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早就知道,孟秀杰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张口道:“那他也是该死的。”
宋玉华道:“所以你承认是你杀了他。”
孟秀杰忽然睁开眼睛道:“他不是因为救太后而死的吗?”
宋玉华看着孟秀杰,把匕首收起来,漠然道:“你说的对。可在那之前,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先杀了郑通,哀家可能早就死了。”
“太后想说什么?”孟秀杰问道。
宋玉华将手中的匕首丢给他,命人将他身上的甲板解开,轻嗤道:“你不是恨孟罗春吗?只要你能狠心杀了他,哀家就让你活着。”
孟秀杰捡起那把匕首,孟罗春立即往后缩了缩。
所有朝臣下意识屏住呼吸,都很害怕会看到血溅当场。
孟秀杰拔出匕首,冷冷地道:“圈禁起来,像狗一样活着?”
宋玉华眯着眼,唇瓣紧抿着,一言不发。
孟秀杰看了一眼孟罗春,眼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孟秀杰看了一眼宋玉华,冷声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杀太后,就像太后从头到尾也没有想过留我性命。”
“萧敬云死得好,太后不领我的情也无所谓,皇上领了就行。”
孟秀杰说完,将匕首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鲜血一下子溅了出来,素心惊叫一声,活活吓昏过去。
孟罗春握了握拳,瞳孔在剧烈收缩以后开始涣散。
孟秀杰倒在地上,目光一直向上仰着。
他看见宋玉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无悲无喜,平静得不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他嗤笑着,嘴里涌出了鲜血,视线也渐渐模糊。
她不就是想让他认罪吗?
其实他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她想杀他不是易如反掌吗?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明明萧敬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明明一切都已经回到正轨了,可她维护大燕的心意已经变成了维护另外一个男人!
孟秀杰死了。
孟罗春推出午门斩首,尸体被丢入乱葬岗。
雷汗青和韦兴亲眼目睹孟家父子的下场,从座位上起身时腿都是抖的。
徐青昊趁机提起两广总督折损兵力一事,雷汗青和韦兴连忙表态,各出五万兵马。
嘉平帝允了,让徐青昊拿了他们的兵符调齐了十万兵马给新任两广总督关汉山,随后才放雷汗青和韦兴出宫,带领他们余下的兵马回封地。
……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萧敬云不见了。
宋玉华重新搬入了慈宁宫,嘉平帝忙着亲政事宜,母子俩心照不宣地减少碰面。
苏锦荣来慈宁宫里伺候,只是闷闷不乐的。
秋露比较有精神,不过也不敢在宋玉华面前多嘴。
转眼到了六月,嘉平帝亲政事宜都交接完了,地方奏报也平安无事。
嘉平帝叫了苏锦荣去正德宫问道:“还是没有音讯?”
苏锦荣苦着脸道:“奴才当时担心太后娘娘,没想着守着,等回去看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了。”
嘉平帝蹙着眉头道:“他闹什么脾气?朕又不是不让他见母后。”
苏锦荣心里难受,想着可能他家主子不愿意偷偷摸摸的。
太后娘娘明明都已经舍弃了太后的身份,可转眼还是站在了皇上的身后,他家主子生气也是正常的。
问题是他现在不是担心他家主子生气,他是担心他家主子可能遭遇不测了。
可在这宫里,有本事动他家主子的,除了眼前的帝王再不会有别人了。
苏锦荣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也不敢说,问也不敢问,活脱脱把自己憋得跟条死鱼一样。
嘉平帝对苏锦荣道:“继续找,有消息就来报。”
苏锦荣应声,蔫蔫地退下。
嘉平帝之前还挺高兴的,他留了素心和宋正堂,不怕孟秀杰嘴硬。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母后还会站出来为他出这个头,亲口指认孟秀杰。
好像一夜之间,解决了祸害,而他也重新有了依靠。
忙碌的日子跟登基时几乎一样,可他却少了几分登基时的心慌。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母后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后,会永远陪着他。
只是高兴过了,然后有点心慌。
嘉平帝隐隐约约知道,萧敬云的离开多半是因为他。
倘若这是一场在他母后心里的博弈,毫无疑问他赢了。
但输的那个人却不是萧敬云,而是他母后。
一想到后果是由他母后来承担,他便高兴不起来了。
处理完政事,嘉平帝对丰宝道:“你去慈宁宫传话,朕等会去陪母后用晚膳。”
丰宝躬身退了出去,起身去换了一套常服。
酉时,慈宁宫摆了晚膳。
宋玉华才刚刚入座,虎宝便跳到她怀里,盘腿而卧。
嘉平帝看得眼热,忍不住道:“它现在怎么这般黏母后?”
