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和贾敬到的时候,宾客们大都还没来,只有史氏的娘家人先到了。
因着史氏的母亲早逝,来的是她的嫂子,这会儿正陪着坐月子的史氏说话。
男女七岁不同席,贾敬正好卡在了这个线上,也就不好跟着母亲进史氏休养的屋子,而是被小厮领到了贾源的书房。
虽然贾源惋惜贾敬不喜欢读书,但对这个侄孙还是很喜欢的,笑眯眯地招呼他上前,问了几句学业,便让人给他拿桂花糖吃。
现在的贾敬对于装嫩已经是得心应手而且毫无压力了,笑容甜甜地向贾源道了谢,又和正襟危坐的贾代善请了安,就欢欢喜喜地啃起了桂花糖。
那边的贾源就和贾代善说起了正事。
只听贾源道:“等过了年,为父就上折子告老,并把爵位传给你。”
“老爷,您身体硬朗,为何这样着急?”贾代善惶恐地说。
贾源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身体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退下来,想来圣人还会念着一点儿香火情,给你好点儿的爵位。要不然,等到我去了,怕是就人走茶凉了。”
贾代善虽长着一张风流公子的脸,实际上却是一副武将性子,不会玩儿那些弯弯绕绕,听贾源说得是正理,便也不再多言了。
贾敬在一边吃着点心,心里却是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的时候,圣人的确是很念香火情,竟然让贾代善原爵承袭了。
这在世袭的勋贵里可是头一份儿,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妒忌恨。
但贾敬知道,许多人也明白,这除了贾代善自己争气之外,也少不了他母亲孙氏夫人的功劳。
因为孙氏夫人,正是当今圣人的奶娘。
圣人出生的时候,天下还没定,世道动荡得很,孙夫人可没少护卫还在襁褓中的圣人。
圣人是个念旧的,这些年来时时有赏赐给孙夫人,在各种宫宴上也极给她脸面。
只是,三年之后,贾源就过世了,贾代善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
而那现如今还在襁褓中的贾赦,便成了婆媳争斗的牺牲品,并成功让母亲厌了他一辈子。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为时过早,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贾赦的洗三礼。
洗三礼开始的时候,贾代化已经下了早朝,回去换了身衣服,便赶过来给贾源、贾代善父子赔礼,并参加侄儿的满月宴。
他是因着公事耽搁的,贾源和代善自然不会怪罪,爷三儿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一同去了宴客的花厅。
这个方位,可是专门请张道士算过的,又是宜子孙,又是宜折桂的,最是吉利不过。
贾敬却是暗暗发笑。
——上辈子贾赦也是在这里办的洗三礼,甚至抓周也是在这儿。可他无论是子孙上头,还是学问上头,可都不怎么样。
但这样的好日子,他也不会说出这些没影的事儿来扫人的兴。
时隔多年,贾敬终于再次见到了贾赦。
和贾敬记忆中那个纵_欲纵酒过度,眼圈青黑、面目浮肿的颓废大叔不同,现在的贾赦那可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于是,贾敬就真的上手掐了。
别说,这手感还真不赖!
唔,如果身为婴儿的贾赦能不哭,那就更好了。
面对哇哇大哭的奶娃娃,贾敬一脸尴尬地搓了搓手,迎来了自家母亲无情的数落,还有满堂宾客调笑和打趣。
“哟,敬哥儿这是和弟弟亲近呢!”
“这两兄弟呀,就得从小培养感情。”
“敬哥儿这是头一回当哥哥,心里怕是欢喜地跟什么似的。”
“这小哥儿的哭声可真是响亮,一听就是个健壮的。”
“可不是嘛!”
“……”
七嘴八舌的,一群女客围着,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家都顾忌着今日是好日子,说的也都是好听话。
上首的孙氏笑得合不拢嘴,招手把贾敬召到身前,好一顿揉搓,嘴里心肝肉儿的唤着,话里话外,都是让贾敬要和赦哥儿相亲相爱。
贾敬好不容易从孙氏怀里挣扎出来,悄咪咪地瞪了懵懂无知的无齿婴儿一眼,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一笔,决定等再过几年,就让贾赦好好见识一下四书五经的魅力!
——话说,你们荣国府不是要弃武从文吗?这教育,得从娃娃抓起。
哥哥我一定遵从老祖宗的教诲,好好和赦弟你“相亲相爱”!
