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 去哪儿嘞?云水镇、长富镇、岭南影, 咱都走!”
招呼客人的是一位体型格外壮硕的汉子, 他头上带着笠帽, 脸上厚厚一层风霜诉说着讨生活的不容易。
可能因为没多少客人, 赚不了多少钱, 汉子心情急躁, 在冬日里袒露着肌肉发达的小臂。
他对着人多的地方喊, “年前最后一趟嘞, 走完这趟回家过年。”
因为他提到了云水镇,苏苒之便多看了他一眼。
别人家马车都是把人送到附近的村镇。
只有他去云水镇这么远的地方,单程少说得十几日。
汉子的马车上坐了两位商人打扮的客人,说:“你送完我们回长富镇,可来不及赶回来过年的。”
汉子挠挠头:“我家在云水镇, 距离长富镇也就一日路程,赶除夕夜前,我定能回去。”
同时,汉子捕捉到了苏苒之的目光,笑着问她和秦无:“客官可要去远地儿?”
虽然汉子是笑着的,但眼睛中还是蕴含着失望和苦涩。
对于他们这种外出赚钱的男人来说,每年回家既是一种幸福,同时也很心酸。
幸福是因为能跟家人团圆,还能抱抱孩子,看他是不是长胖了。
可最近年景不好,长川府百姓都很会赚钱,他们这些外来人脑子不灵光,赚的钱就越来越少。
汉子心酸是因为他空有一身力气,今年却没赚到多少钱。
回去后,一想到要面对爹娘媳妇儿期盼的目光,他就想抽袋烟发泄一下。
因此,汉子才扛到年关前最后一刻回家。
能多赚点就多赚点,有这些钱,至少家里人还能在过年期间吃上顿猪肉。
苏苒之对他的招徕不置可否,只是道:“您的生意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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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堆中好几个穿劲装的年轻人正挨个询问可有马车愿意去岭南影的。
虽然苏苒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刚刚汉子招呼客人时提到了岭南影,想必也在云水镇附近。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身影消失后不久,那几个年轻人中有个急性子的直接喊道:“可有马车愿意去岭南影?我们师兄弟几人愿出双倍价格!”
好几位车夫都为这个价钱心动。
但雪天路滑,他们对岭南那一带又不甚熟悉,担心自己连人带车折损在路上,一个个便还在犹豫。
师兄弟几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他面皮也是最薄的,见周围人好多都在打量他们,说:“马师兄,你别这样喊,丢面子!”
“别废话,你第一次出远门,没经验。照你这么挨个询问,指不定能去岭南的车早走了。错过一趟就没法准时回去过年了。”
“……”小师弟一挨训斥就炸毛,“分明是你静不下心!询问起来也很快的。”
马师兄被说了也不恼,只是道:“你且等着,咱们看谁找马车找的快。”
小师弟:“……!”你都这么喊了,肯定你找得快!
他们师兄弟间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谁都没把此前因为小师弟不够慎重,导致大家行程被拖延十日,以至于现在买不到马匹回宗门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要是能买到马匹,或者租借到空闲马车,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过来搭乘马车。
他们师兄弟在小事上可以斤斤计较,但大事上绝对宽容相待。
就在马师兄准备把价格加到三倍的时候,之前招徕苏苒之和秦无的汉子应了声。
“我、我去岭蓝!再来四位咱们车就满了,现下就能出发。”
可年轻人一共有五位,不过挤一挤应该也能走。
汉子看了下他们的体型,斟酌着说:“五人亦可,你们都不富态,尚在我这马车承重范围内。”
毕竟去岭蓝那一代,得绕过好大一圈山路。
若是马车里人太多,拐弯时候一个不慎就容易滑落山涧。
年轻人们大概都有功夫在身。
“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我五人在,就算是牛鬼蛇神来,一路上都出不了事。”
赶车的汉子:“……”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出行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不过,为了今年能赚最后一笔,汉子还是笑着请几人上车,说:“客官还有要如厕或买干粮的吗,没有的话咱们这就走了。”
坐在马车角落里的一位商户说:“干粮都买好了,但我们不用再带点水吗?”