宋玉华抚着虎宝的头,轻笑道:“孤单了吧。”
嘉平帝顿时无言以对,表情讪讪的。
宋玉华道:“天气热了,我想搬到逐安园去住。”
嘉平帝愣住,随后着急道:“母后走了,朕就孤单了。”
宋玉华道:“礼部不是一直在筹办选妃事宜,就算大婚可以推后,选个人陪着你说说话也是好的。”
“卫宁的女儿卫沁潼就不错,想必你们会有话说的。”
嘉平帝失落道:“母后一定要走?”
宋玉华道:“你记住,母后永远也不会背弃你。但母后也不可能会陪你一辈子的,所以你要选一个不让你觉得孤单的人,让她陪你过一辈子。”
这一顿晚膳,嘉平帝吃得很难受。
好不容易撑着回到正德宫,礼部命人送来一份名单,都是朝中勋贵权臣之女。
嘉平帝拿着名单看了看,冷嗤道:“朕才刚刚亲政,他们一个个都等不及了。他说的是对的,京城里就没有永久的平静。”
丰宝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连忙道:“皇上不想选就搁着吧,太后娘娘都没说什么,轮不到那群老臣指手画脚的。”
嘉平帝从中勾了卫沁潼的名字,淡淡道:“罢了。朕的身边有个人陪着,母后也放心些。”
丰宝捧着名单出去,心里想着卫家博得头筹,只怕不少人要眼红了。
……
宋玉华是六月十四日到的逐安园,彼时暑气正盛。
逐安园内的荷花开得正好,成群的金鱼在浅浅的湖面上吐着气泡,不一会又渐渐地沉下去。
六月十五日,晚风微凉时,正在园子里小坐的宋玉华听到苏锦荣回禀,说是萧钰平求见。
宋玉华握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道:“请他去花厅里等着。”
苏锦荣又折身跑了回去。秋露道:“是不是有萧主子的消息了?”
宋玉华蹙着眉头道:“未必是好消息。”
秋露立即禁声,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萧钰平带来的消息算不上好,他焦灼着,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宋玉华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猜测道:“被扔出京了?”
萧钰平苦着脸,十分愧疚道:“我祖父说皇上刚刚亲政,他不能留在京城。”
“按照约定的时间,两年后如果皇上愿意放他回京,那我祖父便烧了那道遗旨。”
宋玉华淡淡道:“我早就猜到了,果然还是需要两年的时间。”
萧钰平为难道:“我劝过我祖父了,劝不动。”
宋玉华点着头道:“这件事的确轮不到你说话。”
萧钰平没急着走,踌躇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等他回来吗?”
宋玉华道:“皇家的人都挺无情的。太宗想杀他,先帝利用他,就连你的祖父都要出来插一手,不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
“倘若我再放弃他,那这世间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萧钰平暗暗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那我就放心了。”
宋玉华道:“你若真想报恩,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萧钰平“呀”地一声,连忙道:“太后尽管吩咐。”
宋玉华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先突兀地笑了一下。
待她看向萧钰平时,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道:“两年我能等却不想等,所以就要辛苦你做一出戏了。”
萧钰平哑然,一时间诺诺不安。
……
肃亲王府里,萧钰平一向是不回去住的。
但近日老肃亲王有些不适,萧钰平便只能回去侍疾。
六月二十四日的晚上,老肃亲王突然昏厥。
再次醒来的老肃亲王浑身乏力,高烧不退。就在他吃了药,正要昏睡之际。
突然听见帘外的张太医道:“老王爷年迈了,这病又来得凶险,郡王多陪着吧。”
老肃亲王猛地睁开眼,屏息凝神地听着动静。
只听他那不成器的孙儿道:“张太医的意思是,我祖父没救了?”
