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姬沉错开眼神,心念一动收回剑鞘,旋即翻身落地。
他一步上前挡在凌酒酒前面,自袖中单手拿出一堆药膏灵丹,一股脑塞给凌酒酒。
姬沉抓了满满一掌,凌酒酒抱了满怀。
她双手拢住瓶瓶罐罐,在外侧的皓腕抬起,快准狠地攥住姬沉的衣角。
姬沉本要转身,被她拉得回了头,垂眸看向凌酒酒。
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因为缠斗而鼻尖微红,面颊蹭上了一点泥灰,几片含羞草似的叶子不知何时钻进她的发髻。
像刚从草地上滚了一圈的受惊的兔子。
兔子的嘴唇动了动,抑扬顿挫道:“师兄!你~听~我~说!”
姬沉眼角抖了抖。
她又要唱哪出戏?
他低低从抿起的唇边发出一个音节:“嗯。”
然后抬手帮凌酒酒把头上的叶子摘了。
一时间,两道抽气声响起。
“嘶——”是花擎宇震惊又不失八卦的声音。
是真的是真的!
铁面无私万年铁树姬沉师兄竟然给小师妹摘了叶子,四舍五入就是摸头杀了!
明日,不,稍后就将这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卖给《归墟每日快报-生活版》,下个月去点星峰养护佩剑的灵石便有着落了!
等等,听说千鹤峰练武室开了盘,还是压下这则消息,为小师妹压上重注,日后钱滚钱,下半辈子去点星峰养护佩剑的灵石便都着落了!
花擎宇浓眉一挑,爱怜地抚摸着暗红佩剑。
稳了,真想为机智的自己鼓掌。
“嘶——”是辛扬惶恐中带有一丝视死如归的声音。
不是吧不是吧?
高山仰止我辈楷模姬沉师兄竟然给凌酒酒摘了叶子,去零存整就是在说凌酒酒他罩着了!
还有这摸头的动作摆明就是暗示自己要被切头了吧!
明日,不,稍后就将这则耸人听闻的悲剧就会出现在《归墟每日快报-社会版》,归墟大佬维护小弟大开杀戒,花季修士命丧真传洞府前!
等等,吃瘪的是自己,马上挨锤的还是自己,他今天图个啥?图个啥??
辛扬三角眼一垂,抖若筛糠,准备捏碎玉碟。
我那在千鹤峰做长老的爹啊!您快来救儿呀!
凌酒酒注意力不在这里,她好不容易等来靠山,生怕辛扬妖言惑众,一肚子的状要跟姬沉告。
她声情并茂,情感充沛,将刚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姬沉看着她讲得眉飞色舞,连带粉红面颊上的一块青灰污渍时左时右,忽上忽下。
一个女郎,教外人看去了像什么样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黑色手帕,微微后仰着身子低眸看她,一点点将她面上的碍眼的泥灰擦去。
正讲到重点之处的凌酒酒一顿,眼睛瞪得更大。
凌酒酒:?
现在的重点是讲卫生吗?
你真的在听我讲吗师兄!
她胡乱蹭蹭自己的脸,怀疑姬沉可能是听得没有耐心了,讲述开始简明扼要起来。
姬沉和凌酒酒一个专心听,一个专心讲,都是心无旁骛,完全没听到旁边两人的呼声——
“哇哦!”姬沉师兄没有用清尘诀耶!
花擎宇暗叹一声今天来得巧来得妙。
姬沉师兄摆明对小师妹有意思,这盘赌局一定能帮他发家致富,往后余生,佩剑保养不用再去点星峰排队,要去就去最贵的雷隐剑宗。
不求最好,只求最贵,这是剑修从小的梦想。
“爹诶!”姬沉师兄他直接动手了啊!
辛扬通过玉碟送去哀嚎。
姬沉师兄在暗示什么?要扒他的皮吗?
虽然打小老爹没少御剑追他声称要揭他的皮,但辛扬真没想到有一天这句狠话会成真。
那厢凌酒酒总算说完,姬沉颔首,旋即转过头看向辛扬,道:“真传弟子以大欺小,千鹤峰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辛扬的三角眼几乎要变成哭包眼:“……”
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到底是谁被糊了一脸秽物,又是谁被烧掉了半截眉毛?
