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说的是,”李钺沉默一阵,突然笑了起来,“我最不缺的,就是和聪明人相处了。”
“裴二聪明,便该知道我的态度,也最明白我这里若走不通,裴家便不是能全力支持她的,到时候郡王妃的身份名头,才是她最不可动摇的东西,”李钺打响指打了个哑炮,却也半点没在意,“到了那时候,最记着维护郡王府体面的,反倒不是我,而该是她了。”
李钺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同金堂抱怨道:“昨儿我开了外祖他们送来的礼物,一件件的,好多都是摆明了要做婚礼贺仪的,半点不像小舅舅你的,那么有趣。”
“你年岁长啊,”金堂道,“可不就爱给你送些以后用得上的吗。”
“可我也是小辈啊,”李钺凑到金堂身边,“不如小舅舅许我在你的礼物里挑一件回来?”
“行啊,”金堂看见李钺晶亮的眼,笑道,“那就把笔筒送你了,那可是骏达赶集时,拿自己攒的小金库买回来的,意义重大啊。”
“我要那个做什么,小舅舅你平日才用得上,我自然不能抢了,”李钺道,“不如就把那盒面人给我,我再让人照着我和哥嫂、爹娘的样子捏了放到一处,就当是咱们一大家子还在颍州一样。”
李钺说着说着,道真情实感的叹道:“离开颍州这几年,咱们家里,除了小舅舅你,还真没谁还和从前一样了。”
李钺有所感,金堂却只能道:“这么几年过去,我都中了举人了,哪儿有谁又是一成不变的。”
“我不是……”李钺收住话头,笑道,“小舅舅说的是,毕竟过去这么些年,又有几个人会一成不变呢。”
“所以啊,”李钺又绕了回去,“小舅舅就把那盒面人给我吧!让我留个纪念。”
“我为什么不给你,你自己心里也明白,”金堂到底是选了直言,“挑个别的吧。”
李钺一愣,像是耍赖,又有几分赌气道:“别的哪儿比得上那个。”
“行知,一个人想得什么,是藏不住的,就像是纸终究包不住火,”金堂撇下李钺,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拿干巾擦身上的水,“你若你许我留一个,送给大嫂,那剩下的面人,我就给你。”
李钺趴在池边,眼底氤氲着池光,好半晌才道:“听小舅舅的。”
两人前后脚出来,让人伺候着洗头时,李钺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金堂却没出言安慰,只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道:“你昨儿醉的厉害,过会儿用过饭食,早些睡个午觉,让人看着点叫你,别耽搁了夜里的睡眠。”
见李钺答应下来,金堂才出门回有涯斋去。
进屋后第一眼,金堂就看见了里间的大箱子,又打开看了一眼,取出装面人的匣子,才叫了墨书来。
“再去取个小盒子来,把嫦儿的单独装了,给大哥大嫂送去。他们和嫦儿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权当是看看如今嫦儿的变化,有个念想。剩下的再换个小些的架子摆上,给行知去。”
“是,”墨书应了一声,亲自去办这事儿。
金堂留在房里,看着还有几个没开的盒子,索性坐在地上,将东西一一往外取。
爹和骏达都画了些画儿,收在同一个匣子里。娘和长平、嫦儿一起做了花笺,也是满满一匣子。嫦儿亲笔记录的祖父祖母起居日记,厚厚的订成了一本书……
等将一摊子东西拆完,金堂亲自收了那本起居日记,又叫了书仁书义几个进来。
“画放到书房去,迟些我寻几幅出来挂上,花笺也好好收了,别和平时取用的放在一处,我要留着的。衣裳、荷包都收到箱子里,过些日子再穿戴……”
等金堂一件件分完,松了松僵了的骨头,才发现已经到用午饭的时候了。
午饭用到一半,墨书从外头进来。
“大夫人很是喜欢,说是务必要代她好好谢您,”墨书取了个绣得精美的荷包给金堂看,“今儿这赏,可丰厚极了。”
只这样一个荷包,在外头就要卖上十两银子,更别提这样的荷包里装的,必然不是少少两个铜板。
金堂只看了一眼,便道:“既然给了你,你自己收着就是。”
又问:“你只见了大嫂?大哥可说什么了?”
