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对戴梓被流放一事也是颇为惋惜,只是汗阿玛更相信南怀仁的鬼话,他也是没有办法:“戴梓此人虽于国有功,但为人刚正不阿,敢言人过,以致树敌无数。此次南怀仁状告戴梓私通东洋,朝中无一人为他说话。当时你正忙着和你未来福晋腻歪,戴梓虽在南书房行走,但官职并不算高,你自然就不知道这个消息了。”
对于自己因为能和小茹成婚而太过兴奋,导致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五阿哥颇有些懊恼:“四哥,你当时该和我说的。”
“我和你说有什么用呢?让你去和汗阿玛撒娇耍赖去闹腾吗?”四阿哥有些头疼,果然当初瞒着小五这个消息是个正确的选择。依小五这个脾气,当时若是替戴梓去向汗阿玛求情,恐怕是火上浇油。
“我——”五阿哥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如今能够涉政的只有太子和大阿哥,他在汗阿玛眼里还是个需要去尚书房读书的小孩子,就连已经成婚的三阿哥和四哥也是一样要去尚书房读书。
他手上什么权利都没有,除了向汗阿玛求情,他的确想不出什么能够让汗阿玛召回戴梓的法子。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和汗阿玛说。这世间的有些事,即使困难,也是需要人去做的。如果谁都因为事情困难而不去做,那么这世间又有什么事能够办成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也。”四阿哥嘲讽道。
五阿哥笑道:“四哥,你说错了。明明是——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我虽做不得圣人,可也不会成为愚人啊。”
“哼——我才懒得理你。”四阿哥转过头去。
小五一向受汗阿玛宠爱,就算这次求情触怒了汗阿玛,大不了被汗阿玛骂一顿,禁几天足,出不了什么大事。若是这次被罚,也正好可以给小五一个教训,他是皇家人,为人处世怎么可以那么天真呢?
这天傍晚阅兵结束后,五阿哥来到康熙的大帐前,求见汗阿玛。
“还请五阿哥稍作等待。”梁九功向五阿哥行礼道。
“多谢梁公公。”五阿哥笑道。
“阿哥爷不必多礼。”
梁九功作为康熙身边的大红人,这宫里有的是人敬他、畏他、讨好他、奉承他,只是他毕竟是阉人,那些人虽表面敬他,但暗地里哪个不是鄙夷他的残缺。只有五阿哥,这孩子永远怀揣着赤子之心,对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一视同仁,有错必罚,有功必赏。
对他也是如此,五阿哥对他的敬意,更像是因为他照顾了万岁爷的起居,是一个孩子对照顾父亲身边老仆人的敬意。正因为如此,梁九功也愿意在不违背万岁爷吩咐道情况下给五阿哥行个方便。
梁九功悄悄地走进帐子里,万岁爷正卧在塌上看书。
“什么事呀?”康熙问道。
梁九功恭敬回答:“回万岁爷的话,五阿哥在帐外求见。”
“小五?这孩子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是,奴才遵命。”
五阿哥进了皇帐,先向康熙行礼:“儿臣参见汗阿玛。”
“免礼。”康熙今日心情很好,也愿意逗一逗这个儿子。
康熙向五阿哥招手,“小五过来,坐到汗阿玛身边来。梁九功,上茶。”
“阿玛——”
康熙摸摸这个儿子的脑袋,一晃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年这个儿子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小豆丁呢。他记得这孩子生来便有吉兆,当时还是宜嫔的宜妃刚有孕,南边就传来逆贼献城的捷报。当时他就对这孩子抱了几分喜爱。
在之后,这孩子交给皇额娘抚养。小五活泼,总是逗得皇祖母和皇额娘眉开眼笑。虽然这孩子总是惹他生气,但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除了太子,他总免不了多看重这孩子几分。
“小五来找汗阿玛,是有什么事吗?”康熙此刻的笑容很和蔼。
五阿哥观察着康熙的神色:“汗阿玛,我今日看子母炮大显神威,突然想到它的发明者戴梓如今还在奉天府的城外受苦。听说戴梓只有一间漏雨的茅屋,连菜蔬也都是自己种的。汗阿玛,看在戴梓立下如此大功的份上,您能让他回京吗?”
康熙的脸色渐渐变了:“小五,你知道戴梓犯得是什么罪吗?”
“工部侍郎南怀仁诬告戴梓私通东洋。”五阿哥冷静地答道。
“放肆!”康熙厉声道,“小五,你跪下!”
