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佳节,理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
嘉平帝轻咳一声,面色尴尬。
萧敬云恍若未觉地伸了个懒腰,出声道:“听说御花园各处都点了灯,正是赏月的好去处。”
“早点用完晚膳,我们早点过去看看。”
卫沁潼也出声道:“是啊,太后娘娘和皇上快请入座吧。”
这顿晚膳用得极其和睦,用完以后卫沁潼吩咐宫人撤碗碟。
宋玉华看着身侧的儿子,淡淡道:“就算你属意她为后,好歹先给个名分。人家这样在宫里陪着你,又不是奴婢,总叫那群老臣猜测也不好。”
嘉平帝试探道:“那封卫妃?”
宋玉华摇了摇头道:“不好。”
“封宸妃吧,寓意不同,往后等你想大婚了,再下道旨意便是。”
嘉平帝点了点头道:“儿子也不想委屈她。”
宋玉华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们都还小,不着急。”
嘉平帝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群老臣巴不得他多封几个妃子呢?也只有他母后会说他还小这样的话。
到底是关心自己的母后,嘉平帝偷着乐,嘴角微微翘起。
往御花园去的时候,萧敬云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内务总管的衣服。
宋玉华见了,嘴角微抽。
嘉平帝见了,眼皮也抽。
卫沁潼暗暗咂舌,闭口不言。
萧敬云觉得挺尴尬的,便扯了扯衣襟道:“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活过来不太好。”
宋玉华无语,但又觉得委屈了萧敬云。
嘉平帝开口道:“都已经是死了的人,谁还敢乱认不成?”
“去换回来吧,一家人要有一家人的样子。”
萧敬云没想到萧永晨这么敢!!!
他顿时气吞山河道:“好嘞,我这就去换。”
宋玉华站在原地等萧敬云,嘉平帝上前道:“儿子先行一步,在清风阁等母后。”
宋玉华点了点头,见卫沁潼朝她行礼,便挥了挥手。
卫沁潼紧跟着嘉平帝,没过多久,嘉平帝便放慢了脚步。
只听嘉平帝道:“他从前是极骄傲的一个人,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却如此卑微,朕心里难受。”
卫沁潼道:“萧叔叔自有太后娘娘心疼,更何况当初骄傲的也何止萧叔叔一人呢?”
“第一次见太后娘娘的时候,萧叔叔就已经跑前跑后了。”
“可皇上看看,萧叔叔刚刚要去换衣服,太后娘娘便已经驻足不前了。”
嘉平帝觉得卫沁潼说的对,便点了点头道:“朕已经把逐安园的人全都替换了,以后他和母后可以安安心心住在那里,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卫沁潼莞尔一笑:“所以皇上千万不要自责。想一想,若不是萧叔叔,太后娘娘还住在慈宁宫呢。”
嘉平帝顺着卫沁潼说的一想,心里顿时平衡了。
他对卫沁潼道:“刚刚母后跟朕商议,先封你为宸妃。这样就能堵住那些大臣的嘴,朕和你还跟从前一样,读书写字都在一块。”
卫沁潼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沉稳的,至少心里早就认同常住后宫的身份。
只是冷不防听嘉平帝说起来,脸颊突然就红了,害羞得不知所措。
她嗡声嗡气地回道:“全凭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主。”
嘉平帝笑着牵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母后很喜欢你的。朕也是,总之不会亏待你的。”
卫沁潼只觉得手心发热,整个人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很紧张,心里却不停地说,还早还早。皇上封她为妃不过是要堵住那群大臣的嘴而已,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
跟皇上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早就知道皇上是很好的人,心里只惦记着政事,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
她也不该有的,至少现在不该有。
慢慢稳住心绪,卫沁潼抬起头来,眼尾微微红了,眸光却异常明亮。
她望着嘉平帝,一字一句道:“我只想陪着皇上,一直陪着。”
嘉平帝望着她那专注的目光,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让他微微一颤,觉得口干舌燥的。
他暗暗捏了捏拳,故作镇静道:“朕也是一样的。”
嘉平帝说完,脸颊突然就红了,他转过身去,拉着卫沁潼的手却紧了些。
卫沁潼微微低头,抿着唇笑,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心却如小鹿般乱撞,砰砰跳个不停。
……
秋风中,刚扫的落叶又堆了些。
金色的琉璃瓦上,晚霞流连着,兽檐比往常更鲜活些。
萧敬云换了一套深紫色的蟒袍,看着和萧永晨的差不多。
宋玉华远远朝他伸了手,等握住了他的手便道:“你故意的吧?”
