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之敛了敛心神，此时的幻境已经不再是梅雨时节，而是隆冬时节，他坐在沈家别院的小屋子里，靠着窗棂，望着窗外的沈霖发呆，良久，他沉声道:“还好溯洄聪慧，它把两个人的视角都展现给我们了。”
昭昭沏了一杯茶，暖了暖手，打了个哈欠道:“这里四季变化好快啊，我感觉我都快冻感冒了。”
慕瑾之听不明白她说的感冒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能理解，昭昭的意思是她快生病了。
屋子里暖炉开的正旺，慕瑾之在炉子上煮了一壶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温热的青梅酒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昭昭有些馋酒，发出了眼巴巴的渴望的讯息。
慕瑾之瞥了她一眼道:“不许喝酒，等下出去找沈霖。”
这股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劲，昭昭也不知道大魔王是和谁学的，她被屋子里的暖气熏得昏昏欲睡，小姑娘把手中的手抄放下，去够炉子上的青梅酒，却被少年用法术一下子给挪走，无奈之下，昭昭只能用手烤火，看慕瑾之把刚温好的酒开封，然后看他用碧绿的酒杯去接澄澈透明的清酒。
无奈之下昭昭只能选择开口转移话题，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逐华君，你刚才和我打赌，你输了。所以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少年刚轻轻的尝了一口酒，就听到了身旁的小姑娘这样开口道。
他神情依旧淡漠冷然，放下手中的青梅酒道:“所以你要把要求放在喝酒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昭昭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使劲的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具体的事情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等之后再提。”
慕瑾之没理昭昭，他抬起手，又斟了一杯酒，看着窗外皑皑白雪和红梅，沉默了半晌，又听昭昭继续道:“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魔界那帮人这么果果想要你入魔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有溯洄为什么保护我不保护江公子呢？”
她的问题太多，一个一个像连珠炮一样，慕瑾之不知道从何回答，火炉的红光将面前小姑娘的脸映衬得比花还要娇艳。
少年忽然想起在上个心魔阵里，他触碰到的，一碰就碎了的母亲。
溯洄……
其实保护的并不是谢昭昭，而是慕瑾之。因为原则上，慕瑾之才是溯洄真正的主人。溯洄这块玉佩，是他父亲赠与他母亲的，还有他母亲残存的意识在里面。
它自然是认慕瑾之做主人的，少年手心微热，雪花在他掌心一碰就化了。
慕瑾之其实是记得的，那次，来半路截杀他和慕絮的人，法力高深，不似凡间人，而他没死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慕絮的保护，更重要的是。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法力和那人出自同宗，等同于同根生。
所以，他无法彻底除去自己，那人身上的法力很浓郁，即便他可以隐藏了身份，将自己的境界一压再压，慕瑾之还是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人族的修士。
他，可能来自于九重天。
少年目光一凛，他突然有一种大胆的猜测，或许魔界执意要他入魔这件事，也和当初那个想谋害他和慕絮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此处，慕瑾之拿起流霜，放下酒杯，就提剑出门，昭昭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他一声道:“哎！你的酒还没喝完呢，着急什么呢？”
少年没理她，谢昭昭只得把温热的酒踹在怀里跟他一起跑出门去。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昭昭听到慕瑾之这样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去找到沈霖，阻止他去谋害顾辰，这样才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慕瑾之说得很对，如果沈霖当初没有对顾辰下手，那自然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也不会有他去和魔族做交易，替魔族用活人炼丹误入歧途，再也折返不过来的结局。
沈霖在准备下手之时，其实已经做了最万全的准备。
时值隆冬，他将顾辰约出来一同前去狩猎游玩，在深山老林里，有精怪作祟最不足为奇，以精怪作为借口让他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尽管顾辰是个金丹期修士，在强大的魔族面前也不值一提，最后把事情都推在魔族身上就好了。
穿着蓝色劲装的少年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昭昭不得不承认，沈霖生的也是极为好看的，少年射箭的姿势非常标准，他骑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手拉开了弓，直直的朝着顾辰的后背射了过去，就在此时，流霜飞快的挡住了这支箭，被折断了的箭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慕瑾之走出来的步伐从容不迫，他的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嘲弄道:“沈公子，游戏结束了，你该醒了。”