年轻人也全都归心似箭,啥也不想买。
他们依次上车,小师弟第一次出远门,话多,见谁都想聊聊,说:“路上的雪捂化了就能解渴,没必要带水。”
他们落座后,大家就成了胳膊挤着胳膊,挨得极近的状态。
几位少年身上衣袍很明显不便宜,但也没有对这样的环境置喙一句。
能有车坐、在过年前回宗门已经很不错了。
车夫尽心的把帘子四个角绑上,说:“一会儿若是路上透风的话,您再喊我停车重新绑帘子。”
两位商人上来的早,都坐在马车最里面的角落里。
外面就算透风,也都被年轻人给挡住了。
而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不畏寒冷。
最小的那个还因为第一次乘坐马车,一直都透着那帘子的缝隙,打量着外面冷肃的景色。
好一会儿,他评价道:“没咱们岭南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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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苒之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刚刚她之所以能说出那句话,主要还是一路走来,恰巧听到几位青年驻足问询可有马车去岭南影。
而她和秦无归心似箭,并不打算搭车。
便走得快了点,恰好遇到了等候在外的车夫。
因为车夫的眼神让人动容,苏苒之便开口安慰了一句。
而车夫汉子却在吆喝马儿起步后,想到了苏苒之那句话,他只觉得府城心善之人真的多。
刚开始他还仅仅当作一句宽慰的话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大生意。
汉子眼里带了欣慰的笑,今年能给家里多买几块猪肉了。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过路线。
他们觉得出城这段走官道还是最方便的。
这会儿气候寒冷,路上人少,两人便没掩盖行走速度。
秦无早在突破踏仙途境界的时候,身体素质就拔高了不少。
苏苒之则因为昨日又得到一条功德金线,只觉得自己劲力大增、身轻如燕。
行走一番后,她的速度比此前也快了不少。
而且就算都这么快了,苏苒之感觉还没到自己的极限。
不过,现下是在赶路,耐力才是最重要的,不必要全力追求速度。
苏苒之跟秦无随便聊聊打发时间:“原来云水镇旁还有长富镇和岭南影。”
只是,岭南影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苏苒之甚至还觉得,这好像跟天问长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无也想到了这一点,跟妻子对视后,说:“常池大夫曾说,从云水镇往南一直走,好像是有一个仙道门派。”
但常池自己没去过那边,知道的不大真切。这都是听医馆病患所言。
苏苒之说:“的确有可能是仙道门派。此前我们从云水镇去长川府,在绵延不绝的山岭中,确实是望到了带有祥和之气的云光。”
当时秦无还问她可要过去一探究竟。
毕竟目测下来,云光距离他们不远,来回不过半月脚程而已。
不过,当时看到群岭之上云光,可能是岭南影门派的所在地。
而它与车夫口中的镇子,应当不是同一处。
以苏苒之的经验来看,镇子定在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
不然山路不好走,交通不便。
就算有仙道门派庇护,安危无虞,也很难形成人口规模庞大的镇子。
秦无还记得车夫的话,说:“他把客人送到后,能在过年前赶回云水镇。那岭南影镇子的所在地,应当距云水镇不远。有空闲我们可以去走走。”
苏苒之眼睛一亮,神色间带了欣喜。
映着火红的朝阳,和不远处的白雪皑皑的群山,像剔透的琉璃一样。
“好!”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能安得下心,守在家里的性子。
小时候所挨过的打,有一大半都是因为她偷偷溜出去玩。
到了饭点,亲爹找遍整个商和镇都找不到她人,等到傍晚天色擦黑她才野回家,亲爹不揍她都难以平息怒气。
数月前,苏苒之还在天问长的时候。
因为初来乍到,再加上还有繁重的活儿要做,曾努力装了一段时间温婉,几个月都不曾下山。
但当她熟悉了天问长后,便想着趁沐休的三个月时间,去附近府城走走。
结果现在,‘去附近走走’的想法是实现了,却是彻底跟天问长告别了。
一想到这里,苏苒之就觉得秦无很好。
他居然愿意跟着自己到处走走看看。
这一份感情,苏苒之决定回应他。
她此后会更加努力修炼,不管她以后能不能飞升,至少现在两人能在人世间相守一段时间。
就算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风花雪月。
哪怕最后两人会彻底分道扬镳,至少现在他们俩是心意相通的。
他们十指相扣着,并肩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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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苒之和秦无天南海北的边聊边走。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会儿已经在拐去云水镇方向的官道上。
没料到居然再次遇到了那位车夫。
