舜华摩挲着手中的小盖碗,摇头道:“她四年前丧子,身为母亲,孩子夭折,这是莫大的打击,当初,皇上本想叫她养着王庶妃的一个孩子的,可她断然不肯,说她的孩子永远是旁人替代不了的,再一个,她已然尝尽骨肉分离的苦楚,又怎么忍心将这份痛苦加诸在旁人身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平妃真的是,性子善良到,这个宫中都容不下。
太子妃亦是心有戚戚,陡然间想到了太子那两个年底就要生产的妾室,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想着太子说,靖贵妃可以信任,而且,她之所以有现在的处境,也是靖贵妃曾帮她斡旋的。
她见过另一个李佳氏,知道那是汗阿玛几年前就准备赐给太子做格格的,只是被靖贵妃一劝,搁置了,换了容色中上的李佳氏二人来。
宫外的李佳氏,生的艳若桃李,她虽自信容貌不输于李佳氏,可两相对比,哪样的长相抓人眼球,她还是知道的。
若是真叫那个提前入宫了,那她的局面远比如今艰难得多。
她心里打着鼓,还是问道:“贵妃妃母,您也知道,我年纪轻,阅历少,没经过事儿,我这刚进门,迎面就来了两个肚子里有了孩子的妾室,提前当了额涅,经您刚一说,我就想起来,那林氏和李佳氏(非弘皙之母)的孩子,我该如何?是抱来养着,还是……让她们自己养着?”
富察舜华一愣,随即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切,“这个,按理说,嫡福晋自然该将妾室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但是这事儿,你最该问的,不该是我,而是太子。”
“他的意思,才是你该遵从着的。”
“你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孩子,这道理,你该懂的。”
太子妃一瞬间福至心灵,想通了关窍,笑了起来,“多谢贵妃妃母,我明白了。”
“不必,皇上盼着嫡皇孙呢,我自然要帮他圆满一下,你年龄足够,早日有孩子,也算是帮了我了。”
听到孩子的事儿,太子妃不禁低下头去,脑中又有什么一闪而过,瞬间抓住,收了娇羞之色,笑道:“不怕您笑话,若我的孩子,日后如九弟那般,一直都那么聪颖健壮,那我真是做梦都能笑到天亮。”
富察舜华心中暗赞这姑娘当真是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前后不过三秒,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那在你之前,皇上和太子那才是整日都会合不拢嘴呢。”
太子妃心里松了口气。
有所求,她才更放心一些,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靖贵妃越是不求回报,她越是心惊,更忍不住怀疑其别有所图。
两人又是说了一会儿的话,太子妃才起身告辞。
富察舜华眯着眼看着她的身影越发模糊,直至消失,心中盘算起来。
早期的夺嫡,她儿子是掺和不进去,就和四阿哥一样,跟太子屁股后面先保全自己得了。
宫中七八岁夭折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十来岁的也死过,难保不会有人丧心病狂。
这时候就得靠太子妃帮着她了。
这没权利在手,得叫旁人帮着护着自己孩子的滋味儿,还真是难受,心里不得劲儿。
可惜,康熙的命令,无人可以违抗,更何况太子妃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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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的一个夜里,温贵妃紧紧抓住手中孝昭皇后留给她的马鞭,缓缓地阖眼。
康熙闻讯之时,竟有些不可置信,随即面色恸然,“拟旨,为温贵妃上谥号,僖,为温僖贵妃,一切以贵妃规格,主持丧仪,辍朝三日,朕……届时会亲自去为她上香。”
“她,走的可好?”
魏珠躬身,声音还有些抽噎,道:“回皇上的话,听宫女说,温僖贵妃走得极是安详,手里还攥着一根当初孝昭皇后送给她的马鞭。”
闻言,康熙一怔,“随她去吧,给她陪葬就是了,那是她的爱物。”
“都出去,朕想静一静。”
梁九功依言退下,还在屋里的帝王,看看自己皮肤已经开始松弛的手背,喃喃道:“怎么……都走了呢?”