“逐华君，你怎么在这里？”沈霖的目光带着一丝狠厉:“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他！”
慕瑾之轻声地笑了一下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沈公子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这是你的梦境，你把我和谢小姐拽了进来，现在沈公子反而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件事情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既然被拉进来了，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沈公子，你今日若杀了顾辰，来日必定会后悔。”
沈霖径直下了马，走到了慕瑾之面前，少年手持玉笛，看了看拿着流霜的慕瑾之道:“逐华君这是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你来扰乱我的计划也就罢了，现在又和我说是幻境，你觉得可笑不可笑？”
昭昭觉得她有必要站出来解释一下，她叹了口气，小跑上了前，她的小碎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摇光公子，这的的确确是你的幻境，逐华君没说假话，因为……你如果杀了顾辰，那沈璃就一定会查出来是你，她为了你，就会以命换命，甚至把自己的金丹剖给顾辰，只为了让你逃脱这个罪名，你还不懂吗？你不能杀他。”
沈霖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道:“这位姑娘也在和我开玩笑是吗？阿姐一点都不喜欢顾辰，更何况，阿姐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阿姐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你们无非就是顾辰这个人的帮凶，站在金陵顾家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呵。”慕瑾之冷笑一声:“你怎么还在自欺欺人？你难道以为顾辰这个人值得我来阻止你杀他？若不是你把我和谢小姐都困在你的梦境里，我真的懒得管这件事。”
昭昭觉得慕瑾之这么说话实在太凶，她尽量缓和了自己的语气道:“是真的，沈璃虽然不喜欢顾辰，但她选择同意这门婚事的原因是因为你，其实沈家主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她是个女子，这些权力最终都要收归沈家，她不愿意把权力交给沈寻和沈舟的儿子，她想交给你。”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沈霖突然沉默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打在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无动于衷，手中的那支玉笛最终也无声的落在了雪地里，昭昭觉得她应该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这些，可是，从一开始，沈家主就希望，你能够代替她，继承临安沈家的家主之位，她希望你能够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世间，有了沈家家主的这个头衔，从今以后，再无人会嘲笑你，也无人会瞧不起你的身份。她同金陵顾家谈判去联姻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金陵顾家答应她扶持你坐上沈家的家主之位。”
沈霖一怔，后退了几步，脚步有些不稳，他听到慕瑾之轻笑一声道:“谢小姐都说的如此明白了，怎么，沈公子你还是不肯从这个梦境里醒过来吗？”
他点的如此直白，相信是个人都不会不明白，更何况沈霖如此通透且聪慧，果然，面前的少年顿了顿道:“我晓得了，只是……”
沈霖眉目低垂道:“谢姑娘，我想起来你了，逐华君说的不错，我把自己困在这里面了。你，继续说下去吧。”
“其实这件事情，沈家主一直都是瞒着你的一个状态，她觉得你比她更能胜任沈家家主之位，你以为为什么她要用自己的命和金丹去换顾辰活着？她压根就不喜欢顾辰，可是——”
沈霖似是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他知道了，知道的彻彻底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他罢了。
他的阿姐，答应联姻是因为怕他被撵出沈家，是因为想让他接手自己的地位，做临安沈家的家主。
就连用自己的金丹和性命去救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也是为了他。可是沈璃压根就不清楚，沈霖也不在乎任何世俗的目光，更不在意那些世俗的地位。
他所在意的，满心满眼，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沈璃而已。
说到底，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错的，只不过是，将那些隐秘的心思都压抑在心底，两个人都为了对方好，可是他们都不明白，对于对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面前的少年眼底尽是阴翳，他抬起头，把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收去。
良久，昭昭听到他道:“我想要我的阿姐长命百岁。”
一句话，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真切，沈霖抬起头，任凭雪花和凛冽的寒风打在了他的脸上，他道:“我知晓阿姐知道了，她知道了，我为了一己私欲与魔族为伍，残害临安城里面的百姓。阿姐一生都活的光明磊落，那些不堪的事情我都想替她做。我想变成阿姐手中的一把刀。”