汉子显然也是认出了两人,他勒马放缓速度,震惊道:“先生、夫人,你们可是走错路了?想去旁边的村子,得走回上一个路口,往北拐才是。”
顿了顿,他说,“前面是西,有云水镇。到那里少说也得走上二十日……”
而且这冰天雪地的,没有马车的话,晚上睡觉很容易冻死在路边啊。
说完后,他才想到自己等客人上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也就是说,面前这一对夫妻只比自己早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结果他赶车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追上两人。
这速度……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吧。
汉子常年在长川府劳作,也曾听过同屋工友吹嘘过某某仙长。
但他以为那都是神话故事。
比起那些玄之又玄的修士、仙长、神仙,汉子觉得江湖传说中的某某世家可能还更为真实一点。
不过,汉子也没具体见过江湖中人,他也并不知晓苏苒之和秦无修仙还是习武。
只是诚恳道:“两位客官若不嫌弃,可以坐在马车前面,我这里有当风的棉袄,不算冷。”
苏苒之道谢后,婉拒了车夫的好意。
车夫无奈道:“那……那我先走了。”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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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苒之和秦无要是考虑坐马车,当时也不会婉拒王大郎那边的安排。
他俩是真的把行走当作一场修行。
途中遇到的一切人、妖、鬼,都能慢慢的促进他们完善道心。
与此同时,行走还是真正踩在土地上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凝聚了第六根金线的缘故,苏苒之觉得自己跟天地的关联好像加深了。
当她踩在土地上时,偶尔能感知到土的宽厚、容忍、博大。
这种认知会在不经意间冲刷苏苒之的道心,使其更加稳固。
不过,两人在跟车夫道别后,没有继续走官道。
而是挑准了旁边一个小道,打算直接上山。
那些覆盖了冰雪的土地自然难不住他们,甚至还能在下山途中帮助他们行走的更快一点。
而且,因为山岭间被冰雪覆盖的缘故。
苏苒之凝出的水是可以入口的那种甘甜,两人喝水和洗澡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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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车夫终于绕到了山道外围。
午间休息时,一位青年正啃着饼子,啃着啃着突然愣住。
他指了指很远处山脊上的深色小点,疑惑道:“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我怎么看到有人在山岭间飞?”
这青年是一群师兄弟中最沉着稳重的,人称文师兄。
大家都知道他的习惯是只有在自己确定了的情况下,才会把话说出口。
因此,他话一出口,其他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纷纷惊讶道:“好像还真是人,在动啊。”
文师兄说:“那可是冰雪覆盖的山岭,绵延不绝,里面藏着不知道多少危险。他们当真是飞上去的?”
师兄弟五位都是修士。
虽然没人到踏仙途境界,但大家从小就开始修炼的,目力比常人要好很多。
“不知道,难道传说中的御剑飞行真的存在?”
不用看人,就知道这话肯定是小师弟说的。
性子急躁的马师兄拍拍他的脑袋,笑说:“小师弟,别整天没事就看那些话本。还御剑飞行,那恐怕都是真仙境界了吧?”
顿了顿,他又说,“观其山上两人动作,应该是在走的。”
小师弟被说了也不恼火,道:“在冰雪覆盖的山上还能走这么快,那实力得多强啊?”
文师兄道:“至少是踏仙途境界。”
“……”
良久的沉默后,小师弟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语气里满是憧憬:“那得是咱们大师姐的境界了吧?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修到如此地步?”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喜欢实事求是的文师兄都不说话了。
毕竟,以自家师兄弟几人的资质,想要修炼至踏仙途境界,当真太难了。
只有此前那跟他斗嘴的马师兄爽朗地笑着:“你既有这个想法,那就很快了。”
“当真?”
马师兄说:“自然是真的。大师姐曾说过,认清自己、不要眼高手低很重要,但最忌讳的就是人在认清自己的天赋后,从此一蹶不振,安于现状。”
当然,他不是说安于现状不好。
只是对于修士来说,从他们修行的第一天起,就是在一步步突破桎梏、寻求长生。
这条道本就是要心怀憧憬,勇往直前的。
甘于平凡可不行。
小师弟笑得眼睛都没了,说:“我回去后定勤奋修炼,下次再出来跟师兄们历练,我绝不再犯错!”
此话一出,所有师兄都沉默下来。
他们心想,难道下次还要带小师弟出来?
下次他要是固执己见的再闹腾一下,指不定一群人都赶不上回去吃团圆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