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妗嗤笑一声:“你当各家的宗妇又有几个是蠢的?这几个月来不管是上京城中, 还是朝堂上下,皆是暗流涌动,没见各家宴饮都不曾举办了吗?便是哀家传了这个旨,又有几个人会信?”
“这就不需要娘娘操心了,”蒋韶招了招手, 便有外头的侍卫捧着一卷明黄的绸布进来,毕恭毕敬的交给他。
蒋韶接过凤诏,瞥了一眼远远守在门外的一个宫婢,沉声道:“将娘娘的凤印取来。”
虞妗这才发现,除了宫女玉瑶,其余的宫婢内侍早已经闻风四散,唯有殿门口守着的那个,面对来势汹汹的叛军,竟能面不改色纹丝不动。
见那宫女朝着蒋韶俯身行礼,随后便依照吩咐走去虞妗放置凤印的碧纱橱后,片刻之后又捧了个匣子走出来,在她身边站定:“娘娘请。”
虞妗望着敞开的檀木匣子冷笑了一声:“原来是绿釉,相爷真是好手段,青黛和银朱前些时候才将桂宫来路不明之人查了个底朝天,却没想到,最深的那颗钉子竟然埋在哀家的跟前。”
绿釉听着虞妗的话,捧着木匣的的双手不由得扣得更紧,像是羞于见她一般垂下了头。
这个绿釉是跟青黛一块儿,被虞妗从储秀宫亲手挑选出来的,家世也是一查再查,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留在了她的身边。
绿釉家境普通,论出身比不得青黛,论情分比不上银朱,熬了好些年,依靠资历在去年才升了二等宫女,等闲也不在虞妗跟前伺候,却也比一般人得她信重。
早在虞妗打算将青黛和银朱都送出宫时,便有意将她提上来,偏偏青黛犯倔不肯走,才将此事搁置了。
因此,这会儿发现绿釉竟是蒋韶的人时,虞妗才这般震惊,难怪蒋韶对她怀有身孕一事并不奇怪。
听着她这万般讽刺的话,蒋韶也只是笑:“娘娘惯爱招蜂引蝶,臣又在宫外,鞭长莫及,总要留着人盯着您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凤诏打开,摆在虞妗的面前:“请娘娘摁个印吧。”
“凤印便在你眼前,何须哀家再动手,谁印又有什么区别?”虞妗别过身不看他。
“娘娘说的是,”蒋韶叹了口气,自己伸手将凤印印在诏书之上,转身交给后在一旁的侍卫:“去吧,挨家挨户的将各位夫人请进宫来,若是遇到冥顽不灵的,杀无赦。”
“你要把哀家困在这宫里不成?”等那侍卫走远,虞妗才开口问道。
看着凤诏送出去,蒋韶像是办完一件极其紧张的大事一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竟在虞妗身边坐了下来。
虞妗察觉不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握紧了袖箭对准他,厉声呵斥:“你离我远点!”
如今的虞妗在蒋韶眼里便是只失了利爪的纸老虎,只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那并不具威慑力的精巧袖箭,温声说:“娘娘不必紧张,等未央宫那边一切事毕,臣便带您出宫好生安置。”
虞妗听得气笑了:“相爷这是要一国太后当你的外室?简直是痴心妄想!”
蒋韶有些悲伤的看着她:“娘娘误会了,待您诞下麟儿,便随臣回家去,家中早已备下了凤冠霞帔,定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娘娘为妻,万万不会委屈了娘娘。”
虞妗上下扫了他一眼:“哀家放着好好的大燕太后不做,做你的继妻?你把齐漪置于何地?她可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想要孩子管她要去啊,还妄图当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你莫不是以为天下什么便宜都让你一人占尽了吧?”