他说完这句话，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这样的续命方法，想必他的阿姐是不愿意要的。
是他让他的阿姐活成了她自己最不想要的样子。
昭昭愣了愣，看向他道:“摇光公子，你还好吗？”
沈霖轻笑了一声，朝着空中看了一眼，雪花越来越大，他的理智却越来越清晰，他的目光转向了谢昭昭道:“谢姑娘，我做的这些事情，都并非出自我本意。只是现在，说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当时只是想要她活下来，所有的所有，是我一人之错，与阿姐无关。我找到了一个方法。即使不靠吸取精气，也能够让阿姐继续活下来。”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道:“这个法子，请谢姑娘放心，绝对不会牵扯到其他的无辜者，这是我寻求了很久才寻到的方法，还请你答应，帮我做这件事。”
谢昭昭愣了一下，继而郑重的点点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做。”
沈霖这次的笑容，灿烂的像是冬日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他伸出手，直直的掏向了自己的丹田，挖出了自己的金丹。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明天就正式完结了这卷。写的整个人暴躁了
第33章 锦书难托(完)
“摇光公子, 你这是做什么？”一时情急，昭昭直接喊了出声。
他在生剜自己的金丹，一个修士一旦失去了自己的金丹这意味着什么, 沈霖自己再清楚不过。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慕瑾之冷眼看着, 一言未发。沈霖轻声笑了一下:“抱歉, 逐华君。这次想引你入局做的这些事，是我的错。其实, 我有存了私心。”
他是存了私心的，沈霖知晓沈璃并不会愿意这样做，那些昏睡过去的人的生魄, 还在他手里, 没有交给魔界，他把手张开，一个瓷白色的瓶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沈霖轻轻的笑了一声道:“这里面是那些昏迷过去人的生魂，虽然魔界和妖界要用活人炼丹。但是我尽可能的保存了一部分人的灵魂。”
昭昭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她突然喉咙有些痛, 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抬起头道:“摇光公子，你？”
少年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鲜血道:“我的金丹劳烦谢姑娘替我保管, 等下出去之后, 我自会向阿姐谢罪。至于其他的事情，还要辛苦你和逐华君替我善后了。”
原书里这个时候没有她, 也没有这个幻境, 因为她的到来，完全把剧情打乱了，谢昭昭整个人有些懵逼, 看了一眼慕瑾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她，她实在是没什么信心好好完成。
正在小姑娘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听到沈霖开口对慕瑾之道:“我知道逐华君有事情想问我，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瑾之的的确确有话想要问，从刚才到现在，他都在等沈霖主动开口同他讲话。少年声音微冷，看向面前的人道:“想必沈公子也知道我想问什么，我想问，魔界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我入魔？花费这么大心力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点对他很重要，慕瑾之非常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坚持。
沈霖后退了几步，笑了一声道:“我早知逐华君会如此问我，坦白而言，我清楚的并不是很多。只知道有位大人物想看你从神坛上跌落下来，成为众矢之的，他想看你入魔，那样天界就有理由顺理成章的讨伐你，至于魔界为何如此热衷，大概是他们想看一场好戏罢了。”
聪慧如同慕瑾之，沈霖话说到这里，就大概明白了几分。
紧接着沈霖又继续道:“我不知道那位大人物为何没想要你死，只是想要你堕魔，依我来看，恐怕是他没有办法除掉你，才想借妖界和魔界的力来隔山打牛，毕竟你如果真的堕魔，对于魔界而言，他们算是给天界添了堵，还给自己增加了助力。这件事情对那位大人物和魔界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昭昭听得有些心梗，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大人物就对慕瑾之念念不忘，还非要他堕魔，而且刚开始从他出生就追杀他，这得多大仇多大恨啊。
慕瑾之凤眸微抬，神色没什么变化，沈霖听到他开口道:“继续说下去。”
“若我没猜错的话，逐华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逐渐的速度比别人快数倍，并且你年纪轻轻就能修得上仙取得别人无法取得的成绩？”沈霖顿了顿道:“因为你是天生神骨。”
天生神骨的人，生来就是半神，修炼速度自然有异于他人。
“虽然我不知晓，逐华君为何会生来就是半神，但，我想那位之所以想要杀了你是和你的半神身份有着分不开的关系的。”
慕瑾之沉默了一会儿，拱了拱手，表示了谢意，又听沈霖道:“逐华君还是小心为上，我只了解这些，其他的别的事情还希望你注意，我只能说，这不是结束。”
幻境中大片大片的雾气褪去，而他们几个人也最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小院子里，昭昭看着熟悉的场景，颇有几分慨叹，她发现那些人居然还在原地等着他们。
谢昭昭愣了愣，开口道:“哥哥，乐辞姐姐，你们还一直在这里守护我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