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他才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想到了足智多谋的林璿。
只是,世事总不如人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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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澈在林家这里找不到出路,也只得另作打算。至于他的那些心思,能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林如海如今是没空管他的事的。
原因无他,不过是王氏终于忍不住对贾政出手了而已。
贾珠入吏部观政三年之后,在林如海和贾赦的暗中帮助下,谋得了个六品主事的职位。贾珠自己也挺满足。
毕竟,比起和他同期的进士,他的升迁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他却不知道,这却给了他母亲王氏一种错觉:她儿子就是天生的贵人,将来一定能给她挣一个一品诰命!
慢慢的,王氏耳边却总是听到这样的话:
“珠大爷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了。”
“是呀,你看看周围相熟的人家,哪家的子弟不是仗着祖荫胡作非为?也就是珠大爷自小就懂得发奋,高中了二甲进士。”
“珠大爷一定会向东府的故敬大老爷一般,位极人臣的。”
“我要是能到珠大爷院子里伺候就好了。”
“小蹄子,你想的美!”
“……”
王氏内心深处,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再加上这样的话挺多了,她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得知:朝中有不成文的规定,父子二人不能同在高位,儿子的品级不能超过父亲。
这对王氏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别人不知道贾政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吗?
在工部坐了二十年,还是个五品官儿。怕是再给他二十年,他也难再进一步。
而他的珠儿已经是正六品了,距离五品,不过一步之遥。
一开始,王氏也寄希望于贾政能为了儿子的前途,主动退下来。
可是,贾政却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有这个意思。
王氏忍不住旁敲侧击了一下,贾政却是恼羞成怒,迁怒贾珠,找了个借口,让他跪了半个时辰。
老子罚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王氏纵然知晓此事怪不得贾珠,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只是,她心里却记恨上了贾政。
孰不知,贾政心里也开始不待见贾珠了。
有了贾珠的前车之鉴,整日里只喜欢吃丫鬟嘴上胭脂的贾宝玉,却意外得了贾政的青眼。
——至少这个儿子,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逼迫老父亲退位呀!
一时间,总是对宝玉横不顺眼、竖不顺眼,张口逆子、闭口孽障的贾政,骤然间开始对他和颜悦色。
吓得宝玉好几天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幺蛾子,这些日子欠的大字也急急慌慌的去补,连答应好的要让老祖宗接云妹妹来玩儿的事都忘了。
好在贾母心里记着呢。
眼见林家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宝玉,她总得再给宝玉物色一个家室模样都好的。
而侯府千金史湘云,就是贾母的下一个目标。
王氏本就因着贾政罚了贾珠的事气不顺,又见贾母把史湘云给接来了,更是气得心口疼。
就像贾母为了拢住宝玉,给他物色妻子是从和她亲近的人家找一样,王氏自然也希望宝玉的媳妇儿是和自己一条心的。
她好不容易使手段断了妹妹的女儿宝钗入宫的路子,自然不只是贪图薛家的钱财。
她就是看中了宝钗温柔敦厚又生性简朴,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
至于什么林黛玉呀史湘云呐,在王氏看来,一个病秧子,再有一个口无遮拦,哪一个都配不上她的宝玉。
再则,林家穷酸,史湘云又是一介孤女,将来能有多少嫁妆?能保证她的宝玉一辈子衣食无忧吗?
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身价丰厚,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妹妹的女儿更好。
那薛蟠又是个不成器的,等宝玉和宝钗定亲之后,想个法子弄死了他,整个薛家不都是宝钗的了?等宝钗嫁给了宝玉,那宝钗的不都是宝玉的了吗?
王夫人的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很是结得。
为此,她没少在薛姨妈面前旁敲侧击的暗示。
而薛姨妈也觉得,宝玉这孩子温柔又有灵性,还有个有本事、有前途的哥哥照看,他们家宝钗若是能和宝玉结亲,日后也能帮衬儿子薛蟠,保住她薛家的家业。
总之,姐妹二人是各有算计,却又阴差阳错的一拍即合。
宝钗虽然觉得宝玉未免太没有上进心了一些,但数来数去,她却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若是嫁给门当户对的皇商人家,难保她薛家的家业不会被人给吞了去。
至于那些寒门学子,他们家并没有门路认识。
就算认识了一两个,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对方的品性,不知对方家里有无妻室。
若是碰上那等发达了就忘恩负义的,或者是家里已经娶了妻,却把她骗做妾室的,那才真是一辈子都毁了呢!