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自己手指的贾赦,可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悲催未来,他这会儿已经被收生姥姥扒了个溜光溜净。
因为接下来,就是洗三这个今日的重头戏了。
添盆的女客们都是有经验的,添的东西大都是能挂在婴儿身上的。因为一旦落进了盆里,就归收生姥姥所有了。
饶是如此,收生姥姥也高兴的合不拢嘴。只因就算是随便掉落的那几件,也够她吃好几年的了。
也不知道是水太凉了,还是收生姥姥故意让手劲儿重了,贾赦哭得响亮极了。
这就叫“响盆”,也是个好兆头,说明婴儿身体强壮,不会半途夭折。
洗三过后,就有两个奶娘上前,都要去接小爷。
上首的孙氏目光一厉,那个穿褐色绸缎衣裳的奶娘浑身一颤,穿蓝色绸缎衣裳的奶娘就趁机把贾赦给抱走了。
这两个奶娘的交锋虽然短暂,但一直关注的贾敬还是看出来了。
不用想贾敬也能猜到,这两个奶娘分别是孙氏和史氏的人,而且最后是孙氏的人占了上风。
毕竟史氏这会儿还坐着月子呢。
而贾源和代善虽然也在场,可他们对这些后院女人的争斗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们觉得,无论是孙氏还是史氏,都不敢亏了荣国府的嫡长孙。
啧啧,他们怕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
想想日后史氏待贾赦,那真是跟待仇人之子似的。
在坐的女客们明白人不少,但聪明人更多。
大家都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随大流地夸了一顿小贾赦,便列座开席了。
作为一个已经七岁了的男孩子,贾敬自然是不能混在女客里的。
他看完了这场婆媳交锋的闹剧,便跟着父祖辈转道宁国府,一同招待男客。
而荣国府这边,史氏左等右等,没等来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却等来了两手空空,战战兢兢的奶娘。
她又不是傻子,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陪着她说话的亲戚都出去到宴席上去了,独留她娘家嫂子何氏在这儿陪着小姑子说话。
这何氏也是伺候过婆婆的,自己的儿子也曾被婆婆养过,一看这架势,脸色就是一变,连忙劝慰眼眶已经通红的小姑子。
“可不敢哭,月子里,容易坏了眼睛!”何氏招手让丫头倒了杯红糖水,“快喝点儿水缓缓吧,这日子啊还长着呢,谁知道日后如何呢?”
“对,嫂子说的对,说的对,日子还长着呢!”史氏说的是咬牙切齿,嫂子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不由暗地里诅咒孙氏那老虔婆。
但听进去归听进去,自己的儿子被生生夺走,史氏这心里呀,可真是……
她捏着手绢拭了拭泪,哽咽道:“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从生下来,就没让我看几眼。说是体谅我,她要真体谅我,也不会我胎还没稳,就迫不及待的给大爷安排房里人。嫂子,你说说,谁家的婆婆跟她似的?她就算不顾及我,总得顾及顾及还在我肚子里的赦哥儿吧。”
何氏搂着小姑子,轻轻拍抚,心里虽也替小姑子不值,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嫂子再厉害,还能管到亲家家里不成?
“快收了泪吧,仔细你的眼睛。都是这样一步一步熬出来的,等日后赦哥儿大了,你也就苦尽甘来了!”
“嫂子,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到底是你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本文的更新会固定在七点半佐佑,如果有特殊情况,会提前通知;紧急情况的话,就只能时候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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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贾敬
对于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之间的斗法,贾敬是不感兴趣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烦恼宁国府的日后,哪有闲工夫理会差了七岁,不是很熟的贾赦呢?
再者说了,上辈子贾赦跟着孙氏长大,虽然因着老太太溺爱,没学到多少本事,但至少心性纯良。
若是让他跟着史氏长大了,能长成什么样,谁能保证?
