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音谦虚的笑笑,只说:“是见过的。”
顾苑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非常细微。
“你们之前见过?”顾苑和白寻音之间的纠葛她从不说与任何人听,就连喻远也是并不知道的,他是第一次见到白寻音,倒觉得眼前这女孩大气知性,颇为温和的问:“什么时候?”
“不是都说了么?”顾苑心下有些焦灼,强笑道:“在科研所。”
喻远便也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坐了下来,细细的瞧了白寻音几眼:“你就是落吟之前在朋友圈里发过的那个女生吧?你们认识多久了?”
他居高位惯了,即便刻意温和,也不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白寻音并不介意,也不畏惧喻远身上强大的气场。
她态度不卑不亢,问什么说什么:“是的,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
“爸,妈。”喻落吟趁着刚刚的空当,修长的手指迅速利落的给白寻音剥了一个螃蟹放在桌上的小碟里推过去,抬起头来淡淡的说:“这是我女朋友,带来拜访你们的。”
“所以,不要用对待客户或者下属的态度问话。”
“喻落吟。”喻远脸上挂不住,声音不禁沉了沉:“你怎么说话呢?”
“爸,您不知道么?”喻落吟桌下的手捏了捏白寻音的,示意没事,声音反而轻柔了:“我一向就这么说话。”
……
桌上仅仅四个人的气氛似乎紧绷到一触即发。
不过好在此刻,喻时钦和未婚妻这么一对新人已经上台讲话了,总算能暂且缓解一点点。
白寻音想到刚刚喻落吟说的‘商业联姻’,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台上。
结果只有等仔细观看时,方才能发现喻时钦和他旁边那位美丽的女士,的确是‘不太熟’的。
两个人之间是否亲近主要还是看眼神表达,肢体表达。
但不管是哪一个,他们都从无交流的缱绻,有的只是假意寒暄一般的‘爱意’,为了利益保持的彬彬有礼。
看着可真让人难受,怪不得喻落吟这么讨厌。
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
对于有些人来说,爱情并不是那么重要,能够维系一段感情的还有利益。
可能喻时钦的这种状态,反而是喻远和顾苑希望喻落吟长成的模样——奈何他是个混世魔王,偏生喜欢自由疯长。
盛宴落幕时分,趁着喻落吟被喻时钦拉过去说话的空当,白寻音并不意外顾苑会在这个时候找到她。
“白工。”眼前她曾经无比崇拜,之后也注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是少数这么称呼她的几个人,顾苑妆容精致的脸上强撑着一抹笑:“可以谈谈么?”
白寻音来的目的就是为此,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默契的一前一后走到酒庄的落地窗边,四下无人,倒是个天然说事的好地方。
顾苑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白工……”
“顾院长。”白寻音微笑了笑:“您叫我名字就好了。”
顾苑的一声‘白工’,说实话她现在还有点受不起。
“好,小白。”于是顾苑也叫起了这个对于小辈的称呼,她眼睛掠过眼前的玻璃窗,忽而短促的笑了一声:“你瞧,现在的场景和六年前是不是有点像?”
同样无人的走廊,偌大的窗边,可现如今的心境却和那个时候大大不同了。
六年前的顾苑高傲,□□,对于白寻音的态度就像在掌中随意控制的蝼蚁一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反而是眼前女孩让她感到不安,因为白寻音只要在喻落吟面前把六年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就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因为顾苑此刻已经胆怯于让喻落吟知道,当年致使他们分开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还真是时也,命也。
顾苑不禁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不,不一样。”白寻音笑了笑,微微侧头看着顾苑:“六年前在我面前的顾院长自信,有规划,现在的你却像惊弓之鸟。”
她的话并不客气,让顾苑瞳孔不自觉的一缩。
“顾院长,我一直很喜欢您,认识您其实比认识喻落吟还要早。”白寻音眯了眯眼,回忆起自己自高一开始就在网上寻觅顾苑讲座的经历:“我很敬佩您的学术造诣,理念,在年幼不懂事的时候甚至还想成为您这样的教授。”
年幼不懂事的时候。
顾苑慢慢的品味着这句话,不由得苦笑:“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自私自利,那些崇拜感也就荡然无存了吧?”
