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亲密——荔雾
时间:2020-11-16 09:20:54

  中场休息时陈页起身去卫生间,徐承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坐在原地等得格外焦急,低声议论和谈笑的人们仿佛和她处于两个世界。
  五分钟很短,一旦错过她就要再忍受陈页整整一个小时,可是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她都在担心陈页会回来重新坐下,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试图喊徐承,“徐——徐叔叔。”
  周围几个人陡然安静下来,甄杳蓦地攥紧手,又想到了刚进会场时察觉到的那些注视和议论。
  “诶,这是不是刚才那个拄盲杖的……”
  后排人的议论刺入耳膜,甄杳猛地站起身,像捏着救命稻草那样握紧折叠着的盲杖,低头摸索着前排的椅背试图走出去。
  她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前排的座椅,试图装成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可是却几次三番地踩到沿路座位上人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抱歉……”
  “会不会看路啊?”
  “诶,你故意的吧?我脚搁那儿你看不见?”
  “……你看她眼睛,好像真的是个瞎子啊?”
  甄杳眼眶发胀,到最后一句道歉都说不出了,只知道死死埋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横排座椅尽头时,她重重地撞到了过路的人,在对方的怒骂里跌坐在地,手臂撞到了门框似的东西。
  “这小姑娘干什么呢?看着挺光鲜的,怎么举止这么奇怪……”
  甄杳尽可能快地爬起来,扶着门框踏出去后抖着手展开盲杖,摸索着走廊墙壁笨拙地往前走。
  忽然,她听见熟悉的青年嗓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我那笔钱快还不上了,现在不动手不行啊。但那小丫头肯定对我有意思,我刚才还握她手了。”青年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和以前温和礼貌的言谈有天壤之别,“待会儿我把人拉住,告白之后亲一亲抱一抱泡到手,过段日子再找机会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以后没钱吗?”
  他似乎是在打电话,因为没人回应他,但接着他又说道:“这种只会享受特权的有钱人,如果我是他们,我能活得比他们更有价值。”
  甄杳僵硬地后退几步,本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中途好几次差点摔倒。
  那是……陈页?!
  如果不是声音她能够百分百肯定是他,她是怎么也没办法相信的。再一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她只觉得反胃。
  现在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避免一切再和他碰面的机会,也避开一切人群。
  她后悔了,她就不该自以为能处理好,莽撞地就答应了陈页的邀请,更不该不自量力觉得能照顾好自己。
  她是个盲人,不仅看不见,还要拄着一根盲杖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瞎子。
  眼眶又酸又涩,甄杳死死咬着唇,不停地努力深呼吸。
  她磕磕碰碰地走了好一会儿,停在某个像是拐角的地方时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手机,可是翻来覆去却都没找到手机的影子。
  正茫然无措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小姐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你是谁?”她紧张戒备地退后半步。
  “我是酒店的前台。”
  甄杳不敢轻易相信对方,摇摇头就要走,身体绷得像一根弦。
  “或许您可以联系一下您的家人?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帮助。”女人继续劝说,“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打电话?”
  甄杳一时犹豫地停在原地,可是大脑却好像失去了冷静思考与分辨的能力。
  对方的话可信吗?如果她说谎了呢?
  女人试探着挽住她,然后带着她往某个方向走去,可前面的路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又仿佛再多走一步就是龙潭虎穴。
  甄杳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用盲杖胡乱仓促地点着地面,一只手也在空中挥舞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诶!您别怕,我不是骗子!”