蒋韶抬头看向未央宫,外头的喊杀声,刀兵碰撞声已然大作,只桂宫这边还静如一潭死水:“娘娘误会了,齐漪怀着的可不是臣的孩子,是高阳王的,虽然高阳王或多或少,已有了几个儿子,可对于齐漪腹中的孩子,他还是极其重视的。”
“齐漪与他做了交易,她可以生下这个孩子,但她要娘娘的命,高阳王本就不可能放过娘娘您,他们不过是一拍即合罢了。”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娘娘假死离宫,若是日后齐漪发现了端倪,高阳王看在臣助他为帝的面子上,也不会再追究。”
原来倒是自己一直误会了,齐漪也是个厉害的,能瞒过宫中诸多耳目与高阳王勾搭上。
还未等虞妗说话,外头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绿釉看了虞妗一眼,将殿门缓缓打开。
“太后娘娘求您去看看我家娘娘,娘娘发动了,如今稳婆产婆太医都无处可寻,许是要难产,”来的正是长亭殿的一个一等宫女,叫白玟。
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不要命似的磕头。
“袭绦呢?”蒋韶率先开口问道。
白玟骤然听闻一道男声,茫然的抬起头,一眼便瞧见坐在虞妗榻上的蒋韶,又看见虞妗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顿时满脸惊恐:“相……相爷……”
虞妗与蒋韶对视了一眼,如今宫中大乱,齐漪偏偏此时发动,自然没人顾得上她,也难怪白玟走投无路求来了桂宫,只是没想到蒋韶也在此处罢了。
绿釉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斥道:“主子问你话呢,东张西望什么,小心你那双招子!”
白玟被打的歪倒在地,又利索的爬起身跪好,捂着脸不敢哭,抽噎着说道:“袭绦姑姑说去替娘娘请太医,这会儿还没回来,可娘娘已经不行了,奴婢没了法子,只能……只能来求太后娘娘……”
虞妗甩了个牌子给绿釉:“拿着哀家的牌子去请太医,倘若宫门拦着不给过,就报你家主子的名号。”
绿釉捡起地上的玉牌,有些难堪的咬了咬唇,细若蚊吟的应了一声,才走了出去。
见绿釉走,白玟也跟着爬了起来,被守在门口的陈放拦住了去路。
蒋韶挥了挥手,陈放拔出腰间的佩刀,白玟还来不及尖叫,便倒地不起,鲜血染红了门口的绒毯。
干脆利落的杀完人,陈放又将尸首拖了出去,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虞妗和蒋韶两人,他稍有动作便会惹得虞妗万分紧张。
结果不出半刻钟,绿釉又退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高阳王秦震。
绿釉被一脚踹了进来,吐出一口鲜血。
外面的黑甲兵一拥而入,秦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瞧见虞妗和蒋韶,挑眉大笑道:“都好几个时辰了,相爷还未说服太后娘娘?她既然都怀上了你的孩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太后娘娘还是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吧?”
虞妗看了蒋韶一眼,不知他是如何与秦震说的,竟让秦震误会他才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
这也好,至少秦震不会拿她和孩子来威胁秦宴。
是以虞妗并未反驳,反倒大大方方的直视秦震:“高阳王,你深夜带兵闯入燕宫,如今又打伤哀家的婢女,擅闯哀家的寝殿,究竟是何居心?”
绿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虞妗身边,低声说:“娘娘,奴婢出不去,虞二将军带着虞家军要闯宫,和高阳王的人打了起来。”
秦震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臣偶然得知一个惊天骇闻,我堂堂大燕的皇帝,竟然是后妃与侍卫私通所生,臣简直万般惶恐,未能与娘娘直言还望娘娘恕罪,不过臣已经带着证据证人与诸位老臣一道,和那血脉混淆之人对峙过了,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如今假皇帝已然羞愧无脸见人,自尽于未央宫,娘娘也不必惊慌。”
“你杀了秦寰!”虞妗怎么也没想到,前世平平安安长大,最后流放秦宴鸩杀自己的秦寰会这般就死了,简直不可置信。
秦震背着双手在殿中踱步:“娘娘这可是冤枉了本王,他这是身世被揭发,无颜面对百姓百官,拔剑自刎罢了。”
门外的刀兵碰撞声越来越近,秦震向殿外做了个手势:“只是太后娘娘的二哥,正打着勤王的旗帜要闯宫,本王觉得他本是好意,不过是被谎言蒙蔽了双眼罢了,是以还请太后娘娘随臣走一趟吧。”
“相信虞二将军见着太后娘娘,定然会顾及一二。”
话音刚落,便向身后的侍卫示意,让他们将虞妗押上来。
虞妗连连后退,绿釉忍着伤痛挡在她面前。
一直静默不语的蒋韶站起身道:“王爷还不知道吧,长亭殿的齐太后生产在即,方才娘娘跟前的宫女要出宫便是为了替她去请太医,宫中未曾准备产婆稳婆,恐会有生产之难。”
齐漪毕竟怀着秦震的孩子,蒋韶这番话本以为会激起他的舐犊之情,没想到秦震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是生个孩子罢了,本王不缺子嗣,若她好命生得下来便好,若生不下来,也不过是各有各的缘法。”
说着极具暧昧的眼神在虞妗身上流转:“况且那不过是本王一夜风流的产物,比起半老徐娘,臣还是觉得娘娘这般的容色更为动人。”
“放肆!”绿釉鼓起勇气怒斥了一声。
秦震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并不把这小小宫女放在眼里:“太后娘娘,外头战况愈发激烈,时间可不等人,娘娘还是随臣快些出去吧。”
等了半响却不得虞妗回应,秦震疑惑着偏头去看。
只见虞妗满头大汗的躬身捧着肚子,下身鲜血潺潺,一手抓着床沿才堪堪站稳。
这一夜几番惊慌,虞妗一个不慎竟然才七月便要早产了。
“绿釉……哀家……要生了……”
“娘娘!”听见虞妗虚弱不已的声音,绿釉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她没伺候过生产,看着这般场景慌得手忙脚乱,搀着虞妗朝蒋韶和秦震哭喊:“快请太医啊,快去请太医!”