是他,是他,还是他,千鹤峰的真传辛扬呀!
但他不敢跟姬沉硬碰硬。
毕竟,他老爹说过这位师兄身上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哆哆嗦嗦解释道:“我……真传……被拒绝了……听说新……昭虹……想试试……服气……”
凌酒酒听得一头雾水,还好有热心的天阙群众花擎宇翻译道:“辛师弟说,他当年想拜入长霄师尊门下做真传被拒绝了,听说新来了小师妹一下子就被长霄师尊收了,他们今年都要去昭虹学堂,开学前想试试挑战一下,不然他不服气。”
虽然怕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辛扬从心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近日,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所谓大道,不过强者为尊”,虽与千鹤峰博爱兼容的仁义之道相悖,但那个声音日夜不歇,渐渐,这种声音成为了信念——
强者争锋,从不应该计较手段,他有什么错?
凌酒酒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想了想又挑眉道:“如果想要挑战,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你为什么偷袭?”
辛扬缩了缩脖子。
他眼前是三位天阙峰真传,凌酒酒刚入门不作数,但是姬师兄和花师兄身为金丹剑修,肃容而立时,自带一往无前的霸道气质,似乎投下来的阴影都能把他埋了。
嘤,他们剑修好可怕!
如此迫人气势下,辛扬哪里敢说谎,当下眼一闭,心一横,磕磕巴巴道:“我……怕输。”
花擎宇眉梢一挑,活像愤怒的小鸟,用剑鞘拍了拍辛扬的胳膊,道:“师弟,真有你的,偷袭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凌酒酒一愣,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但辛扬现在的样子实在太怂了,怂到凌酒酒觉得怀疑他都是一种多余。
耳边,悠悠传来姬沉的问话:“你的归墟玉环呢?”
凌酒酒心头一凛,飞速看了看姬沉、花擎宇和辛扬的腰间——
只有辛扬一人没有佩戴代表归墟修士的归墟玉环。
琉璃城中魔修留下的线索,其中一个就是归墟玉环。
这枚玉环出现在蓬莱海之外的琉璃城,这足够说明归墟仙宗中丢失玉环的很可能就是魔修的幕后帮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条粗了长了硬气起来了!
明天凌晨赶飞机,祝我自己一切顺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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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辛扬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快哭了,缩缩脖子不敢看姬沉道:“玉环在千鹤峰弄丢了5555”
凌酒酒刚要追问,就听到花擎宇没心没肺道:“昨天去千鹤峰领仙鹤还见你带着,今日就丢了,你丢东西真够麻利的。”
姬沉看着花擎宇连珠炮似得无情嘲笑辛扬,侧身对凌酒酒摇了摇头。
凌酒酒当下了然,姬沉信任花擎宇。
而她信任姬沉。
这样看来,辛扬的玉环昨天的确还在,那琉璃城背后牵扯之人便不是他。
凌酒酒看着辛扬,有点无语。
所以没什么阴谋,这个熊孩子就是来挑战她的?
她心中又有一些疑惑。
这样狗狗祟祟出手实在不像是正统仙宗的作为。
花擎宇见辛扬头越来越低,恨不得直接打个折把自己埋土里,暂时放过他,认真看向此处修为最高的姬沉道:“师兄,你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姬沉没说话,只看向凌酒酒。
意思很明确,由凌酒酒说了算。
瞬间,花擎宇玩味八卦的视线和辛扬求生欲绝强的视线同时射1来,堪比两根火箭矢灼灼而至。
凌酒酒看了看辛扬左半边秃眉毛和眼窝处残留的不可名状流体,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仰头回望姬沉道:“师兄,按照门规处理吧,我没有意见。”
她并不知道门规是什么,只是不想在“如何处罚一个偷袭了我并惨败的人”身上浪费思绪。
毕竟,单是看辛扬这副样子,她也就足够解气了。
凌酒酒更不打算圣母心无条件包容辛扬。
身处集体中的人如果不能克己守礼,那就必须要靠规则制约,这是对强者的约束,也是对弱者的保护。
治理一城如此,治理仙宗亦是如此。
听了凌酒酒的话,辛扬从被切头扒皮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此刻,对他来说,按照门规免被罚关禁闭,以及跟外门弟子去办一年侍弄灵兽的苦差,都是一种恩赦。
他长出一口气,整个人找回了精气神,拜年娃娃似地深深拱手,飞速道:“我这就回千鹤峰领罚!”
