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要回吐乎奈去的,尊贵的皇子,怎会与她一起回那种地方受苦?从前她觉得吐乎奈什么都好, 可住在皇宫后,她才知道,原来是天上地下,总是比不得的。
唐舒里愣了愣,忽然释怀笑了,而后对塔可延说道:“你若真的喜欢,你便去问他。他若愿意与你一起回去,那你就与圣上说,我们按这里的规矩,向他的母皇提亲就是。”
“真的可以吗?!”塔可延眼神明亮了许多。
“嗯,只要他愿意。”唐舒里重复,“只要他愿意去……”
过了几日,塔可延寻了个机会,与宝皇子单独问了话。
三皇女倚在不远处看着,五皇女叼着脖子上的玉牌,蹲在美人靠上,问道:“她什么事?”
三皇女:“她相中我弟弟了。”
五皇女吐出玉牌,绕着玩:“眼光不错。”
三皇女:“不错是不错,但让文宝跟她到吐乎奈……”
“不你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吐乎奈也是咱们的土地,不过是离京城远了这么点。”五皇女比划着。
“得了吧,那地方……要是六步孤再和蓝海西的那群蛮人勾结,吐乎奈哪还有平静之地?”
“敢来就打回去,打到服为止。”五皇女压根没把她的忧心当回事,“还有什么担心的?”
三皇女无奈摇头:“赵燕,你这人……又不是什么都能靠武力解决。”
“可以的。”五皇女道,“兵强马壮,枕戈戍边,之后再把几个像你这样能言会道的人才扔过去,万事可解。玉君父让你读那么多书,你可别瞎读不记,所谓先礼后兵,总要有强兵,你礼才有用。只兵到了也不成,打回来总要教化的,教化是为了不再打,省些钱,让母皇也少白根头发。”
她这边讲完,塔可延那边也得到了令她高兴到跳起来的回答。
文宝点了点头。
三皇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正中,揉脸道:“完了,要想想怎么跟君父说了。男孩子长大,怎总想飞走呢?”
“飞呗,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你生父生活过的故土?”
三皇女一怔。
五皇女道:“这事是好事,文宝读书多,去了就能教化那边的小蛮子,将来是真正的一家亲。母皇肯定同意,且会大喜,西域明珠嘛,让文宝在朝廷里挑个人,总觉得把鹰关在了笼子里,不如放他回故土展翅。”
三皇女惊讶不已。
五皇女拍了拍三皇女的肩膀,“玉君父可比你豁达多了,他也会觉得这是件好事的……提前恭喜了。”
中秋过后,塔可延临行前,与皇帝说了此事。
果不其然,皇帝很爽快地答应了此事,与大臣们商议后,就把和亲之事定在了庆历二十年五月。
唐舒里谢了恩,与塔可延先行回吐乎奈。
庆历二十年正月,皇宫筹备送亲礼,按照礼制,需进行相应的封赏,皇帝道:“庆历二十年……朕登基执政,已有二十年了啊,不如就趁这次大喜,给其余的也晋封了。”
正月十五,皇帝先行晋封了贺玉,贺玉得赐新封号贤,为贤君。
再赐文宝以名做封号的特例,封为文宝郡君,和亲圣旨于佳节昭告四海。
正月十六,六宫晋封,几个新人都晋了位份,老人们也多了份赏赐,已逝的夜月和霜白,也因文宝的缘故,再晋一级。
贺玉看不出喜忧,回了清宴宫,仍旧和往常一样,清点文宝要带到吐乎奈的东西,这其中,只是书就装了有十几大箱。此外,裕君还送了许多医药典籍,珍稀药草。
文宝全都收下,一一谢过。
五月初,一切准备妥当,三皇女自请送亲,五皇女也说要送。皇帝一个高兴,全都允了。
五月十五,车驾从京城出发,队伍十分庞大,各种金玉珠宝不计其数,但最多的,还是文宝的书。
皇帝恩准贺玉站在自己身旁目送,城楼之上,风很大,旌旗猎猎,六皇女扶着贺玉,眯着眼睛望着队伍。
隐约见文宝从伸出手招着,又见三皇女转身也挥着手,而后与五皇女一起,向城楼上的皇帝和侍君们抱拳一礼,策马向前。
皇帝很是高兴,在一旁自言自语着:“朕的西域明珠! ”
文宝和亲吐乎奈,她并无伤心,只有高兴。
贺玉叹了口气。
六皇女喝了风,咳了几声,低声道:“玉君父不要伤心,他是回家,不是远去。”
“太远了。”贺玉说,“我不忧心他,只是想到,余生不知还能否再见到文宝,心中不免悲伤……”
襄君道:“你自己活长些,就有可能再见了。”
送文宝郡君和亲的队伍,走了将近一个月,刚入如沁草地,就看到了接亲的队伍。
“这就到了吗?”文宝钻出来,说,“倒也不是很远。”
三皇女:“想多了,我们是要把你送到吐乎奈的兰都去,那可是在最西边。”
五皇女打量着接亲使的马匹,喜道:“美人!看那腿,多矫健!”