五阿哥乖乖地跪下,嘴里却是不停:“汗阿玛只判戴梓流放,却没有处以极刑。恐怕也是因为汗阿玛对此事没有证据。南怀仁非我国人,早年又因为一些事入狱,对我朝怀有二心。我听说此人在尼布楚谈判时偷偷和俄方联络,此人才是通敌之人。这种人的话,汗阿玛怎么可以相信呢?”
康熙大怒:“小五,你住口。你给我出去跪着!”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木古朗汗
蒙古贵族对康熙的尊称,“阿木古朗”有安居的意思,翻译成汉语就是“康熙”。(同时这也是太后给五阿哥取的乳名,表达美好寓意,满族不忌讳父子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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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向康熙炫耀他们国家发明的“冲天炮”(又称“子母炮”),并夸口说,“冲天炮”只有比利时人能造,结果他花费一年的时间都没有造出来,而戴梓只用了8天时间就造成了。
【小科普】南怀仁、徐日升(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张诚(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在中俄谈判中充当翻译,因此他们把清廷外交活动的情况,告诉了俄国使臣,以便让俄国使臣了解中方目的,思想,方案和底线。在俄国使臣即将返国之际,南怀仁还请其带一封信给沙皇。他在信中强调,他通晓多种语文,为了基督教的利益,他本人愿意为沙皇效劳。
最终这伙传教士帮助俄罗斯与清廷签署了《尼布楚条约》,中国从法理上丧失了对整个西伯利亚以及贝加尔湖流域的主权争议。雍正时期又与沙俄签订了《布连斯奇条约》、《恰克图条约》等,从而从法理和实际上彻底失去了贝加尔湖地区,楚科奇半岛、勘察加半岛以及唐努乌梁海以北的广大领土,成就了俄人拓地万里的千古奇观。(来自百度)
第49章 慈父·帝王
五阿哥沉默地向康熙行礼, 沉默地走到帐外,沉默地跪下。
康熙从榻上向帐门处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孩子跪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
梁九功悄悄地和卷帘人示意, 让他把帐门放下来。
康熙却挥了挥手, 阻止了他。
小五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这孩子的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一点都不知道变通。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子母炮威力时的惊惧,若是有人得了此炮, 对着紫禁城发射,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惧了。
戴梓此人确有奇才,只是此人为人过于刚直,惹人厌恶。
更重要的是,戴梓是个汉人。
非我族类, 其心必诛。
康熙虽然自信自己对全国的统治,但面对汉人百倍于满人的情况, 总有些心底发凉。若是戴梓被其他不法之人利用,国将乱也。所以当他听到南怀仁状告戴梓私通东洋之时,他觉得这是个机会,是一个能够解决困扰他多年难题的机会。
于是, 戴梓被流放到了顺天。大清龙兴之地, 也是极寒之所。
小五的话,戳到了康熙的痛脚。他是一个明君,他绝不承认自己会用这种手段去陷害一个良才,所以, 戴梓必须通敌叛国。
雨悄悄地打在帐篷顶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一会儿,雨就变大了。噼里啪啦, 让人生怖。
五阿哥虽然跪着,但身子却依旧挺直。黄豆大的雨滴砸在他身上,生生地疼。
过了一个多时辰,梁九功见康熙依旧没有叫五阿哥进帐,有些心疼那个会软软地对着他笑的孩子。
梁九功委婉地提醒康熙:“万岁爷,传膳吗?”
康熙回过神来:“已经这么晚了?如今是几时了?”
梁九功恭敬答道:“万岁爷,已经是戊时三刻了。您看要叫膳房传些什么呢?”
“弄些清粥小菜吧,朕今日没有胃口。”康熙摆了摆手,敷衍道,“小五跪了多久了?”
“回万岁爷的话,五阿哥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梁九功犹豫了一会儿,“如今外面下着大雨,五阿哥自小身子又虚,您看——是不是让五阿哥进帐子里来罚跪?五阿哥这样,太后娘娘知道了也是会心疼的。”
康熙瞥了梁九功一眼,冷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奴才居然这么关心小五?”
梁九功连忙跪下:“奴才不过是思万岁爷之所思。万岁爷疼爱五阿哥,奴才自然要替万岁爷分忧,多关心五阿哥。”
康熙疲惫地摆摆手:“罢了,你让小五进来吧。”
梁九功这人,若说他没有一点私心,康熙是不会相信的。人总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或大或小罢了。只是梁九功从不参与到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中,这点让他很是满意。小五虽然让他头疼,却不可置否,这孩子自小就惹人疼爱,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都喜欢逗着他玩。后来渐渐大了,这份好人缘也没怎么变过。就连尚书房的师傅们来找他告状,也总是隐隐地替这孩子说好话。
五阿哥走进了帐子里,雨水从他的头发上、衣服里滴下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康熙叹了口气,吩咐梁九功:“快去让人准备热水姜汤。”
“是,奴才这就去。”
康熙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毯子,把五阿哥整个人都裹起来。
“小五,知道错了没有?”康熙问道。
五阿哥沉默着不说话。
康熙彻底没脾气了:“你这脾气,到底像谁啊?”