“不,您还是我崇拜的教授,无论是讲座还是论文,我的老师也说过您是他非常欣赏的科研人员。”白寻音摇了摇头,否认了顾苑刚刚的话,在后者怔愣的眼神中话锋却是一转——
“但恕我直言,顾院长,您对于喻落吟的态度,是我不能接受的。”
顾苑眉头猝然一紧,不明所以的看着白寻音,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顾院长,您从来都不知道您儿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把您和喻先生的期望强加在喻落吟的身上,我冒昧的问一句,您究竟是纯粹的把他当作您的儿子,还是一个值得炫耀的作品?就像您的每一篇论文一样。”
顾苑手心不自觉的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你、你说什么?”
“顾院长,您的聪明程度超越了全国百分之九十八的人,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白寻音笑笑,目光却锐利的近乎逼人:“您知道喻落吟十三岁的时候去看心理医生,一连看了三年么?知道他努力成长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是想要报复你们,但归根究底还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力让你们……爱他么?”
她的声音说到最后,顾苑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脸上难看的厉害,煞白的像张纸,握着身后扶手的纤细手指不住收紧。
因为她惭愧的发现,白寻音说的这些……她的确都是不知道的。
这么多年,她到底在干什么?
居然连唯一的儿子都忽视的那么彻底,却还不断的自私要求他按照自己的规划成长,甚至最后越来越控制不住喻落吟的时候……还会埋怨他。
“也许您的事业,喻先生的事业,都比喻落吟重要。”白寻音移开视线到窗外枝枝蔓蔓的树叶上,从在陆莹的心理诊所出来就一直郁结到现在的一口浊气总算吐了出来,她豁然开朗,淡淡的说:“但我会心疼他的。”
“所以顾院长,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当初我们在医院见过面的事情。”白寻音看着顾苑,不知道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还是讽刺——
“我希望喻落吟开心,只希望他开心,而他现在和您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我不会从中作梗。”
“但我会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至于我们六年前那场曾经的谈话,就当做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吧。”
水过无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她,只要在今天帮着喻落吟‘泄愤’就可以了。
气氛接近窒息的安静,半晌后,顾苑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白寻音的眼睛疲惫而狼狈。
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往日那种精神气由内而外撑着的皮囊,毫不留情的展露了出来无情的痕迹。
顾苑看着她,轻轻的道:“谢谢你。”
“不用。”白寻音垂眸看了眼手表,心想一会儿喻落吟就得找她了,于是起身告辞,离开这儿之前只留下一句:“我是为了喻落吟。”
第76章
白寻音离开了酒庄二楼的落地窗旁, 顺着长廊要走到大厅去找喻落吟。
却在经过某个暗门的时候遇到‘不速之客’,毫不设防间被一只结实修长的大手拉住了手臂,在白寻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人已经被拉进了暗处, 眼前猝然一片黑, 她被身后的‘登徒子’捂住了嘴。
还来不及慌张,白寻音鼻尖就嗅到了熟悉的清冽薄荷味。
一瞬间,所有紧张紧绷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她任由自己安心的靠在身后人的身上,反倒不说话了。
“啧。”喻落吟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可惜:“你怎么都不害怕?”
白寻音眨了眨眼,说话的时候软嫩的唇划过他的手心:“我知道是你。”
喻落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也没像往日那般故作戏谑的调侃,他只是从后面抱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腰肢,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呼吸声萦绕在耳, 白寻音敏锐的感知到有些沉。
他似乎像是……有心事。
白寻音秀眉微蹙,试探的问:“不开心?”