一个个地,都是陪在他身边多年的人,却又一个个地,先后离他而去。
赫舍里是这样,孝昭也是这样,僖嫔是,表妹也是,如今,又多了一个温僖。
他一想,原来,他也已过了不惑之年了,岁月都在他的脸上,手上,一切他能见到的地方,留下了痕迹。
饶是他再是养生有道,也敌不过时间的流逝。
他终有一日会老,会死。
他打开窗子,看着外头天际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的雪花,不禁伸出手掌。
晶莹剔透,六瓣的雪花落在了他温热的手掌心里,缓缓地,缓缓地,化作了一滩细密的小水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0章
三十五年, 康熙突然在早朝宣布御驾亲征,大臣们苦劝无果,他不改其意, 执意如此, 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皇太后也劝不动,恰巧妃嫔聚首于仁寿宫, 人散了, 又把富察舜华与宣妃两个留了下来,两人就在这儿做着陪她聊天,不过半个时辰,听她唉声叹气也有十数次了。
“皇上吉人天相, 御驾亲征过两次了, 皆是凯旋而归, 他雄才大略,这一次, 也不会有意外, 定能得胜归来。”
“两年多前,皇上患了疟疾,恰巧就有人送了奎宁来,这不是天意是什么?皇上真龙天子,自有上苍护佑。”
太后这才眉目舒展了些, “我还记得,那年皇帝得了疟疾, 太子这孩子,情急之下,莽莽撞撞的,还想为皇帝试药,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孩子也不想想,皇帝倒下了,他再倒下,朝廷连个主心骨都没了,不得乱起来?”
宣妃笑道:“太子孝心可嘉,皇上舐犊情深,当真是父慈子孝。”
“您不必担心皇上,皇上得天护佑,哪次不是平安归来?我看啊,您还是关心关心从三阿哥到六阿哥的婚事吧,皇上可是一口气儿不歇地给他们都赐婚了呢,明年的这时候,您就多出来四个水灵灵的孙媳妇了,想想都美!”
太后却道:“其实这七阿哥和八阿哥还有小九,不也差不多到了年纪了,该赐婚就要赐婚啊,拖来拖去的,皇子也成老大难了。”
宣妃笑得前仰后合的,“哎哟!您可真能想,您是想着一年办七场婚事呢?皇室的孩子哪里愁嫁娶之事,您也忒迫不及待了些。”
“人多多热闹呢,日后家宴上,都能多些笑声,你还敢笑!”
富察舜华也忍不住莞尔,道:“太后别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岁数摆在那儿,太子弱冠之年才娶亲,娶到了太子妃这样才貌双全,懂礼识体的,可见婚事也不在早晚,契合才重要。”
“若是拖个四五年,能叫我有个太子妃一半儿的儿媳妇,我心满意足了。”
说罢,还摸摸脸。
都是早生早育的错,她才几岁,就要做婆婆了,真是难以置信。
太后瞪大眼睛,摆摆手,“可别!一个太子,已是叫我操碎心了,再来三个,我这心就算是碎了一地末子,都操不过来,男孩子,十八岁,怎么也该成亲了。”
富察舜华笑道:“那咱们胤禳还差着三年呢,不急。”
“等皇帝这一仗胜了,回来了,我便叫他立刻物色,京中好女孩儿少,不抓点紧,都被旁人定下了。”
看太后这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含笑看着,附和几句。
这时候太子妃过来了,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宫人,乳母跟在她身后,抱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进了来。
“给皇玛麽请安。”
一见到孩子,太后眼神噌地一亮,伸手道:“快把孩子抱来我看看,我的小曾孙啊!”
她看着明显被精心养着,白胖白胖的小娃娃,笑道:“还是小孩子更讨人喜欢,大了就一个个的脾气越发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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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景阳宫的路上,两人顺道去御花园转了转,恰巧遇上了章佳庶妃带着皇十三女和皇十五女在那儿转着,见了二人,忙上前请安。
“快起来,”富察舜华眼中含笑,细细地打量着她两个女儿,“皇十三女和皇十五女这对小姐妹长得好,小小年纪,可见其日后容色,举止也是展样大方。”
宣妃也是含笑道:“可不是嘛,我那个,相比皇十三女和皇十五女,就显得更活泼了些,没她们稳当。”
章佳庶妃虽为庶妃,可自打她生下了皇十五女,加之家中得力,便将其待遇提至嫔位,虽无正式册封,日子却也滋润得很,行走宫中,也少有人敢为难。
但对上这二人,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小心道:“女孩子活泼些也好,宫里热闹些,打发日子也快,妾这两个孩子,性子过于内敛安静,有时候妾也怕她们受了委屈,都不往外说呢。”
富察舜华笑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管怎么样,都是担心不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章佳庶妃忙附和道:“贵妃娘娘这话极是。”
又寒暄了几句,他们人才走开。
章佳庶妃目送着二人离去,才松了口气。
皇十三女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额涅,贵妃妃母和宣妃妃母看着很和气啊,您怎么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眼神慈爱,“因为额涅不善言辞,怕说错话。”
“阿依莲,记住你贵妃妃母和宣妃妃母的样子,照着她们的样子,活出来自己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去抚蒙,因着大清与科尔沁的贸易越发紧密,无需大量联姻维持,二公主就没有嫁给蒙古亲王,没准儿她的女儿也不会。
但总要做到万无一失。
真有个万一呢?