三皇女:“……”
接亲使说,从这里开始,路就不好走了,他们是奉藩王之命,来充当向导的。
漫长的两个月,文宝一路走,路过的地方,遇见的人,就和和气气与他们交谈,送些古籍墨宝。
八月天气转凉,才到兰都,塔可延盛装来接,眼底是因喜悦无法安眠熬出来的淡淡黑眼圈。
唐舒里以吐乎奈的礼仪迎接了文宝,并给他穿了耳洞,戴上了象征大君身份的绿宝串。
文宝回头,三皇女眼被风沙吹得通红,像哭了一样。
“阿姐。”他说,“放心回吧,替我照顾好君父。”
三皇女点了点头,道了声:“保重。”
三皇女和五皇女,奉皇帝的旨意,去看望了乔将军,乔将军年纪大了,但精神还好,虽然只剩她一个人,侍君和儿女们都已不在,但并没有让人觉得她孤单,观背影,依旧挺拔可靠。
“奉儿怎样了?”她问。
五皇女想不起她问的是谁,三皇女虽也不知,但凭借猜测,知道乔将军问的是皇长子留下的那个女儿,回答道:“身体康健,已开蒙了。”
皇长子八年前就离宫婚配给了太常寺卿的长女,只是生产时出了意外,离去了。
三皇女想了想,又道:“二哥三哥也都不错,辅国公女尚且年轻,仕途上将来大有作为,为人和善,待哥哥们也都很好的。”
她说的是乔帝君留下的那对双生皇子,实际上,她也不知辅国公为人如何,只是想了想,没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评价,故而这么说出来安慰乔将军。
乔将军就问:“二皇女如何?”
这五皇女可有的说了,直言:“二姐神了!”
滔滔不绝夸完,一看乔将军,实打实的有了笑容。
过后,乔将军带她们去看了乌幽都城旧址。
三皇女摸着那个石碑说道:“我生父一生的隐痛,就是未能再见到国破后的乌幽王子。”
“那里有。”乔将军指着旁边的石碑,“我们立的,写了王女王子们的名字,那王子叫里赫密,用咱们官话说,就是白夜。他是晚上出生的,所以这个名字,是王宫里诞生了明珠,映亮了黑夜之意。”
“白夜?!”三皇女想起了塔可延说的,她的阿父叫白夜。
“是啊。”乔将军自顾自的点头,“当年我救你生父和那小仆回来,他两人抱在一起,很是警惕。后来我知道了你父亲是乌谷是连氏,乌幽侍奉皇室的近臣才会是这样的姓,他年纪又和王子相仿,应该是王子的伴读。我就说,那我就把王子的名字拆开来给你们,无论以后你们去到了那里,故乡都在你们的名字中,不会忘记。”
“哦,夜月霜白,还真是。”五皇女直接说了两位长辈的名字,被三皇女踩了脚。
乔将军哈哈笑了起来。
三皇女凝神,心中感慨,若塔可延的父亲真的是乌幽的白夜王子,那就果真是上天注定的缘了。
“阿父,霜叔父,我把咱们的明珠又送回来了,他回来了,而且,你们的王子也找到了,跟他们都还在呢。”
三皇女望着天,天又阔又蓝,莹莹发亮,苍鹰展翅,无声盘旋高飞。
清宴宫中,贺玉把书放远了眯眼看着,忽见一段很是精彩的描写,他笑着抬头喊道:“文宝,快来……”
朝露正在烹茶,转过头,一脸惊诧。
“主子……”
贺玉一笑:“没事了,我又忘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自己养大的孩子长大离家后,竟然是这种滋味。”
悲欣交集。
第33章 第二十一年
庆历二十一年春, 皇上某日在瑶华宫用早膳,容贵君提起四皇女相中了姚御史家的小儿子。
皇上擦了手,起身道:“姚重家的,好啊……另外, 宋廉, 二皇女年纪也不小了, 你也给二皇女相看着, 哦……朕想起, 三皇女也到岁数了。”
想到女儿们都要成家了, 皇上短促笑了下, 说道:“你跟贤君商量着, 自己看着办吧。朕就只等着下旨了。”
容贵君到清宴宫说起了这事, 贺玉就道:“那你是想……”
容贵君道:“办个宫宴吧, 畅春庭的牡丹开了吗?”