“汗阿玛——”五阿哥扑进父亲的怀里。
冰冷的雨水通过衣料让康熙感觉到了冰冷,更让康熙无措的是,小五这孩子哭了。
他的这些个孩子里,无论是太子、大阿哥还是那些个小阿哥,都个个坚强得很,从没有像小五一样这么爱哭的。
“汗阿玛——为什么人要长大呢?”五阿哥哽咽道。
康熙粗糙地用手抹了一遍五阿哥脸上的泪:“别哭了,你是阿哥,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
“阿玛——”
“好了好了,没事了。热水来了,快进屏风里洗洗吧。”康熙推着五阿哥,让宫人伺候他洗漱。
“我自己洗。”五阿哥把宫人赶了出来。
梁九功为难地看着康熙。
“随便他,不用管了。”康熙感觉有些头疼。
梁九功瞄了一眼康熙身上被五阿哥弄湿的龙袍:“万岁爷,您也换身衣服吧。奴才让人伺候您更衣。”
“也好。”康熙点了点头。
结果等康熙换完衣服用完膳,五阿哥还没出来,康熙有些急了,连忙绕过屏风去看,却发现小五躺在地上,小脸通红。
“快传太医。”康熙急切道,把五阿哥抱到榻上。
太医们很快就来了,诊脉过后,向康熙汇报了诊断结果:风寒受虚引起的高热。
康熙守了五阿哥整整一夜。他有些懊恼,明明知道小五是这样的倔强性子,何必为了件小事和小五计较。若是小五出了事,太后和宜妃大概要哭死了。毕竟小五是个快成年的阿哥了,万一要是夭折,康熙也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一清早,几个阿哥都来皇帐里看望五阿哥。昨天夜里他们就收到了紧急传太医的消息。只是夜里汗阿玛规定不许随意走动,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出来。现在天刚亮就来了皇帐里,结果就看到汗阿玛在照顾小五,几人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梁九功进了帐子,向康熙禀告:“万岁爷,几位大人正在外面候着。”
康熙看了一眼已经退烧的五阿哥,吩咐太医好好照顾五阿哥,万不可在出差错。他又转而面向几个阿哥:“你们先回去吧,等小五病好了再来看他。”
“是,汗阿玛,儿臣等遵命。”
这一日,康熙拖着一夜未睡的身体亲自检阅了喀尔喀蒙古的营寨,将银子、布匹等财物赏赐给穷苦的牧民,表达他的仁厚慈爱之心。
同时,他命令定北将军、都统瓦岱率领一千多名官兵,前往土喇,探明噶尔丹的近况;命令尚书阿喇尼等人编定喀尔喀蒙古各旗,分佐领,划清他们的游牧之地。
这天康熙回营地之后,五阿哥已经醒了,正坐在榻上喝药。他看见康熙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汗阿玛,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就搬回自己帐子里去了。”
“不必了,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要回京了。你好好在这里养着,别搬来搬去的,又不少你一张床。”康熙道。
“哦,我知道了,谢谢汗阿玛。”五阿哥闷闷道,颇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昨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好委屈,忍不住就哭了。面对康熙,他可能真得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吧。
接下来的这两日,康熙主要忙着审判依附噶尔丹的内蒙古乌珠穆沁部台吉车根等五人,将他们统统斩首。
这一日,康熙发布了御令。他说:当初秦为了御敌修筑了长城,此后历朝历代都有修筑长城的记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没有效果。而如今我朝对喀尔喀蒙古施恩,让他们抵御外敌,把人力当做抵御外敌的城墙,比长城更加坚固。
之后的这几天里,康熙一边对喀尔喀蒙古的贵族施恩,一边等着五阿哥身体痊愈。终于等到五月十八日,康熙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五阿哥病了这一场,吓坏了康熙,也让太后和宜妃担心不已。在身边最重要的两位女性的期望下,康熙勒令五阿哥哪也不许去,乖乖地呆在阿哥所看书。五阿哥都快闷出病来了,康熙才允许五阿哥出来逛一逛。
侍郎府里,五阿哥正在向小茹反思自己的行为:“小茹,你说我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呢?感觉我都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