“大老爷也见着了,是在正房见的,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墨书顿了顿道,“大老爷说,王府给他下了帖子,可他不便出席,等婚礼那日,就不陪大夫人一道过来了。”
两三个月过去,谢洛依旧没上折子复职,皇帝便也只叫人继续代管。不过前两日有风声出来,说是皇帝有意叫那位大人转正了。
若消息无误,谢洛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他好全了。
金堂点了点头,问:“那到时候大嫂是和谢玠一起过来?”
“这倒不是,”墨书神色添了几分古怪,“大老爷的意思,仿佛是您到时候会去接大夫人他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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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谢家金堂
“我去接?”看着面前的丫鬟, 金堂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姐姐叫你来的?”
那丫鬟看了金堂一眼,方小声道:“王爷也在。”
“我知道了, ”金堂应了一声, 让那丫鬟出去了。
等书仁送人出去, 墨书才凑上来道:“我还以为大老爷那日是在说笑, 没想到还真是要让您去接大夫人。”
金堂点了点头, 道:“看来我当时猜的还真没错。”
“什么?”墨书疑惑片刻, 突然灵光一闪, 压低了声音道, “您是指当初大老爷来负荆请罪之事?”
可不就是这事儿。
当初金堂听说大哥要害小李琅, 就觉得奇怪。后头大哥的表现, 也让他确定这桩算计和大哥无关,他其实就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不过因着两人暧昧的态度, 他虽心有怀疑,却一直没能完全确定大哥和姐夫之间的联系。
直到今天, 李恪通过谢斓身边的人来, 让他去接大嫂来参加婚礼,他才能肯定,大哥和姐夫的确早有默契。
那次顶罪的事儿,还有如今大哥还未起复,甚至将要被人顶替的事儿,未必不是两人的算计。
毕竟大哥如今,可不就是好好在家呆着,彻底和大皇孙割裂开了?
“少爷,您准备什么时候出门去?”墨书问道, “可要给郡王那边送个信?”
“自然要送的,”金堂回过神,“早先还应了要陪他一道准备,再去接亲,如今想着,倒未必赶得及,我早先写了两首催妆诗,你亲自送去吧。若那边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你多帮衬着些。”
“是,”墨书应了,又道,“那您可要先将衣裳换了?婚礼在郡王府办,您接了大夫人后,怕也不得空回来了。”
“先换吧,”金堂想了想道,“我也早些去谢家。”
墨书有些吃惊:“这会儿也太早了……”
“姐夫让我去接大嫂,难道我就真去接了就来?”金堂笑道,“既然回去了,大哥大嫂总该留我用一餐饭才对。”
墨书闻言忙张罗着把给金堂准备的衣裳取来,又嘱咐了书信几个好几回,才出去了。
因要参加婚宴,金堂今日便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刺绣锦衣,金镶玉腰带、玉佩、荷包、扇套等饰物一应俱全,尤其是那扇套里,还装了一把紫檀木折扇,扇面是他特意寻人写的。一面是佳偶天成,一面天作之合。俱是喜庆之语。
金堂还没加冠,能用来梳头的物件不多,挑挑拣拣半晌,还是用玉簪将头发束起,力求一个干净潇洒。
等收拾妥当,书礼让人搬了一面大穿衣镜来,金堂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见没什么错处,才满意的点了书仁书信一道往谢家去了。
马车一路到了谢家院子里才停,一旁等候的小厮殷勤上前:“四老爷回来了。”
金堂看了那小厮一眼,道:“我记得你是大哥身边伺候的,怎么会在这里?”
“四老爷好眼力,”小厮笑着回道,“老爷说四老爷定然一早就来,让我们务必早些过来等着。”
金堂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大哥可真是神机妙算。”
他也是今早上才得了准话,大哥却早在数天前就已经确认了此事,如今又猜到他必然会一早就过来,可不就是神机妙算吗。
那小厮不敢接这话,只请金堂同他往正院去。
正堂里,谢洛夫妻都在,朱氏见金堂进门,便笑着起身:“四弟来了。”
金堂扫了一眼,看见谢洛光洁的额头,便知墨书所言非虚,谢洛的伤是彻底好完了的,他正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捧着茶盏,周身气质倒是难得闲适。
“大哥、大嫂,”金堂喊了人,才将视线移到朱氏身上,“大嫂瞧着越发年轻了。”
“都是老婆子了,哪里还年轻得起来,”虽这么说着,朱氏到底是笑开了,又道,“多谢四弟送来的面人,我与你大哥都很喜欢。”
“大哥大嫂喜欢就好,”金堂笑道,“东西太小,嫦儿也不好意思单送过来,便从我手里过一趟,倒让大嫂迟了许久才收到。”
“这是哪里的话,”朱氏笑着接了一句,又请金堂在谢洛下首坐了,“这会儿时辰还早,不如用过午饭后我们再出门去?”