蒋韶难得的有些慌张,莫文轩出生时他还在考学,并未亲眼瞧见,回来时孩子已经满月了,他从不知晓妇人生产竟是这般模样。
下意识往虞妗的方向走了几步,却遭到她激烈反抗。
虞妗忍着剧痛,吃力的抬起袖箭对准蒋韶:“我说了……你离我远点!”
蒋韶几乎卑微的求她:“我不过去,但至少让我抱你上榻。”
虞妗死死抓着绿釉的手,借着她的力,一步一步往床榻挪去,咬牙切齿的说:“不需要!”
绿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虞妗安置在榻上,没忘记放下帷幔,转身去求蒋韶:“相爷,快去请太医吧,娘娘还未足月便早产,就是足月生产也是极其凶险的,万一娘娘熬不过去可怎么是好,相爷,奴婢求您了!”
“陈放!”
“小的在,”陈放从外头闪身进来。
蒋韶脸色黑如锅底:“去太医署请太医!”
陈放领命往外走,却被秦震的人拦了下来。
蒋韶转头看向秦震,眼神锐利几乎要化作实质:“王爷?”
秦震云淡风轻的说:“若虞雁北一时不停止闯宫,太后娘娘便一时不能请太医,就像本王方才说过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看谁熬得住吧。”
他这话说出来,就连绿釉都能察觉到蒋韶的杀意,她甚至在想,若相爷手中有把刀,是不是会忍不住一刀捅上去。
“绿釉,”床榻间传来虞妗虚弱无力的声音。
绿釉抹干净泪,扑了过去:“娘娘……”
“准备热水……白布,和剪子……”虞妗记得大嫂白氏生产时用过的物件,按着记忆吩咐道。
绿釉现在就是一只无头苍蝇,虞妗说什么便做什么,殿中又唯有她一人,只有四处奔走着准备。
蒋韶和秦震被撵去了外殿,外头是震天的喊杀声,血腥气四处弥漫,连殿内也能闻得见,里头是虞妗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相较于秦震胜券在握一身轻的模样,蒋韶便有些坐立不安,在椅子上坐了半响,便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甚至风度尽失的试图往寝殿里偷窥。
看他这幅模样,秦震心中嗤笑连连,正要说几句话讽刺一二,殿门却又被大力推开,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闯了进来。
“王爷……摄政王秦宴杀了回来……”话刚说完便咽了气。
原来外头闯宫的除了虞雁北,还有从北地杀回来的秦宴,除了十万虞家军还有五万受尽战火和鲜血洗礼的延北军,秦震那点高阳士兵只能被动挨打,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这会儿已经杀了进来。
秦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突如其来的延北军重重围困,身穿银白甲胄的秦宴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周身迸溅的鲜血宛如地狱回来的杀神。
与此同时,寝殿内的虞妗也不好了。
绿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让蒋韶腿脚发软,险些跪倒在地,哪里顾得上管秦宴还是秦震,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推开门便要进去,谁知迎面而来的是一只闪着绿光的箭矢。
蒋韶躲闪不及,正中胸膛,扶着门框倒下时,双眸里映照着虞妗毫无血色的脸。
虞妗昏迷过去之前,瞧见的是秦宴朝自己奔来的身影,一如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