饮兰答:“今年春寒,只开了少数, 桃花倒是开了不少。”
容贵君就这样定下了:“下月初,开个赏花诗宴, 就问问孩子们, 课业不忙的话,就抽个空,相看相看。”
三皇女和五皇女到清宴宫问安时,贺玉拉着她们问了。
“心里可有喜欢的?”
一般来说,宫宴之前,各位皇女就已经有定下的人选,且彼此都通过气,宫宴上若有艳惊四座的,那就另当别论。
通常说来, 皇女们都不会嫌君侍多,心中揣着一两个人选,再到宫宴上转一圈,和新相中的说几句话,就会有宫人帮忙记下。
宫宴结束后,皇女的父君们拿到诸家公子们的名字生辰,各方思索比对后,才会拍板。
后宫侍君们关系不融洽时,就各自打各自的算盘,往往也会相中同一个,到时候花落谁家,就看侍君们在皇上面前有几斤重了,吹枕边风或是玩弄话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能不能顺利定下,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贺玉想,虽然自己帮不上三皇女什么忙,但也要问一问。
哪知三皇女道:“真没有。”
贺玉为难了,就道:“总要有个大概的喜好,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襄君也问:“我就不信,这满宫的男人们,没你喜欢的那个样子。”
三皇女也是被问急了,加上天热,脑子嗡的一下,话就说了出来:“真要说的话……裕君那种……”
刚一脱口,她就傻了眼,当场窘在那里,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红了脸,只想把自己的舌头给拽了。
假若让多心人听去了,怕是要说皇女觊觎母亲的侍君,罪名重大了。
贺玉惊愣了片刻,忽听五皇女语气平静道:“哦,你喜欢那样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玉君父这样的。”
她把话亮亮堂堂说出口,看似没大没小,其实是给三皇女解了围。
襄君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那你眼光好啊。”
五皇女说:“我本来眼光就不错嘛,我自己读不进去书,就喜欢玉君父这种整日就惦记着书,其余全不管的。”
三皇女松了口气,小声道了谢。
贺玉道:“我听明白了,诗锦是喜欢通些医术,性子温柔的。”
三皇女耳朵仍然烧着,故作风轻云淡,说道:“我不喜欢眼睛太大的。”
贺玉这回是听明白了,会不会医术不重要,三皇女更喜欢的,是长相浓艳眼儿媚的那种。
“好了,君父知道了。”贺玉点了点头。
午后,容贵君邀他们过去,并叫来了二皇女。
“这些该是你君父问的,二皇女要是不嫌弃,就由我来代劳。”容贵君说。
“劳你们费心了。”二皇女含笑回礼,坐定摇扇。
她眼睛形状还那般漂亮,大体看是个风流倜傥的,只是细看,瞳仁没了光泽,灰蒙蒙的,眼窝也陷进去,很是怪异。
“听说你与钟大人家的儿子,自幼长在一起……他今年有十四了吧?你可是有意在等他?”
二皇女摇头:“我与钟情,只是姐弟手足之情,并无别的想法。”
容贵君犯了愁:“当真吗?那……二皇女可有相中的公子?”
二皇女笑了几声,摇头道:“容君父无需为我挂怀。”
听她这么说,容贵君心生怜爱,恳切道:“赏花宴,记得来啊。”
二皇女离开后,容贵君问道:“之前,把她的那个老师推给皇上的,是哪位大人来着?”
贺玉:“我记得是我娘的同门……国子监的封西大人?”
容贵君忙问:“是她,她家可有年纪合适的孩子?”
贺玉使劲想了,忧愁:“似是只有几个女儿。”
而后,他回过神来,又对容贵君说道:“这事不好说,就是有儿子,年纪也合适,又怎情愿让自己的儿子……”
容贵君叹息一声。
赏花宴如期开了,大臣们也都心照不宣,知道这次的赏花宴是为了什么,私底下已多番打听,想知道皇女们心中的人选,之后暗自打算自家儿子能搏得个什么样的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