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的肩膀肯定青了,过会儿说不定还会肿。
贾代善唬了一跳,急忙跪到母亲面前,双手拦住了拐杖,口中劝道:“母亲,母亲,若是史氏有什么不对的,您尽管罚她,何必累着了自己?”
然后,又转头骂史氏:“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给母亲赔罪?”
史氏也知道,无论如何,孙氏是长辈,她服软是必须的。
她忍着泪,和贾代善跪到了一起,“老太太,老爷说的对,儿媳但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要骂要罚都可以,千万被累着了自己。若不然,我们做小辈的如何担待得起?”
“呵。”孙氏冷笑,“我不过打你一下,你就担待不起了。你挑唆他们兄弟关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担不担待得起?”
史氏哭道:“老太太,儿媳冤枉啊。政儿与赦儿都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希望他们两个和睦。”
贾政也吓了一大跳。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因为,上辈子的时候,他每次把责任推给贾赦,都是贾赦自己承受后果的。
可是,他还没傻到家。在关系到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明。
他知道,如今母亲史氏受了无妄之灾,心里一定会记恨他的。
至于史氏说的,希望两个儿子和睦的话……
呵,作为上辈子的受益者,他怎么可能会信?
但他却不敢再说话了,只能看着老太太缓和了神色,一槌定音:“明儿你们从东大院挪出来之后,政儿就搬进去。”
贾代善和史氏连连应声,就怕老太太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贾政虽然觉得东大院晦气,但他一向畏权,老太太都说定了的事,他又哪里还敢反驳?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老太太就让人把春熙堂打扫了出来,说是要尽快搬。
但再快也得有个过程。
史氏亲自带着人去检修了一遍,把掉了漆的地方都重新漆了,坏的地方都修葺好了,窗纱也都换了新的。
林林总总的,等漆晾干了,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孙氏带着自己的私房搬了进去,又催促贾代善夫妇赶紧从东大院里搬出来。
贾代善被老娘催的,只觉得哭笑不得。
史氏心里抱怨,说老太太偏心。同样都是孙子,怎能什么好事都光想着政儿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却是忘了,她自己有了好东西,不也只是想着贾赦吗?
荣禧堂和东大院都是常年住人的,也不用大收拾,只是把帐幔、窗纱什么的都换新也就是了。
所以,很快的,贾代善夫妇就带着贾赦住进了荣禧堂。
贾代善夫妇住正房,贾赦住东厢。
本来东厢是该贾政这个嫡长子住的,但他不是有了东大院,不和父母一起住嘛,就给贾赦住了。
对此,贾政的心情十分复杂。
如今,他与贾赦的处境,和前世完全颠倒了过来。
前世这个时候,是他跟着父母住了东厢。后来等父亲去世,母亲搬走之后,又让他住了正房。
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但他相信,这辈子,他是绝对不会让贾赦有机会住荣禧堂的正房的。
他贾赦,无论前世今生,都注定了没有住正房的命!
私底下,史氏搂着贾赦,满是怜惜与不忿。
“我可怜的赦儿,明明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却因着晚生了几年,就什么都没有了。”
贾赦笑嘻嘻地说:“儿子有母亲呀。”
史氏被他逗得一乐,心肠登时就柔软了起来。
她心说:也不怪我最疼赦儿,赦儿就是孝顺,最会宽我的心。哪里像政儿,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还不知足。
贾赦是真觉得有母亲疼他就好。
至于什么东大院呀,荣禧堂的,他也不觉得一个住处就能代表什么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就是老太太屋里那么多古玩,日后很可能都是他哥哥的了。
唉~要是老太太也像太太一样,他会背一本书,就让他挑一件珍品就好了。
他也不贪心,就那个三足笔洗就成。他偷偷看了一眼底下的印章,宋朝仁宗年间造的。
他偷偷问了问老太太屋里的红英姐姐,据说那是苏东坡用过的东西。
见他走神儿,史氏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笑问道:“你想什么呢?”
“啊?”贾赦回过神来,“在想老太太博古架上那个三足笔洗。据说,是苏东坡用过的。”
史氏心头一动,笑着问道:“赦儿很喜欢那个笔洗吗?”