萧敬云轻笑道:“被你看出来了?我这不是怕永晨心有芥蒂吗?”
宋玉华骂道:“小肚鸡肠!”
萧敬云伸手搂着宋玉华的腰,紧靠着她往前走,像个孩子在撒娇一样。
宋玉华受不了他的腻歪,推几下没推开,到是身边的宫人们识趣地退下了。
看着萧敬云得意的笑,宋玉华捶他道:“收敛些。”
萧敬云道:“在你们母子俩的身上,我就学会了两个字。”
宋玉华好奇道:“哪两个字?”
萧敬云轻哼道:“服软。”
宋玉华:“……”
……
暮色四合,御花园内张灯结彩。
飘香的桂花一阵阵从鼻尖擦过,然后萦绕在心。
清风阁建在荷花亭的上面,周围临水,基台高筑。
四面以珠帘相隔,但凡清风拂过,必有珠帘轻响。
因怕秋风冷,嘉平帝吩咐宫人挂了菱纱,皎洁的月光下,清风徐来,菱纱随风起舞,仿若仙宫娇娥。
宋玉华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宁静而美好。
宫人送来了桂花酒,她还多饮了两杯。最后微醺时,是卫沁潼送她回慈宁宫歇息的。
等到她们二人一走,嘉平帝便道:“智胜大师的信我已经收到了。逐安园现在很安全,宫里也很安全。不过我还是有一个条件的。”
萧敬云淡淡道:“你说,我听着。”
嘉平帝轻哼道:“我母后将来仙逝,须跟我父皇合葬皇陵。”
萧敬云哑然,他到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斟酌道:“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但如果你坚持,得先问问你母后愿不愿意?”
嘉平帝任性道:“我不管,我也不去问。”
“这是你跟我之间的约定,只要你答应了,往后母后再有孕,我一定会护着的。”
萧敬云没奢望过他和宋玉华还会有孩子,不敢松口,摇着头道:“这得你母后亲口同意。”
嘉平帝暴躁地跺了跺脚,怒道:“我已经做了许多让步了,母后现在心里只有你,百年之后当然想跟你葬在一起。”
“可我是她的儿子,不愿她墓碑上简单地刻着萧敬云之妻宋氏。”
“往后给你们修墓,修简单了怕不到百年就被人掘了,修复杂了怕被人盯上,不到百年就被人盗了。”
“皇陵不一样,只要大燕还在,皇陵就永远有人守着。”
萧敬云嘴角抽搐,真想夸萧永晨孝顺。
他们还没死呢,他惦记着修墓去了。
不过萧永晨说的话到是戳他心窝子了,谁愿意自己死后被掘坟,更何况身边还有心爱之人?
可死后的事情他又掌控不了,一时间便犹豫起来。
萧永晨见有戏,再接再厉道:“你也不用担心,摄政王皇陵埋的是空棺,你若还愿意,那里离我父皇安寝之处也不远。”
萧敬云早就打定主意,交出兵权以后跟皇家一刀两断。
可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萧永晨,他自嘲地笑了笑,认命道:“罢了,你母后不说这件事便听你的,她若是主动提起,你也别怨我。”
萧永晨松了一口气,淡淡道:“好端端的,母后怎么会提起这种事?”
