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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身玄衣的青年已经加急赶路到山脚下。
秦无抬头去看从半山腰开始逐渐加深的雾气,微抬的下颌露出锋利的线条,脸上表情一派冷肃。
官道上依然有马车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到这座荒山的‘特殊’。
想来未修行之人,应当看不出山上妖气弥漫的情况。
马车里有官家子女看到这位衣襟全湿,好看到让人脸红心跳的青年,原本想让车夫给他送一身蓑衣。
但却又因为秦无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而开不了口。
只好撩开帘子多看几眼。
秦无忽略了那些零零散散的视线,举步上山。
他从来都不喜欢武器,只拿了一把油纸伞。
多年来的除妖经验告诉秦无,妖气如此强横,此山上定有大妖。
他上去后,若是跟那大妖打了照面,很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但这又如何?
他的发妻还在上面。他没有弃置不顾的道理。
更何况,下雨天苒苒什么都看不见,这叫他如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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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上山的速度很快。
这些年来,他走过不少山川河谷,这种环境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比较消磨时间的是这雾气。
秦无每走一段,都要站一会儿来分辨方向,然后再继续走。
根据力堂弟子唐光的说法,苒苒一行人应当是走的土地庙这条路上的山。
那他也就尽量往这条路上靠,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碰到小妻子。
再往上走,雾气渐浓、雨势渐大时,地上就出现了不少小水洼。
里面会不断地探出墨玉色的尖嘴,喷出带着沙石的水柱,打在秦无身上。
秦无皱了皱眉,心道,这些山中精怪是在阻止他上山?
他没有用伞做抵挡,而是直接用身法躲避。
根据他的观察,水洼中精怪的攻击落在人身上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最多就是皮肉被砸的痛。
越往上爬,水洼越多,精怪攻击的水柱也越多。
秦无这下可以确定,精怪们就是阻拦他上山。
不上山,就不会遇到那大妖。
进一步说,精怪在阻止他送命。
秦无抱着这个猜测,并没有对这些精怪出手。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精怪在损耗他的灵力。
一路上,他靠着飘渺的身法,愣是没被水柱打到过一下。
要是有内门弟子在这里,定会非常震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把基础步法修炼到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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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里。
苏苒之对土地公的话不是没有任何感触的。
现在这情况,看似是方沽酒误会自己是个大能……
但方沽酒的眼力真的有这么差吗?
他毕竟是三百年前天问长的掌门,又守护了这座荒山三百年。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现在把方沽酒的名字说出去,他都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就连苏苒之自己,都因为方沽酒的话,对她的能力怀疑了那么一秒钟。
可现实又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是个战五渣,她连灵力是什么、怎么吸收、怎么用都不知道。
——虽然她很想踏入仙途,但现在她还没开始修仙呢!
苏苒之把修行先放在一边,飞快的思考现在的情况。
以方沽酒前辈的脾气,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主动送她下山。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位大佬。
当然,苏苒之要是想出土地庙,方沽酒也不会拦着。
可关键是苏苒之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毕竟,从外面看这土地庙只有半人高,她现在站在里面,却感觉这就是一座正常的庙宇。
苏苒之不了解这是什么神通,想不到破解之法。
况且,现在一出门可能就会把那骨龙吸引过来,还是土地庙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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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
苏苒之索性闭目仔细端详着那仅剩下的半块土地公泥塑的神态变化。
她闭目所见的范围本就是随着心念而变大缩小。
此刻心念一动,她就等于贴近观察这土地公泥塑一样。
泥塑上细微的裂痕、眼角的纹路,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还真的被苏苒之看出了一些门道。
之前她只见到土地泥塑‘瞪大眼睛’,像怒目金刚一般。
这会儿,苏苒之很明显分辨出这泥塑是单眼皮、小眼睛,看起来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苏苒之一愣,刚刚泥像瞪眼睛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这是双眼皮的。
她思绪快速运转,一句句整理自己得知的消息——
“方沽酒前辈三百年前是天问长掌门。”
“根据唐照仙长所言,当初此山上十六户人家一夜之间消失,是方沽酒前辈过来探查,并且三天除妖六十余只的。”
这就是说,三百年前,方沽酒前辈并不是此处的土地神。
所以这泥塑土地公不是他。
很可能是上一任被此村百姓供奉的土地公和土地婆!