见金堂应下,朱氏便道:“四弟与夫君稍坐,我去厨下瞧瞧。”
说是去厨房看看,朱氏却是领着一干下人都退了出去,给兄弟俩留了足够多的地方说话。
没了朱氏在,屋里一时静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谢洛才开口问道:“这几个月来,你在吕元处学得如何?”
“吕大人是一位好师长,在我的教导上也十分尽心,”金堂道,“我获益匪浅。”
谢洛闻言点了点头,看着金堂,迟疑片刻道:“那为何他还没收你做弟子?”
金堂眼皮一颤,端起茶盏道:“我如何知道吕大人是怎么想的,许是顾虑太多?”
谢洛有些不可置否,又问:“那你可喜欢吕元的女儿?”
金堂正在饮茶,听见这话,被呛了一下,险些把口中茶水都喷出去,好在他及时放下了茶盏,没打湿身上衣裳。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都没见过吕姑娘,说什么喜不喜欢的,”金堂好容易止住咳,“这样的话,以后可别说了,姑娘家名声要紧。”
“我以为你要做吕元的弟子,颍王便是已经告诉你了,”谢洛面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吕元有本事,又有人脉,还被皇家视作自己人,他儿子没了几年了,到如今还没收弟子,也没过继孩子,你还真当他心里是个没成算的?”
金堂从前只是从没这么想过,如今谢洛一说,他心底便也有了猜测,再联想到前几日寒露时谢斓说的话,心思一转,道:“姐姐让我平日谨言慎行,别唐突了吕姑娘。”
听见这话,谢洛半眯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金堂想了想,“我没什么想法。”
见谢洛不信,金堂解释道:“不管姐夫是不是早有打算,姐姐又同不同意,总归他们不会害我。又不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日后和谁成亲,不是见一个陌生人呢?只要她性情好,知礼守礼,也想诚心和我好好过,便没什么感情是培养不出来的。”
谢洛见金堂面上没有半点勉强之意,方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得开想不开,有什么区别吗。金堂笑笑没接话。
总归他从到了颍州,爹娘对他的教育完全缄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也曾幻想过日后的妻子是个什么样子,可最后也理智的打住,不给自己半分动心的机会。
就像当初张松年的妹妹,少女心思再直白不过,可张家入了旁人麾下,就注定金堂和张家除了友情外,不会有过多牵扯。
见金堂不说话,谢洛便不再继续纠缠于此,反而换了话题道:“今儿去婚宴,你谨慎些,别往大皇孙二皇孙身边凑,别叫他们记住你了。”
这话是怎么说?金堂想了想道:“那可真难。”
谢洛一噎,瞧见金堂的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
“罢了,”谢洛摆摆手道,“好歹是我亲弟弟,总有几分面子情。”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金堂故作不满道,“说一半留一半的,我可猜不出来。”
“我上回画画,你不是看见了?”谢洛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你倒是敏锐得很,知道什么是该同人说的。”
“看来大哥和姐夫关系可真好,”金堂看向谢洛,轻轻笑了笑,“连这样的事你都知道。”
外头传来下人给朱氏请安的声音,两人默契的止住话头。
对于方才的话,谢洛没有否认。金堂低垂着眼睑,藏住里头纷乱的情绪。
冬日,黑云压城。
是京城,还是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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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谢家金堂
用过午饭后, 金堂一行便上了马车,直奔郡王府而去。
几人快走到时,正巧遇见李钺仪仗出门,便转进巷子里避了避。等仪仗过去后进府, 恰好遇上在外头的李铮。
见下车的是谢家大房, 不少人都没急着离开, 假借说话的工夫偷偷往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