其实,宝钗一开始就不赞成投奔姨母,她觉得,投奔舅舅王子腾才对他们家更好。
奈何,家里她做不得住,只得跟着母亲寄居到了贾家。
再弄到如今,不得不为了家族,俯就贾宝玉。
第198章 林如海(七十七)
当然了, 比起小儿子的婚事,王氏更加关心的,还是大儿子的前途。
但这种烦恼,她就只能在自己妹妹的面前倾吐抱怨一番。其他的, 就算是同样关注贾珠前程的贾母, 她都不敢透露分毫。
因为, 在贾母心中, 便是宝玉都比不过贾政,又何况是贾珠?
而她会得知贾政不退,贾珠难以再升迁的潜规则, 就是从薛姨妈这里得到的消息。
虽然同样是内宅妇人, 但薛家是做生意的, 祖上又是紫薇舍人, 薛姨妈自然会知晓一些朝堂上的隐秘。
再说了, 这种潜规则, 也算不得什么隐秘,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会明着说出来而已。
薛姨妈就劝她:“珠儿才刚刚升了六品,便是上官再赏识他, 至少也得等到三年以后吧?姐姐别着急, 三年呢, 变数多着呢!”
这话落到王氏耳朵里, 就自动把那“至少”二字给去了。她相信, 以珠儿的才能, 三年之后,一定会再次升迁的。
但这得有个前提,就是路上没有贾政这块儿石头。
王氏心里也有了些成算, 面上带着亲密对薛姨妈道:“妹妹说的是,也是我太着急了。但我这不是想着,珠儿往上走的高点儿,日后也能多照应照应宝玉嘛。”
最后这句话,可算是说到薛姨妈心坎儿上了,她一瞬间就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不是嘛,这亲兄弟俩,就是得相互扶持才是。我就一直遗憾,没能再给蟠儿添个兄弟。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忙里忙外。”
说到最后,倒勾起了她自己的伤心事,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津出的泪水。
王氏急忙安慰她:“妹妹快别落泪了,一会儿叫宝钗看见了,又跟着担心。我看蟠儿是个好的,就是年纪还小,难免贪玩儿一点儿。只要那些老掌柜的们肯用心教他,哪有不成的?日后啊,妹妹就擎等着享福吧!”
但她心里却是忍不住冷笑:就薛蟠那样的,给我的珠儿、宝玉提鞋都不配,也就你把他当个宝。
薛姨妈被她宽了心,连忙收了泪,转而又说起了贾珠:“我听说珠儿被姐夫罚了?可别伤了身子才好。我这里还有一根老山参,待会儿就让人送过来,姐姐叫人给珠儿炖了,好好补一补。”
王氏瞬间喜笑颜开,满意地拍了拍薛姨妈的手,态度更亲密了几分:“难为妹妹想着他,竟是比他老子还强。”
薛姨妈嗔怪道:“姐姐哪里话?珠儿是我外甥,我不想着他还想着谁?”
两姐妹又说了半天的话,眼见就要用晚膳了,薛姨妈也就告辞了。
待薛姨妈回到了薛家借住的梨香园,宝钗正歪在榻上做针线,听见通报,急忙放下绣棚,迎了上来:“妈,你回来了。”
薛姨妈笑着由宝钗扶着坐下,拿起绣棚看了看,见上面已经绣了几株风姿各异的香草,针脚细密,针法灵活,忍不住赞道:“钗儿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宝钗笑了笑,道:“不过是随意扎两针,咱们家又不指望这个。”
“钗儿说的是,”薛姨妈放下绣棚,拉住女儿的手,笑眯_眯地说,“这女儿家呀,还是好好学学管家理事的好。日后到了婆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都得会应酬才是。”
宝钗脸上一红,在她雪样的肌肤上特别明显,嗔道:“妈,你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薛姨妈爽朗地笑了笑,转头吩咐丫鬟,“春红,你把那老山参找出来一根儿,给姨太太送过去。”
那丫鬟应声去了,宝钗却是面色一变,问道:“妈,你怎么又给姨妈送东西?上回不是说了嘛,以后这些贵重的东西就不送了。”
薛姨妈有些尴尬,讪讪道:“这不是你珠大表哥被你姨丈罚了嘛,我就想着送根参给他补补身子。”
但宝钗是何等聪慧?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姨妈又许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承诺,说不定连句准话都没有。也就是自家母亲耳根子软,又对这个姐姐太过信任,随便人家给个棒槌,她都能当真。
对此,宝钗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妈,他堂堂贾府,家大业大的,难道连根老山参都吃不起吗?你这样巴巴地送给人家,人家也不一定领情。”
被女儿这样数落,薛姨妈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反驳道:“一根参而已,又值得了什么?”