那么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方沽酒一着急说话掉渣、瞪眼睛也掉渣了。
难怪他说自己被困此处三百余年。
原来,他不是受到供奉而应运而生的土地公。
至于最开始那位土地公,苏苒之想,很可能已经跟他的妻子一起泯灭‘神性’。
苏苒之记得自己‘上辈子’看过的资料中有写过,土地神是最小的仙位。
他们一般没多少法力,也不需要杀鸡宰羊来供奉。
只需要供上一把每年最新收成的粮食就行。
还有就是,盖房的人先来土地这里烧烧香,回去再盖房子就不容易出问题。
因此,土地公很弱,一旦被大妖吞食,或者全村搬迁,无人供奉,就很容易‘消散神性’。
有些神性消散后,可能直接消散在天地间;有些会重入六道轮回,投胎为人。
苏苒之想,前一任的土地公婆可能就是被骨龙给吞食、激散了。
后来方沽酒不知为何,代替土地公守在这里。
可问题又来了,此荒山无人耕种、无人建房,按理说没人供奉才对,为什么方沽酒要说自己被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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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苒之并不知道,自己闭目思考的时候,周身凝成了一层看不见的‘气’。
把周围的灰尘和风全然隔绝在外。
方沽酒自然也是看不见这层气的。
他最开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斟酌着怎么开口求苏道友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但他很快发现苏道友的气息快要消失在土地庙了。
方沽酒当时一惊。
虽然他没想过强行留下苏道友帮助自己,但他也没想过苏道友居然可以在不推门、不开窗的条件下直接消失在土地庙。
要知道,他现在是土地公。好说歹说也算一个小仙。
这土地庙是他的地盘。
按理说,不该有人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直接走的。
除非,修为高出他太多太多。
方沽酒原本不想耗费灵力睁眼,他闭目就可以把掌握整个土地庙。
但此刻,他飞快的睁开眼睛,向苏苒之站立的地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苏苒之依然站在原地,根本没动。
方沽酒这才发现,苏道友不是要走,而是她的气息快要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了。
直到苏苒之突然开口,方沽酒的目光中还是夹杂着震撼。
只是这种震撼中,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恭敬。
苏苒之面对前辈,态度依然恭敬认真,她说:“前辈……”
“不、不用,苏道友叫我方道友就好,我们不以年龄论资历。”
苏苒之有些无奈,就算不以年龄,但您也是天问长的上上一任掌门啊。
她垂了垂眸,想起方沽酒的小暴脾气,还是改了口。
“之前方道友询问我什么是‘粗裘粝食地行仙’……”
在方沽酒期待的目光中,苏苒之说:“此句可是出自《道间即事》?”
没错,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在天问府石壁上看到的那句诗。
苏苒之还没等来回答,先听到‘哐当’一声。
她视野随声探去,只看到土地公泥塑少了一大块——
下巴掉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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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方沽酒说不了话,苏苒之也不知道说啥。
但苏苒之理解力好,从方沽酒‘呜呜呜’的声音和那不断掉土渣渣的眼神中读出来,“你怎么知道的《道间即事》?你知道这首诗的全部内容吗?”
伴随着没有下巴还在努力发出‘啊啊啊’‘呜呜呜’声的方沽酒。
苏苒之沉默了。
难道她说是那天下雨她目送小狐狸回天问府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旁边石壁上刻的字?
反正方沽酒没问出来,苏苒之也就没回答‘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
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听秦无提起过《道间即事》。
难道这首诗天问长的弟子们都不曾知晓?