第377章 贾政(二十四)
史氏从不觉得, 贾赦惦记老太太孙氏的东西不对。
在她看来,老太太的东西,将来都是要传给儿孙的。赦儿和政儿一样,都是老太太的嫡孙子, 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那些东西, 有政儿的一份, 就该有赦儿的一份。
因此, 她听见贾赦心里想那三足笔洗,就问他:“赦儿很喜欢那个笔洗?”
“喜欢,当然喜欢。我问过厉先生了, 苏东坡的东西, 传世的也没有几件了。”
他自从见了那个笔洗之后, 心里就一直痒痒。
可是, 那是老太太的东西, 不是太太的。
贾赦年纪虽然不大, 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知道, 老太太虽然也疼他, 但更疼的是他大哥贾政。老太太的那些好东西,将来估计都是贾政的。
为此, 他不止一次暗暗嘀咕:“就大哥那个榆木, 哪里懂得品鉴古玩?这些好东西给了他, 真是糟践了。”
但有一点儿他清楚, 那就是作为晚辈, 不该惦记长辈的东西。
所以, 他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从来不敢说出来。
今日也就是在母亲面前,他才漏了口风。
因为, 母亲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当然了,他也只是说说,得到是不指望的。
然后,他就听见母亲说:“如果你学完了《论语》,并让先生评个优的话,母亲就求老太太,把那笔洗给了你,如何?”
贾赦的眼睛“噌”一下就亮了,“母亲此言当真?”
史氏嗔怪道:“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贾赦连忙赔笑:“母亲息怒,儿子只是太高兴了。母亲自来就是最疼儿子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了。”
“你呀!”史氏绷不住脸,笑了起来,“你这张嘴,真是跟摸了蜜似的。”
贾赦假做诧异:“咦,太太怎么知道,儿子吃了槐花蜜了?”
史氏“噗嗤”一笑,嗔道:“尽做些怪模样。”
贾赦嘻嘻笑着在母亲怀里扭滚:“儿子只是想要母亲高兴嘛,母亲怎么还说我呢?”
“嗯,嗯,好,好,高兴,母亲高兴得很。”
史氏觉得,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什么都不求了。
*
“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政儿自己的意思?”
贾代善觉得头疼,很头疼。
事情是这样的。
他们一家子都搬完了住处之后,老太太孙氏就突然提议,说是要他再请一个先生,在荣国府单独教导贾政。
可是贾代善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人家厉先生教得好好的,无论是敬儿还是赦儿,都进步的很快。
而且,最重要的是,贾政的情况人家都知道,口风也紧。如果再换一个先生,还是在荣国府教,这府里的下人这么多张嘴,怎么可能都管得住?
万一哪个说漏了嘴,把他们曾经把贾政当神童捧的事说了出去,岂不是又要多一个人看他们荣国府的笑话吗?
于是,贾代善就委婉地拒绝了老太太的要求。
“厉先生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又已经教出了敬儿这么个秀才了。就算再找一个,也不一定比厉先生强。”
可老太太却固执得很。
“政儿乃是荣国府的继承人,整日里寄在隔壁府上读书,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咱们家请不起先生呢。”
“这……老太太,咱们宁荣二府自来休戚与共,同进同退,血脉也还没出三服呢,您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
被他逼问得没办法,孙氏只得说了实话,“是政儿不喜欢到东府去,他和敬儿一向不对付。”
见贾代善皱起了眉头,孙氏立刻道:“这事儿是敬儿先挑起来的,你可不许责骂政儿。”
贾代善:”……”
——他只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了,差点儿提前去见亲爹。
孙氏追问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贾代善暗暗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说:“儿子正有件事要禀报老太太呢。”
见他要岔开话题,孙氏怫然不悦,“我正和你说政儿读书的事儿呢。”
“儿子要说的,就是读书的事儿。”
“哦?”孙氏半信半疑,“你说来听听。”
贾代善道:“代化哥哥和我商量,准备把宁府后边那个两进的院子改成学堂,做咱们老贾家的家学。”
“嗯,这是关乎一族的大事,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不过,既然是家学,这先生一定要好好找。”
在大是大非上,孙氏历来是不含糊的。
贾代善道:“先生的事代化哥哥也有了人选了。”
孙氏好奇地问:“是哪一个?”