萧敬云撇了撇嘴,漠然道:“总之,你我说了都不算,除非天意如此。”
萧永晨瞳孔深了些,固执道:“天意肯定站在我这边。”
萧敬云无语,并未与他继续争执。
这一夜的谈话,如花香散在夜风里,悄无声息的。
宋玉华的确没有想起自己死后会葬在哪里,因为她跟萧敬云回逐安园不久便发现自己有孕了。
因为失去过一个孩子,宋玉华和萧敬云都小心翼翼地过起了屏蔽外界纷扰的日子。
直到九个月后,宋玉华分娩,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萧敬云高兴坏了,给孩子取名萧宝媛。
有了女儿之后,萧敬云和宋玉华开始注重养生,希望两个人都活得长长久久的,能够陪伴女儿多些时光。
因此关于那死后安寝之事越发不想了。
……
若干年后,萧敬云病重在床,猛然想起自己答应萧永晨是事情,心里满是惶恐。
生怕自己死后不能挨着宋玉华,萧敬云病重之际,嘴里反复念叨:“皇陵,皇陵……”
宋玉华无奈,握着他的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将你葬入皇陵的。”
萧敬云回光返照,看着宋玉华垂垂老矣的模样,想着她精致了一辈子,死后断然不能葬在荒郊野外的。
他摸着她的脸颊道:“咱们死后,都入萧家的皇陵。外面风吹雨淋的,我不喜欢。”
宋玉华含泪应了,心里知道萧敬云在担心什么。
伸手覆着萧敬云的手,然后在脸上温柔地揉搓着,感受他仅剩不多的体温。
宋玉华哭泣道:“不入萧家的皇陵,兴许也遇不见你,也不会有宝媛。”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萧敬云笑着,想宽慰宋玉华几句。可惜他的目光渐渐迷离,神智也渐渐混沌……
宋玉华看着他嘴角浮现一抹笑,只是那笑还来不及展开,也来不及收拢,就这样微微张着嘴,眼睛却慢慢阖上了。
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宋玉华从床边站起来时,眼前一黑,人就伏倒在萧敬云的身上。
……
明熙太后的丧事办得很盛大,她收的义女长宁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特意允许她进宫为太后守灵送葬。
先帝的陵寝早年间便被皇上翻修过,这一次送太后入葬,又扩建了些。
早年间修建的摄政王的陵寝有些粗陋,这次由长宁公主出资,重新翻修。
夜深了,太后的丧事刚过,皇陵还点着多盏长明灯。
不远处的摄政王陵,灯火通明,工人们日夜赶工。
长宁公主在夜幕下焦急地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工人们匆忙地来回奔波,脚上沾满了湿冷的污泥。
后半夜,天快大亮了。
长宁公主的心腹来禀:“公主,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办妥了。”
长宁公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再睁眼时,目光里已然含泪。
只听她低泣道:“我才不管皇帝哥哥怎么想的,反正有我在,我就不会让父亲一个人长眠此处。”
“办好以后直接封了,以后我就在外祭拜,不进去叨扰他们的安宁。”
心腹应了,转身又去忙碌。
……
皇宫里,深夜还未安寝的帝王沉着脸,目光幽幽暗暗的。
丰宝从外进来,大气也不敢喘,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的棺椁被换,摄政王陵寝以断龙石封了。”
嘉平帝捏了捏拳,随即又松散开。
只听他幽幽道:“长宁总是胡来。”
丰宝嘴角微抽,心想若不是皇上您自己心软,长宁公主那点人手怎么能办成这么大的事情?
可脑袋里千回百转,丰宝却只能顺着嘉平帝的话道:“要不要奴才捉了长宁公主的人,皇上也好发落长宁公主!”
嘉平帝不悦,冷着脸道:“朕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母后尸骨未寒,你竟攒使朕去发落长宁?”
丰宝连忙跪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道:“奴才不会说话,奴才该死!”
嘉平帝冷戾道:“给朕滚出去,叫他们把嘴都闭严实了,谁敢走露风声,朕摘谁的脑袋。”
丰宝连连应声是,满目惊恐地退了下去。
待到无人之处,丰宝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嘀咕道:“我滴亲娘啊,皇上这台阶下得可真稳。”
可惜他这条命,又在刀尖上游走一回,虽说没见血,少不了又留下了些怕死的阴影。
……
办成事的长宁公主哪有什么惧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了。
当着嘉平帝的面就道:“哼,父亲母亲情深,一起结伴走了。我把他们葬在一起,他们下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嘉平帝抬头,冷冷地盯着那个嘴巴快翘上天去的妹妹,沉声道:“滚!”
长宁公主狠狠地瞪回去,赌气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再也不进宫了。”
两天后。
有点想妹妹的嘉平帝对卫皇后道:“长宁是不是该进宫请安了?”
卫皇后憋着笑,附和着道:“嗯,是的。臣妾明日让宫人去公主府说一声。”
嘉平帝硬气道:“皇后前些日子操劳了,她理应进宫来看看,俗话说长嫂如母,现如今你不管她谁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