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谢斓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又指挥了丫鬟将点心给金堂端了回来。
金堂挑了一会儿,才捡了一朵蒸糕放入口中。蒸糕里掺着糖渍过的梅花花瓣,稍一咀嚼,便满口生香,金堂吃着吃着,便享受的眯了眼,又取了一小块梅花酥。
金堂用过四个,青梅便捧了茶到面前,请他歇一歇,消消食。
金堂又端起茶盏,小口饮着。
正此时,有人来回,说是李恪和谢父到了,青梅便赶紧将碟子撤了下去。
瞧见李恪进门,金堂歪了歪头,将杯盏搁下,坐得正了。
早先接了圣旨,李恪兴致一直不高,直到金堂回来,才慢慢缓和,恢复常态。而今日,李恪却是满脸喜气,恍惚间,金堂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初京中意气风发的三殿下。
看来是有什么大喜事了,金堂立刻想到今日自己离开书房时看到的那个漆金匣子,莫非那里头装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金堂心里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了那个匣子。
“今儿一早就听见喜鹊喳喳的叫,我还道是新年新气象,看来是应在王爷身上了,”谢斓笑着起身,亲手为李恪解了斗篷,才一起回到了主位。
“都说喜鹊有灵,想必应当是真的了,”李恪笑着同一旁亲自捧着匣子的管家招了招手。
待管家小心翼翼将匣子摆在桌面上后,李恪亲手将匣子面向谢斓打开。
在灯火的映衬下,满满一匣子莹润浑圆的珍珠甫一出现,就夺走了满室光辉。
在屋里伺候的丫鬟俱都将视线汇集过来,满眼惊叹。
“呀!”谢斓低呼一声,惊喜的看向李恪,“这是……”
“这是母后指明要给你的,”李恪道,“收下吧。”
谢斓忍不住站起来走了两步,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又强忍着坐了回去,道:“多谢母后。”
李恪也点头道:“是啊,多谢母后。”
皇后拘在深宫,这么些年,可没见她光明正大的送过什么东西出来,还是这样贵重的。
并不是皇后不想,而是她不能。一个是在皇帝的刻意回避下,她难以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另一个则是宫务被旁人把持,她如不是通过私下的途径,很难将东西送出宫,而即便是送了出来,谁又能保证不会被人动手脚呢?
这一匣子珍珠在李恪等人的眼中,不止是名贵的珍宝,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它意味着皇后的起复,更意味着皇帝对李恪的态度,已经变了。
这个郡王,并非如旁人所想,是皇帝对不许李恪进京的安抚,若说是对旁人无法猜测君心的麻痹,也并非不可能。
金堂猜出这匣子珍珠的重要含义,心里也为李恪夫妻高兴,盼了这么多年,总归不是在做白日梦。
金堂扫了两眼屋内,发现李铮两个不在,便悄悄叫青梅近前道:“你去看看明正他们怎么还没过来。”
“金堂,”谢斓瞧见动静,忙问道,“可是饿了?”
“我才用了点心,哪儿有这么快,”金堂笑道,“我看明正他们还在用功,想叫青梅去催催,这样叫人高兴的时候,怎么能少了他们。”
谢斓闻言一怔,笑道:“是了,合该叫他们今晚早些过来。”
这一日,阖家一道用饭,人人心里重新有了盼头,脸上都挂着笑,无不真心期盼着过年的到来。
待到年后,冰雪消融,春天就要来了。
—
去岁过年,金堂还在京中,从起床开始,就没由着自己性子来过。不管是祭祖还是用饭起居,金堂都因起得太早,而浑浑噩噩。
如今远离京城,一切从简,但为了祭祀先人,谢家早两天就回了自己府上准备。
除夕当日早晨,下了一夜的大雪堪堪收住,院中梅花却像是被洗涤一般,越发洁净香远。
青梅领了一队人来喊金堂起床,原以为要很花些功夫,却惊讶的发现,金堂已然是醒了。
“少爷今日醒得早,”青梅一边说着,一边打起床帘,“奴婢方才还在担心,若您还睡着,要怎么喊你呢。”
“今儿有大事,我可不能耽搁,”金堂掀开被子,起身由着众人伺候自己更衣洗漱,道,“我昨儿也不知道多晚才睡下,还睡得断断续续的,今儿天还没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青梅一听,就知道金堂这是紧张了。从前在京中,有长房挑起大梁,不管是长子还是长孙,都并不缺,金堂就算犯困,也只需要跟着磕头就行。如今身在颍州,小辈就他一个,他便不能这么浑水摸鱼了。
“今儿下午无事,少爷若是乏了,可以小憩一会儿,咱们晚上要去王府守岁的。”
金堂想笑一笑,却觉得脸有些发僵,便只能板着脸点点头。