她觉得如果先生好的话,就直接让贾政入家学也不错。
贾代善道:“代儒不是中了举人了吗?他不想再考,也无意为官,就让他来掌家学好了。”
贾代儒虽然中了举人,可名次实在是不怎么样,仅在孙山之上。
他自觉没有中进士的资本,又惧怕官场的勾心斗角,就一直窝在家里,没动弹过。
这次,贾代化和贾代善商议这件关乎家族的大计时,因着他也算嫡系,就叫上他一起听听。
听说族里要立族学,贾代儒便忐忑地毛遂自荐了。
贾代善皱着眉,不怎么乐意,“你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正该刻苦攻读,再接再厉才是。”
算起来,贾代儒算是他们家里第一个有功名的。
他们家嫡系人少,贾代善都想好了,等贾代儒中了进士之后,能考中庶吉士最好。
如果考不中,就替他谋个外放,到富饶之地去攒攒资历,日后在朝中也是个助力。
反倒是贾代化更理智点儿,耐心地询问贾代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代儒小心地看了看嫡兄的脸色,嗫嚅道:“我……我觉得我考不上进士的,也不想再考了。”
读书太辛苦了。
他如今也是坐拥万贯家财,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做什么非得辛辛苦苦地读书呢?
贾代善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胸无大志!”
贾代化示意他稍安勿躁,对贾代儒说:“就算你不想再考了,举人也是能做官的。凭咱们家里的关系,安排你到兵部去做个笔帖式,也是轻而易举。”
现如今,贾代化还任着兵部尚书呢。
就算他不揽权,不管事,安排族弟做个笔帖式,还是轻而易举的。
虽然笔帖式只是个九品的小官儿,但凭他们家的人脉,也不失为进身之阶。
但贾代儒还是摇头,推拒道:“官场险恶,愚弟不想涉足。”
那就没办法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虽然这话不太准确,但意思是一样的。
贾代化按住了要动怒的贾代善,劝说道:“家学里招的都是本族子弟,有个长辈镇着也好。”
贾代善没好气地瞪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眼,还是妥协了,“既然你下定决心要管家学,那就要管好了,别让小辈们调皮捣蛋。”
“是,兄长。”贾代儒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贾代善心里怎么对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但在自己母亲面前,他是不会露出来的。
他虽然不管后院的事,但却不是傻子。弟弟贾代儒虽然和他是一个爹,但毕竟不是孙氏生的。
孙氏待贾代儒虽然不苛责,甚至比起外头好些嫡母,孙氏甚至是十分慈爱了。
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一样,总是隔着一层的。
如今贾代儒一直不出息,孙氏虽然嘴上会说几句,却不会往心里去。
但若是贾代儒真的发奋图强了,孙氏嘴上自然会夸赞,但也会觉得他占用了本该是自己嫡亲儿孙的资源。
虽然贾代善觉得,如果贾代儒肯好好做官,虽然会占去一部分资源,但更会带回来更多的回报。
但他说这些,孙氏是看不见的。
因为,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前期投入吧?
果然,听见贾代儒不愿意做官,宁愿去管家学,孙氏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想的很是,家学是咱们老贾家的根基,总还是咱们自家人管着,才让人放心呢。”
然后,贾代善便趁机道:“代儒的学问,教政儿是绰绰有余了。而且,那是政儿的亲叔叔,也比外人更有分寸。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贾代儒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孙氏心里已是肯了一半了,但还有一点儿,她得问清楚。
“那敬儿也去家学吗?”
贾代善道:“敬儿跟着厉先生学惯了,就不进家学了。再者,他已经是秀才公了,再跟一群小的一起读书,那不是欺负人嘛。”
听说贾敬不去,孙氏就彻底放心了。
虽然在贾政没有出生之前,贾敬作为第三代嫡系里的头一个孙辈,也曾独得孙氏宠爱。
但堂孙子毕竟比不上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