张太医连忙道:“郡王,这话不能乱说的。只是老王爷毕竟年迈了,身体大不如前,怕会一病不起。”
“现如今老王爷神智还清醒,郡王可多陪着他说说话,否则这人一旦病糊涂了,任凭你说再多他也听不清了。”
萧钰平送张太医出去,嘴里叮嘱道:“既然祖父没有性命之忧,张太医还是不要杞人忧天的好。”
张太医汗颜,唯唯诺诺地应声。
老肃亲王挣扎着靠在大迎枕上,等到萧钰平折返随手就抄了个枕头扔了过去。
萧钰平不解,接着枕头道:“祖父好了?”
老肃亲王气得面色铁青,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
“你这孽障,真就不怕我死了?”
萧钰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祖父是听到张太医的话了吧,这些太医哪一回不是这样说的,没事!”
老肃亲王气得不轻,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这一次的确有神智不清的时候。
想到这里,老肃亲王捏紧拳头道:“我且问你,我若真的突然死了呢?”
萧钰平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不出来。他想了想,认真道:“若真有那一天,我自然会好好给祖父安排后事的。”
老肃亲王:“……”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老肃亲王指着萧钰平道:“遗旨,在我床底下的暗箱里,你先拿出来。”
萧钰平往后退了退,摇着头道:“我不要。”
老肃亲王真的要被气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萧钰平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扶着道:“要不您现在就烧了吧。”
老肃亲王没好气道:“那也要先拿出来。”
萧钰平后知后觉地点头,随即往床底下去翻。
没过多久,萧钰平翻出了一个长长的木箱子,不过是上了锁的。
老肃亲王指着脚边雕花木板,出声道:“那里面有个夹层,你把钥匙取出来。”
萧钰平看了一眼那个他几乎从小摸到大的雕花木板,一瞬间嘴角狠狠抽搐起来。
那雕花木板是以阴阳八卦的合拢的,找到窍门分开以后,里面便是一把纯金打造的钥匙。
萧钰平取了钥匙,打开了箱子,最后再把那道遗旨递了过去。
老肃亲王拿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到不是害怕,只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气息好像更粗重了,身体也更觉得疲乏。
老肃亲王闭了闭眼,将遗旨递给萧钰平道:“你先保管着,两年后……你再交给皇上。”
萧钰平将圣旨放回箱子里,淡淡道:“还是等祖父归天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我拿着害怕。”
老肃亲王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也好,你知道放在哪里就行。”
萧钰平放回去的时候,没锁。
当天晚上老肃亲王睡着以后,他把遗旨换了。
老肃亲王又用了两天的药,身体大好了。就在他心生感慨,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时,发现自己藏起来的遗旨被换了。
老肃亲王只觉得眼前黑影变换不停,险些又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熬过这怒火中烧的时刻,任凭他如何让人诓骗,萧钰平都不敢回肃亲王府了。
彼时老肃亲王真是悔不当初,恨不得亲手把萧钰平暴揍一顿。
……
八月初三,丰宝奉旨接太后回宫过中秋节。
宋玉华没答应,心事渐渐重了。
距离苏锦荣离京已经一个多月了,按理说萧敬云拿到遗旨就会归京的,可是他没有。
宋玉华不知道他被什么绊住了脚,又或者在生她的气,这种等待的日子渐渐变得难熬起来。
皇宫里,喜欢读书的卫沁潼与嘉平帝相处和睦,虽未封妃,但卫沁潼已经搬入正德宫偏殿,俨然与嘉平帝形影不离。
宋玉华知道儿子一定会喜欢卫沁潼的,因为卫沁潼足够聪明,也足够温柔。遇事沉着冷静,偶尔又有醍醐灌顶之言,可以说十分契合儿子的性格了。
丰宝回宫的时候,垂头丧气的。
皇宫里的秋天金灿灿的,尤其是宫墙边的银杏叶,仿佛比红色的宫墙还显眼。
只是这景色虽美,奈何后宫一片凋零,连太后都不回来,哪里又有喜庆的气氛?
丰宝掐着时辰,等嘉平帝用过晚膳才进去回话。
看到丰宝一个人回来,嘉平帝便道:“太后都请不回来,朕要你何用?”
丰宝连忙跪地道:“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本事。”
嘉平帝气得从龙椅上起来,眼里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