只消看看上辈子的贾政,贾敬就觉得,还是让贾赦他继续母子不和吧,他可不想再添一个像贾政一样的糟心亲戚。
参加过了贾赦的洗三宴,重新见了这个上辈子比自己还倒霉的人,贾敬也就收心了,专心在家学文习武。
但他毕竟已经七岁了,世家的公子,七岁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许多世交之间的应酬他都是要跟着去的。
毕竟,人脉这种东西,都是要从小积累,一代一代维护的。
若是到了用的着别人的时候才去抱佛脚,那也未免显得吃相也太难看了。
因此,虽然贾敬内心深处挺烦这些应酬的,为了家族计,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
习惯是很可怕的,它会从潜意识里模糊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一晃十年过去了,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压制又自我疏解中,连贾敬自己都渐渐地以为,他已经慢慢又适应了这种世家公子的生活,再出去与世交应酬,也是乐在其中了。
这一天,贾代化从宫里回来,说是圣人准备到西山围猎。
按照惯例,随行官员都能带着后辈子侄一块儿去。
这是勋贵与武将们最喜欢的活动,因为这种人家的子嗣大多自幼习武,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在圣人面前展示一番。
哪怕不能得个一官半职,留个印象也是好的。
“你好好准备一下,到了西山,可莫要丢了为父的脸面。”
贾代化对儿子的关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也幸好,重活一世,有子有孙的贾敬非常能理解自己亲爹的想法。
因此,他非但不怕,反而露出了些许堪称是纵容的笑意:“老爷放心,儿子定然不会堕了祖宗的威名。”
贾代化因儿子的那点儿笑颇为不自在,想要呵斥吧,面对这样的儿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无理取闹的嫌疑。
于是,心里纠结了片刻,贾代化只得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那儿子就先去给母亲请安了,老爷别忙的太晚,早些休息才是。”贾敬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桂离去了。
儿子孝顺,贾代化还是很受用的。
只是,那臭小子那一副“我知道你口是心非,我不怪你”的模样,还是让他觉得不爽,认为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被挑衅了。
“这臭小子!”贾代化笑骂了一句。
而一旁的小厮柳二,却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说老爷,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同僚面前变着法地秀自己儿子,人家不跟跟着夸,还跟人急的?
天子出行,需要准备的事项特别多,多到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
反正从贾敬接到老爹通知,说圣人要到西山围猎开始,又等了半个月,才真正等到了出发的时候。
毕竟是武勋世家,随驾狩猎这种事情还是很有经验的。
许夫人早早便为父子二人打点好了行囊,并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过了。
然后,又把二人的贴身小厮柳二和张桂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地交代,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务必保证丈夫和儿子路上过的舒适。
到了出发这一天,贾敬淹没在随驾的人群里,远远地向圣人行了个礼,便骑马跟在车驾后面,老老实实地赶路。
至于保护圣人和跟着出来的皇子、娘娘们的事,自有御前侍卫操心,还轮不到他们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纨绔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爹圣眷太高的缘故,到了第五日,贾敬竟然措不及防地被圣人给召见了。
他愕然了一瞬,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到了御驾旁,隔着车门向圣人行礼:“小臣贾敬,恭请圣安。”
片刻后,车驾内传出一个威严又慈祥的声音:“进来吧。”
小太监掀开了车帘,贾敬踩着脚踏登了车,并不敢抬头,再一次行了大礼。
“行了,别多礼了。”圣人的声音里带了笑,“快抬起头来叫朕瞧瞧,被代化给吹上天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听见这话,贾敬是一头黑线。
虽然贾代化瞒的挺紧,但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贾敬可没少被自己爹在世交或同僚面前炫耀。
而贾敬的交际圈,约等于他老爹的交际圈。
也就是说,他的那些朋友们,都间接从自己的父辈那里,接受过来自贾敬的摧残。
大家都还年少,也都有些傲气,怎么可能不在贾敬面前吐槽抱怨?
于是,贾敬也知道了自己老子在外面干的事儿。
却不想,如今连圣人都有所耳闻了。
贾敬哭笑不得,此时却也只得绷住了表情,稍稍抬起了头,目光着落于圣人的鼻子。
这样即能让圣人看清他,却又避免了“直视天颜”的罪过。
圣人见他少年俊秀,与年轻时的贾代化颇为相似,心里就先添了几分好感。
再见他如此知礼,就更喜欢他了。
于是,便赐了坐,与他闲话些家常。
这时候,圣人就又发现了贾敬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礼节之内的,但却绝不刻板,与圣人说话也比较随性,全然没有旁人头一次面圣那样的战战兢兢。
比如,圣人问他:“听你爹说,你骑射功夫挺不错的?”
若是常人,定然是明着谦虚,暗里炫耀,说什么“臣愚笨的很,只是勤能补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