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她微微一笑:“你总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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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六年,康熙为七、八、九三人赐婚,其中胤禳的妻子出身乌拉那拉氏,乃是当年乌喇国主之后,现今后人尚算得力,他未来岳父坐上了内大臣的位置,兼管着理藩院,可以说十分显赫了。
胤禳来了就和富察舜华抱怨,“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还不知道呢,汗阿玛着急忙慌地赐了婚,这万一婚后两人说不到一起该怎么办?”
富察舜华蹙眉,一巴掌拍上了儿子锃亮的脑门,“说什么呢?人家姑娘我也看了,比你小一岁,模样生的娇艳却不失端庄,气度也是沉稳大气,看着知书达礼,怎么就说不到一起了?书读得都是一样的,除非你不想和人家说到一起。”
“你汗阿玛既给你赐婚了,你安心筹备婚事……欸?”
怎么说起来像是她把儿子往外嫁一样?
她摇摇头,不耐烦道:“反正啊,你好好儿地和人家相处,别乱起幺蛾子,知道了我揍你!”
胤禳苦着脸点点头,明显是心还没收住,“汗阿玛也真是的,选了同一个祖宗的后人做儿媳也就罢了,偏偏一个是国主一脉,一个是哈达国主一脉旁支,这几日,七哥都不爱和儿子说话了,虽然说儿子也不稀罕,但总归亲兄弟,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不埋汰人嘛?哪怕生母身份有别,外家有别,也别这样儿啊。
“你七哥心里不舒坦,只要他不弄出些有的没的,你别搭理他,欺负你了,直接呛回去就是,都是一家子兄弟,哪还没个拌嘴的时候?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反正别被人欺负了就是了。
“等他自己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他是皇子,嫁娶之事上,总归也是要比寻常人强上十倍不止的。”
“再看看宜妃,膝下现在统共五阿哥一个儿子了,她也有脸面,且五阿哥这孩子,蒙语说得比满语还顺溜,”说到这儿,她就想笑,还是回到了原话,“这倒也没什么,他的妻子出身,实在不差了,慢慢就好了。”
胤禳垂首,好半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
“额涅,最近汗阿玛那儿漏了口风,许是,明年的时候,要给阿哥们封爵了。”
闻言,富察舜华一怔,“封就封吧,你们都成家了,要出去立府了,难不成还做个光头阿哥?”
“最近你大哥和二哥怎么样?”
胤禳故作轻松地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他看了自家额涅了然的神色,瞬间改口,“就是比以往更是疏远了,□□味儿忒浓,弄得我和八哥都不好说话了。”
说起八阿哥,富察舜华神色一僵,看了看儿子尚且稚嫩的脸,试探着问道:“你八哥,你觉得人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富察舜华呷了口茶,许是滋味不对,微微蹙眉,“大概是出身的缘故,面上看着带笑,一派温润,但就是个笑面虎,我之前和他一起见过几个稍有脸面的总管议论他出身,没几日,那几人就因犯了错,被革职打了一通,我就知道,八哥也不是池中之物。”
他转头看着富察舜华,捂着心口,十分夸张道:“不是吧,额涅,您觉得我会与八哥为伍?”
富察舜华翻个白眼,“去去去,之前以为的,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了,滚回你阿哥所,见天儿地来烦我!”
胤禳仍是笑嘻嘻的,作了个揖,甩甩袖子就退了出去,回阿哥所躺着舒坦去了。
他身边的谙达就道:“九阿哥,咱们不去练骑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