青梅瞧见金堂这模样,心里有些发笑,也有些欣慰,只是面上不显,临到出门前她又嘱咐了一通,让墨书玉书跟了一道去。
有小丫鬟问:“青梅姐姐怎么不亲自过去?这样重要的时候,从前嬷嬷都是亲自伺候的。”
青梅看了她一眼道:“少爷大了,这样的场合,自然该带小厮,而不是丫鬟。”
那丫鬟听得似懂非懂,这话却很快传了出去,到了徐氏耳中。
徐氏闻言赞了一句:“是个一心为主,又知道进退的好孩子,嬷嬷,将我那对绿松石的坠子拿来,一并赏她的忠心。等这段日子忙完了,一定提醒我,给她个好前程。”
“老奴代青梅谢夫人慈心,”这嬷嬷和青梅的干娘是好朋友,说这么一句也并不显得突兀,毕竟当初青梅力压众人被送去伺候金堂,还能出头,还有她的关系在呢。
徐氏听见此事,话赶话提了那么一句,便很快抛在脑后,现在是过年,作为当家主母,她可忙得很呢。
“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叫人去瞧瞧,也不必打扰,看金堂表现如何就成,”徐氏知道,金堂从不在正事上掉链子,只是身为人母,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嬷嬷忙答应一声去了,又很快拿了新的事情来叫徐氏做主,一时间,徐氏忙得脚不沾地,很快连金堂也顾不得了。
徐氏派的人过来时,谢父和金堂已经进了屋里,什么也瞧不见,那人面上不禁有些发苦,但见一干小厮连着管家都在外头侯着,便不着急了。
因谢家已经分家,谢父虽领着金堂,但大哥到底是长子嫡脉,祖先牌位和家谱都是放在了京中,唯有当初分家时,重新抄录了一份简单些的带在身边,此刻便被供在上头。
香案上摆了五色点心、五碗饭、五碗菜,还供了猪肉、羊肉和好酒。
谢父早念过祝文,此时正在到了要焚祝文和钱纸的时候。
火盆是一早就生好的,谢父现将自己的祝文放了进去,又催促似的看向金堂。
金堂赶忙把自己的祝文从袖中取出来,也投入火中。
谢父见状道:“祖先英灵在上,此乃我幼子谢闲,此子素来孝顺,望先祖多加看顾。”
金堂因为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自小便信鬼神,此时也道:“各位先祖在上,我是谢闲,我以后也会每年给你们送钱的,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啊!”
谢父闻言,翘了翘嘴角,无奈道:“好好和先祖说话。”
“我有好好说啊,”金堂有些发懵,转头同先祖道,“先祖保佑我爹娘长命百岁,最好一直有力气骂我。”
“胡闹,”谢父佯怒着骂了一句,才随后宣布结束祭祀。不过他嘴角的笑是半点都没落下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等回了徐氏处,一家人才总算有时间一道坐下来用早饭。
桌上虽只坐了三人,但有谢父绘声绘色学着金堂方才举止,又有金堂的连珠妙语,竟比昔年在京中更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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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谢家金堂
用过早饭, 金堂给谢父徐氏磕头讨了红包,便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摆弄一下点心碟子。
徐氏见金堂不住打哈欠,道:“快回去歇会儿, 咱们总得午饭过后才去王府, 早着呢!”
金堂闻言也不推辞, 他今儿可是要守岁的, 便道:“那爹娘你们过会儿可一定要喊我啊!”
徐氏自然应好, 念着金堂中午还要过来用饭, 若回他自己的院子, 往来不便, 在路上耽搁还不如再多睡一会儿, 便道:“就在这里睡吧, 过会儿叫人回去,让青梅把你要换的衣裳一并拿来。”
金堂紧绷的弦一松下来, 就困乏得厉害,听见徐氏这后几句话, 已经只知道小鸡啄米样的点头了。
一旁的嬷嬷赶忙叫了人进来伺候, 玉书两个也低着头进来服侍。
谢父见金堂跳下凳子,还困得睁不开眼,摇摇晃晃的,便亲自起身,将金堂抱进了内室安置。
等出来后,才同徐氏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是个好孩子,”徐氏道,“平日里他再没有这么早起的时候。”
谢父点了点头,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道:“今儿早饭用的迟,我现在还觉得撑的慌,咱们中午晚些用饭吧。”
徐氏一听,就知道是谢父找理由体贴金堂呢,自然不会拆穿,只按着这话吩咐下去,又道:“叫厨房别做得太油腻,加两样清爽可口的小菜来。”
金堂是过了午时才被喊醒的,他揉着自己的眼睛问道:“该用饭了?”