根据石壁上的落款,这应该是千年前,天问长第一任掌门,也是唯一一位飞升成仙的大能留下来的。
苏苒之最开始没说,是她以为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诗的。
苏苒之眼帘低垂,心想:“我这闭目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目力所及了。”
不过,既然这首诗存在于天问长,她也不打算据为己有。
但让她背出来……
除了秦无,苏苒之不喜欢对其他人自说自话。
她索性上前几步,用手蘸了香灰,在案几上写起了这首诗的全文。
“花枝已尽莺将老,桑叶渐稀蚕欲眠。
半湿半晴梅雨道,乍寒乍暖麦秋天。
村垆沽酒谁能择,邮壁题诗尽偶然。
方寸怡怡无一事,粗裘粝食地行仙。”
不知不觉,方沽酒安好了自己的下巴,只是一口牙齿全没了。
他没空在乎这些。
反而是第一时间给苏苒之道谢。
这次,他再称呼苏苒之,已经换成了:“苏仙长,多谢您指点,在下一定勤加修炼,争取早日突破——” 作者有话要说:苒苒:传说中的惊掉下巴?
文中诗句来自古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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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苏苒之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示迷茫。
她甚至还眼睁睁看着方沽酒情绪激动了起来。
若不是被泥塑限制了行动,他恐怕都要手舞足蹈了。
听着他语速极快的解释,苏苒之这才知道,原来此首诗已经失传了五百余年。
而此诗著者,跟她在石壁上看到的一样——
方沽酒说:“相传,这首诗是天问长开山鼻祖,也是唯一一位飞升成仙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成仙诗’。”
苏苒之明白,‘成仙诗’的含义就是悟透了可以成仙的。
但凡是流传悠久的、曾有大能飞升过的门派,大抵都会有流传下来的成仙诗。
只不过,一般人悟不透。
但她总算理解方沽酒为什么激动了。
见苏苒之微微颔首,方沽酒继续说:“算算时间,这首诗距离现在应该有千年了吧。到我那一辈,已经失传了整整五百年!”
说罢他还深深的看了苏苒之一眼。
苏苒之感觉他在含蓄传达着——‘前辈您一个活了千年的老祖宗,请不要装嫩了’。
苏苒之唯有用沉默和微笑来回应。
她闭目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石刻文字,这一点得默默记下。
苏苒之想,她若是告诉方沽酒,天问长老祖宗其实为了后辈着想,把这首诗刻在了崖壁上。
也不知这位前前任掌门会不会突然自闭。
原本推开门就能‘看’到的诗句,他却硬生生参悟了五百年。
苏苒之觉得还是算了,太刺激人了。
她猜测,老祖宗这么做,是想让弟子们对着看不见题字的崖壁修炼悟道,应当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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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默写下来的诗句,方沽酒再跟她说话时客气的态度简直让苏苒之有些招架不住。
并且再也没问过她怎么知道的这首诗。
……虽然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她苏苒之千年前看到过这首诗了。
苏苒之:“……”别问,问就是心累。
方沽酒甚至还因为之前怒喝的态度跟她道歉:“苏仙长,在下之前交流时态度不好,还请仙长见谅。”
苏苒之:“无妨,前辈……方道友客气了。”
就算苏苒之明确的知道她面前这位态度客气的大佬是天问长三百年前的掌门。
她面上也没有丝毫洋洋自得。
爹爹从小就教育她,在对方礼貌有加的情况下,自己不可过分骄矜。
君子之道,当以礼还之。
苏苒之并不知道,这种态度在方沽酒眼中,就是妥妥的高人风范。
而实际上,战五渣的苏苒之心理还是有点慌的。
她只是努力的不凸显到脸上!
然而,事实是方沽酒永远比她更慌。
在苏苒之刚刚不小心叫出‘前辈’两个字后,泥塑便很明显的抖了一抖。摇晃了两下后才稳住了。
应该是被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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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过后,方沽酒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苏苒之为什么叫他‘前辈’。
老祖宗们活了上千年,大能总会有点特殊癖好的。
‘装嫩’可能就是面前这位的癖好之一。
不过,这不影响方沽酒把苏苒之列为了可以深交、但却不知道高不高攀得到的行列。
再加上方沽酒三百年来都没怎么跟人说过话,这会儿就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此诗失传了接近五百年,我心中每每能悟出整首诗的雏形,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我师父也是如此,临终前把他悟出来的最后一句讲与我听,希望我能悟出整首诗,在寿尽前可以飞升成仙。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