“开心,也不开心。”喻落吟低低的叹了口气,清冽的声音似乎隐隐克制着什么,又克制不住那熔岩下火山隐隐喷发的前奏, 有种很性感的压抑:“宝贝, 我很高兴你为我出头, 但六年前…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白寻音微微一怔, 原来她刚刚顾苑的对话,都被喻落吟听到了。
怪不得他会这么失常,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她——虽然他平日里也爱撒娇耍赖。
虽然已经答应了顾苑不会把那些过往云烟告诉喻落吟,但现如今他已经知道了, 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的。”白寻音低低的叹了口气:“是当初在医院那个晚上,其实你母亲来看你了,正巧碰到我。”
碰到校服上沾着血,狼狈不堪,却害的她儿子进医院的‘罪魁祸首’。
喻落吟想象着白寻音当时可能的尴尬处境,闭了闭眼。
“顾院长知道咱们的事情,但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是希望我离开你而已。”白寻音长长的睫毛微垂,在黑暗里两个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有呼吸交错:“其实我可以理解她的想法的,她对你要求一向严苛,当然忍受不了早恋这件事,而且我还把你害的这么惨。”
说到此处,白寻音还绷不住笑了声:“她当然觉得我是个祸害。”
喻落吟搂着女人纤腰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可是顾院长没有说什么。”白寻音安抚性的拍了拍他,声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喻落吟,是我的错,是我和她主动说我会离开你,你别生气行么?”
“不,我不生气。”刚刚在找白寻音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和顾苑上二楼的场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躲在暗处听到的那些话,足以击溃喻落吟心理建设。
他心疼白寻音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生气。
“不,我是说你别生你妈妈的气。”白寻音声音轻而坚定:“我不骗你,她是真的没说什么,我刚刚和她谈话有些生气也不是因为六年前的事情,是因为,因为……”
她有些难以启齿,可喻落吟却淡淡的接过了她的话茬:“是因为心理医生那件事,对么?”
白寻音咬了下唇,沉默不语。
可这也算是无声的承认了。
“傻姑娘。”喻落吟轻轻的笑了下,把人搂在怀里:“你怎么知道我找过心理医生?”
白寻音不想瞒着他,于是一五一十的把去澜大遇到刘语芙,而后刘语芙在大一的时候又巧遇过他去心理治疗诊所的事情都说了。
喻落吟听着,脑子里只有‘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
就像他的事情瞒不过白寻音,会被刘语芙巧妙的拨开云雾,又像是白寻音瞒不过他,和顾苑的对话会被他无意间听见。
冥冥之中,似乎都有注定的。
注定他们两个不可以有任何事情瞒着对方,坦诚以待才是最好的方式。
“你对我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该说的陆姐应该都跟你说了。”喻落吟低低的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一个很可怜的小孩?”
他说着,就撒娇的抱着白寻音把她举高高,想要‘亲亲安慰’。
已经习惯了他的撒娇,但偶尔还是会觉得忍俊不禁。
白寻音忍着笑,捂住他的唇不亲,还是一本正经的问:“那你还生你妈妈的气么?”
喻落吟身子一僵。
“我不会要求你做圣人。”白寻音从他身上跳下来,额头抵着男人的胸口,一字一句传入心扉:“但六年前那场谈话顾院长是没什么错的,这件事情关乎到我的原因,所以要解释清楚,至于别的……我不会拦着你生气呀。”
喻落吟僵硬的身子渐渐柔和,黑暗中晦涩不明的双眼是不会被人轻易窥探到的无措。
其实他也会慌张失措的。
“找时间和顾院长谈谈吧,别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白寻音声音一顿,踮起脚来主动轻吻了一下他的下颌:“乖乖的。”
如果喻落吟能把在她面前装可怜撒娇的本事用在顾苑喻远面前十分之一,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这么僵硬了。
黑暗中喻落吟沉默的抱着她,半晌后,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不知道他是把白寻音谆谆善诱的言辞听进了耳朵里,还是……终于想跟自己妥协了。
某天下班后的傍晚,喻落吟开车回了喻家的豪门大院。
他是不怎么爱回来的,除却固定的日子基本上很少来,越长大越在表面上看着和顾苑喻远和解了,实际上却渐行渐远。
喻落吟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原来他的‘家’里现在是这么冷清。
保姆在这座宅子里待了很多年,算是半个家人,可终究不是真正的家人。
男人蹙了蹙线条精致的长眉,微微抿唇走了进去。
他有密码,不用按门铃,脚步放轻进了门,傍晚太阳还没落下的宅子里没人开灯,一片昏暗,客厅里影影绰绰的坐着一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