  身后的人还在试图说服,同时似乎还快步追了上来,甄杳心跳愈发急促,只能不顾一切、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踏出酒店大门,直到大脑来不及反应前面的盲杖已经戳了个空,整个人笨拙地摔下台阶。
  下一秒,一声刺耳的轿车鸣笛声在耳边炸开。
  甄杳脸上血色褪尽,惊恐地瞪大双眼。
  头顶大雨瓢泼而下,一瞬间一切都倒退回那个黑暗的雨夜。
  原来那时也下雨了——接连的刺耳鸣笛声后是巨大的碰撞声,而后只剩无尽的血红与黑暗。
  头部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痛苦地弓下腰,紧接着浑身脱力,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地面倒去。
  倒地的一瞬间,长久笼罩在视野中的昏黑仿佛突然被豆大的雨滴刺破。
  暖黄色车前灯照进雨幕,雨滴被引力拉扯坠向地面,砸成瞬间向上燃成一簇的金色火花,旋即又被雨滴浇湿熄灭。
  有人在这嘈杂炫目的背景中蹲下.身,黑色风衣的衣摆在雨中翻飞。
  好像闻到了柏树木与檀香木的味道。
  甄杳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费力地睁了睁眼。
  透过眼前朦胧的薄雾,她看到了男人线条分明的硬朗下颌,还有紧抿着的唇。
 
 
第16章 看到我了?
  走廊两侧的雪白墙壁在冷色灯光映照下白得刺眼, 上面挂着的“请保持安静”的提示语颜色对比鲜明,分外醒目。
  下一秒一抹高大的阴影掠过这行加粗的字体,“嘭”一声骨肉重重相撞的闷响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还有痛苦的惨叫。
  一旁几个医生护士心惊胆战,统统噤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一个敢出声劝阻。
  这整层楼都是为宋家服务的私人区域, 没有住其他病人,因此会格外安静。
  ——此时只有令人牙酸的骨头碰撞声和痛呼在空荡的走廊上掀起回声, 本就有些凉嗖嗖的地方仿佛有穿堂风冷冷吹过。
  “宋、宋少……”陈页捂着腹部含混不清地呻.吟,说话时咳嗽两声,血沫从开裂的唇角喷溅在地砖上。
  话音未落, 他又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攥着衣领拖起来, 那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再问你最后一遍。”男人目光冷厉,深邃的眼窝此时显得神情阴沉,“你做了什么?”
  “我,我……”陈页面颊红肿, 神色扭曲。
  “宋少!”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宋少, 甄小姐醒了!”
  男人动作一顿,旋即嫌恶地将松手, 任由陈页像摊烂泥一样滑落在地, 垂眸冷冷瞥过,“看着他。”
  说完他抬脚大步朝病房走去, 旁边的人忙递上干净手帕。
  病床靠近窗边, 躺在上面的人微微朝窗外侧着脸,长发乖顺地铺散在靠枕上。
  医生正站在床边询问各种问题,宋渌柏停在了门口。
  “宋少。”医生听见动静, 忙停下手里的事客气地打了招呼,触及对方冷戾未褪的目光时吓了一跳,“……甄小姐目前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当时晕倒应该只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和惊吓有些虚弱。”
  宋渌柏面色沉沉地略一颔首,却没看医生,而是看着病床上的人。
  少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颜色显得有些浅。
  和她刚来宋家时相比头发原来已经长了不少,软软贴在颊边与肩头时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纤瘦的娇俏。
  她脸转过来朝着这边,微蹙着眉眨眼的模样像在努力想看清什么,但很快她又垂下眼。
  “需不需要住院?”
  “不用住院,回家休养几天就好,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回答完之后,医生很有眼色地低头快步离开。
  宋渌柏面无表情地用手帕重重擦拭几下手指,然后随手扔在一旁的桌上。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脚步声在床边停住,接着是沉闷中衣物的摩擦声。
  “坐起来,穿鞋。”
  甄杳眼睫颤了颤。
  男人嗓音很冷,让她想到了从前看见过的结满霜的枝叶,风一吹细霜相碰摩擦出让人瑟缩的寒意。
  她低着头坐起来掀开被子,还没来得及觉得冷,外套就蓦地落在了肩上。
  宋渌柏一个字也没说,给她披上衣服后就蹲下了身,一手攥住她脚踝往脚上套好鞋子。
  他周身气压低沉得可怕。
  “哥哥……”甄杳终于艰涩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哑。
  “别和我说话。”他冷漠干脆地打断。
  她喉咙蓦地发紧,在被他握住另一只脚踝的时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哥哥,我自己来吧。”
  甄杳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变了,那种压抑僵滞的氛围有如实质,像一张织得密实的网兜头笼罩下来。
  “自己来。”他语气淡淡,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忍着怒意挤出来的。
  她心跳加快,不敢再出声。
  “怎么自己来?像你几小时前在酒店时那样?”男人扣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语气中的冷意呼之欲出,最后被他戛然而止地收住,“——我说了,别和我说话,我一直在忍着不说重话。”
  几个小时前……
  甄杳忽然有点恍惚。
  刚刚在病床上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些令人厌恶的、恐慌的情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差点又将她带回到那种窒息里。
  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某个雨幕的瞬间。这是她真正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根据听到的声音构想出来的。
  她竟然真的短暂地恢复了视力,哪怕在醒来时眼前熟悉的黑暗的对比下显得像白日做梦。然而惊喜交加之后,巨大的失落随即席卷而上。
  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但那短得可怜的几个瞬间里,甄杳大概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某个人。
  翻飞的衣角,笔挺的裤腿和被雨水溅湿的皮鞋,还有陷入昏迷前她努力看清的下颌和薄唇。
  那是谁?她闻到的熟悉味道会不会是错觉?