青梅赶忙叫人送上温热的帕子:“用帕子捂捂,可千万别用手揉!”
金堂接过帕子,任由上头的热气蒸着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帕子起了凉意,金堂才觉得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他将帕子交还到青梅手上,道:“我醒了,爹娘呢?”
“老爷和夫人正在院中赏梅,”青梅道,“少爷披上斗篷再出去。”
金堂穿上鞋,出内室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自鸣钟,才发现时间已经未时了,忙问道:“怎么已经这么迟了?不是说午饭前喊我的?如何能叫爹娘等我。”
青梅见他有些不高兴,立刻小声解释道:“老爷说早饭用的晚,中午便也迟些再吃,这才晚了一个时辰喊你起来。”
金堂正想说,谢父喜欢养生,从不改用饭的时辰,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父亲对他默默的关心和放纵。
未免金堂被人说是大过年的犯懒,谢父便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既是他这个当家做主的人说要晚些用饭,那金堂睡得迟些再起,也是理所应当。
“爹娘体恤,可我也不能真就这么睡着啊,”金堂的语气稍缓和了些,却仍是道,“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我用过午饭也还能再睡,爹娘错过了饭点,可不能成。”
谢父徐氏听闻金堂起了,从外头进来,恰听见这么几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笑意,却默契不提日后还会不会、该不该如此吩咐。
一家子用过饭食,又歇了一个时辰,才赶在酉初到了王府中。
才进王府,金堂就被李钺神秘的拉到书房,塞了一本新装订成的邸报。
“这时候还有邸报来?”金堂好奇道,“是有什么大事,让这些人过年都不歇下。”
“小舅舅你看了就知道了,”李钺面上带着笑,显然不是什么坏消息。
这份册子出自民间,所以前头有不少才子佳人集会、有名诗文或是豪绅斗富的故事。
金堂猜到后头必有大事,便只将前头粗粗看了一遍,并没做停留。
约摸翻到一半的位置,金堂才看到了那则消息。
“腊月廿三,郑王妃请旨领郑王嫡长子前往侍奉皇后起居。
腊月廿四,上允之,下旨叱责郑王庶子贱妇所出,不孝不悌,不堪大用,并立郑王嫡长子为世子,待出孝后继王爵。”
底下还另有一条消息称,郑王,即大皇子在世时,一贯宠妾灭妻,纵容侧妃所出庶子欺负暗害嫡子,还包庇害嫡长子坠马断腿庶子。
为了支持这条消息,这份小报竟还将各种证据一一罗列。外人不知证据真假,可看这有板有眼的模样,也该是信了。何况这事本就不是假的,有些消息和证据,甚至当初就被宣扬过,只是后来被按了下去。
末了,这则消息还语焉不详的提到,原郑王侧妃之所以死的蹊跷,全因她和外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被拿住了把柄。
至于那人是谁……端看后头暗指二皇子的诗就是了。
等到看完这则如传奇故事般的消息,金堂问的第一句,却和消息本身无关,他道:“这攥稿之人是谁?写得这么明白,他难道就不怕?”
李钺似乎没想到金堂的关注点竟与旁人偏差这么大,不由挠了挠头,道:“像是这样的大消息,背后一贯是假身份,连稿酬都不领,找不着人的。”
找不到人啊,金堂了然,又问道:“那登了这消息的人就不怕?”
“小舅舅你看这分在哪一类,”李钺看着金堂翻到了前头的类别处,才道,“所谓逸闻野史,便是不经查证的小道消息,谁也不会当真,谁要是真太在意,岂不就侧面证实了这消息的真伪?”
金堂笑着指着最后一点暗指郑王侧妃和二皇子私通的文字道:“如此一来,就算郑王庶子想找他们的麻烦,也不得不碍着这一点,不敢轻举妄动。这残害手足的名头,他是再不能像当初那样轻易逃脱了。”
“是啊,”李钺道,“种因得果,这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说完这句,李钺便见金堂又翻到了前头,去看旁的文章,不由一愣,问:“小舅舅你这就问完了?你难道没有其他想说的?”
金堂强忍着笑意道:“我想问的可多了去了,比如皇后娘娘在此事中是个什么角色,可做了什么?要知道,贵妃可是郑王的亲姨母。”
“郑王侧妃到底犯了何事,说是陪葬,却连坟茔也不能立,莫非真是与二皇子私通?”
“还有还有,郑王侧妃都死了,她所出的庶子我也见过,他应当没这么傻,在此时欺侮郑王妃和长兄,毕竟他手脚俱全,从前颇得皇帝喜爱,只要一个健全二字,便并非没有一争之力,是什么,或者说是谁撺掇他失了理智,落了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