宝钗只想叹气:“妈,你可知道,咱们家的生意今非昔比了。这个月的账目,我才看完,比着上个月,竟是又缩水了半成。照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几年,咱们家连一根参都吃不起了!”
薛蟠不学好、不成器,薛姨妈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于是,每个月铺子里的账册,就都让掌柜的送进来,明着是说薛姨妈在处理,其实看账算账的都是宝钗。
因此,家里每月有多少进项、多少流水,也只有宝钗最清楚。
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光明正大地支撑家业,只得暗地里多努力些,方不负先父的多年教导。
可是,先有她哥哥只知道跟着狐朋狗友一块儿挥霍,人家捧他两句,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次次都抢着会账,也没见他交到什么正经的朋友;
后又有她母亲糊涂,姨妈说什么就信什么。她们在贾府住了这两年,姨妈前前后后的,至少借走了五万两。
至于什么时候还?
呵,反正宝钗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她妈还当姨妈是个好的。
宝钗开始怀疑,她选择宝玉,真的是对的吗?这和选择一个皇商嫁过去,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要扒在他薛家身上吸血吗?
眼见得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母亲,没两天她就又被姨妈给哄了,宝钗觉得,她还是应该另作打算才是。
贾家的事,林家也只是稍稍关注一下而已。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黛玉也有十多岁了,眼见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贾敏最近就忙着给女儿裁衣服、打首饰,务必不让女儿在出门交际的时候,在别的小姑娘那里落了下乘。
对于黛玉的婚事,林如海倒是有心撮合一下她与上辈子的夫婿。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在妻子健在的情况下,实在不好插手儿女婚事。
可他又觉得,上辈子那个人选实在是不错,就不免在贾敏面前提了提。
“胡阁老的孙子?”贾敏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更中意连大人家的二公子呢。”
连闻声有两子,其次子连悟与黛玉年纪相当,他夫人文氏也与贾敏透漏过结亲的意思,贾敏也觉得悟哥儿不错。
哪知道这个时候,林如海却突然提到了另一个人,贾敏不免有些不乐意:“咱们家与胡阁老家里并不相熟。而且,人家也没有这个意思,咱们女方总不能上赶着男方吧?”
林如海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辈子的官路已经和上辈子大相径庭了,上辈子的政治盟友胡阁老,这辈子却并没有什么交集。自然而然的,两家的交际圈便错开了,人家也不会来相看他的女儿。
“罢了,”林如海失笑道,“我只是见过那孩子两回,觉得他沉稳有度,这才上了心。”
贾敏替连悟不服:“悟哥儿虽性子跳脱了些,但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咱们玉儿虽看着和一般的大家闺秀并无差别,但骨子里却很有些愤世嫉俗的反骨。像悟哥儿这样不为世俗所累的,才更合适一些。”
林如海忙赔笑道:“太太说的是。”
贾敏也不会揪着不放,转而就说起了别的事:“对了,圣人不是有意你来接替刑部尚书之位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准话?”
林如海道:“圣人自有道理,此事须记不得。若是运作得好了,说不定为夫这一次还机会入阁。”
“此言当真?”贾敏惊喜不已。
要知道,封阁拜相乃是文臣的终极理想,林如海今年才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就能够入阁为相,足够证明林如海能力还有圣心。
林如海矜持地点了点头:“八_九不离十。”
“这可真是太好了!”贾敏激动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林如海叮嘱道:“此时还未尘埃落定,太太在外,可不要漏了口风。”
贾敏嗔了他一眼:“老爷放心,我晓得分寸。”
话音未落,她便又是一叹。林如海问道:“怎么了?”
贾敏道:“只怕老爷入阁之后,咱们家又要频繁地接到老太太是请柬了。”
再怎么说,贾母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在这个讲究孝道的时代,贾敏只能忍着她,让着她,哄着她。她提的无理要求,贾敏可以不答应,但作为母亲,想要见自己的女儿,贾敏却不能每一次都有事推脱。
要不然,外人可不会管内情究竟如何,他们就只会看他们想看到的,说他们想说的。
特别是,双方之中处于高位的那一方,更容易惹来恶意的攻讦。
对此,林如海也只能一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