  是宋渌柏吗?
  忽然一根冷冰冰的东西塞进手心,甄杳猛地回过神,根据触感认出这是自己的那根盲杖。
  “不是喜欢逞强?自己走下楼去停车场。”
  她一愣,接着扶住床边慢慢站起来,伸手打开折叠的盲杖时头埋得很低,滑落下来的头发将脸颊遮挡住大半,莫名缓解了此刻她心里的忐忑惶惑。
  盲杖伸展开,尖端“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或许是病房里太安静的缘故,甄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甄杳。”忽然,身后的人又一次开口,简短的两个字乍一听比刚才平静许多,然而内里却是零星的失望与厌倦。
  她一颗心飞快下沉,无措地转过身,“……哥哥。”
  “你会以为我真的是要让你自己走?”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却没什么温度,“当然不是,你也害怕自己会摔倒,但你不肯哪怕诚实一次。”
  甄杳张了张嘴,却像失了声。
  “到此为止。我的耐心有限。”宋渌柏漠然道,仿佛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会通知宋延辞立刻来接你。”
  她喉间忽然哽得难受,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比起过去他表面不悦实则关心的训斥,现在这种态度显然更具威力,她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怕他从此就真的没了耐心,也不会再管她、不再搭理她。
  “哥哥……”
  男人恍若未闻,和她擦肩而过后朝门口走去,脚步一刻未停。
  仿佛这一走就真的不再给她机会了。
  甄杳彻底慌了神,下意识转身往前迈了半步,却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勉强辨别方向追过去。
  “哥哥。”
  “哥哥你别走。”
  盲杖磕磕绊绊地在前路上不断试探着,这会反而成了拖累她的东西。甄杳心里越来越慌,当听到他拉开门的声音时想也不想就一把将盲杖扔掉,然后忍着恐惧往前小跑几步——
  门“咔嗒”一声关上的同时,她也失衡摔倒在地。
  一瞬间,甄杳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会场里那些人的议论与挖苦,还有她想竭力伪装自己是正常人却成了个笑话,被陌生人嫌弃谩骂。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白失明后的黑暗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却远远不够。
  她一直待在自己熟知的、安全的环境里,从不明白在全然陌生的人群中将会面对什么。她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甚至不敢相信一个自称是酒店前台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将黑暗当成了安慰自己、减少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的愧疚与罪恶感的工具。
  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很谨慎,其实却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故作坚强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一定很蠢。
  现在宋渌柏也被她耗尽了耐心,不想管她了。
  甄杳捂着摔疼了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热热的水痕顺着眼角溢出来,最后融进毛衣的长袖里。
  现在该怎么办呢……
  忽然,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响声,甄杳一怔,蓦地睁大眼。
  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走到她跟前蹲下,片刻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托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把头抬起来。
  檀香木的味道裹挟着寒风,告诉她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指腹触及她未干的泪痕,接着轻轻碾过将眼泪擦去,摩擦过的肌肤微热,还有一点痒。
  “哥哥……”
  “摔着哪里了?”他语气称不上多温和,却也跟刚才的凌厉冰冷截然相反。
  ‘没事’两个字被甄杳咽回肚子里,“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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