瞬间,澎湃的执念又像是斩不断的藤蔓滋生出来,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
可恶!
出师未捷,但他不会放弃的!
等到昭虹学堂开学,那便是他的天下了。
心中一喜,辛扬正要冲回千鹤峰好生规划一番,突觉脖子一紧。
讷讷回头,就见到花擎宇抓住他命运的后衣襟,两条浓眉下一双眼睛闪着威胁。
辛扬一抖,一滴冷汗沿着鬓角在脸上画出一道黄棕色的纹路,冲刺的双脚生生夹成了内八,膝盖一并,宛若少女。
辛扬耷拉着眼回头:“……”
你们天阙峰的剑修不会要变卦吧?
凌酒酒到底说了算不算!
花擎宇满面肃容,眼中威慑凛凛,传音入密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他,花擎宇,要做练武室赌局最大的赢家。
辛扬的心情像是做了过山车刚落地,庆幸之余连连称是。
这丢人的事,传出去等昭虹学堂开学了他还怎么称霸全班!
花擎宇满意地松开手,看着辛扬竹青色滑竿一样溜走的身影,才抱着手臂,目光深远起来。
他看了看凌酒酒,有些歉疚道:“小师妹,你放心,我已经跟千鹤峰传讯,这小子准被爆锤一顿。”
花擎宇虽然说得咬牙切齿,但凌酒酒从称呼上还是感觉到两人关系的亲近。
果然,花擎宇接着道:“辛师弟他小时候天天往天阙峰跑,跟我们师门几个人关系都不错,本来挺上进一小伙,现在道心像是歪了。哎,他从前也不这样呀?”
姬沉不置可否。
归墟仙宗的小辈多如牛毛,他对辛扬并没有特殊的印象。
片刻,姬沉看着还在絮絮叨叨回忆往事的花擎宇,用一种“你怎么还不走”的神色看着他,淡淡道:“你怎会来此处?”
花擎宇似乎看不懂眼色,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对着凌酒酒笑了笑,不见外地拍了拍凌酒酒的肩膀,道:“今年轮到我接引新的真传弟子哟,小师妹。等下师兄带你去测灵根,办入学。”
姬沉长臂一伸,拨开花擎宇的手,道:“不必,我同长霄师尊讲过,今年由我接引。”
语毕,自乾坤戒中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递给凌酒酒,上面躺着一枚玉环,道:“学堂入籍我已经办好。换上,我带你去测灵根。”
他就是去办这些才来晚了,不然也不会有辛扬这桩事。
凌酒酒端着衣服看了看,又看了看姬沉。
从面料、领口制式到前襟的枝叶暗纹,除了是女款,其他都跟姬沉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她心里小小雀跃。
这就是天阙峰的门服吧,还有归墟玉环——
她凌酒酒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凌酒酒双手捧着天阙峰门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
接着迫不及待地捡起自顾自睡着的小兽,然后去换衣服。
天阙峰的门服并不复杂,她很快换好,快步跑到门前,又顿了顿。
门的边上是严丝合缝关闭的窗户,一层淡蓝色的琉璃镶嵌在窗格上,像是单侧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从里面却能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凌酒酒正好瞥到姬沉和花擎宇站在门外。
花擎宇也是个剑痴,垂着头,争分夺秒请教姬沉剑招,时不时召剑出鞘以悟剑意。
而姬沉站得笔直,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很耐心。
黑衣修士挺拔如松,清隽宛若瘦金笔画,端正立于灵木中,沉寂似千万年前的一座山。
随林中风起,云岚消散,他垂着的眼眸不经意地一扫,仿若透过琉璃窗扇与她对视,漠然而专注,宛若神祇。
偷看别人被发现,凌酒酒几乎能感觉到脸“轰”地一下红了,做贼心虚地举起两只手捂住两腮。
……奇,奇怪,她有什么好害羞的!
姬沉他看不到里面呀。
她讪讪地放下手,手指擦过面颊,又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姬沉帮自己擦了脸。
凌酒酒:梅开二度,再次脸红。
……不,不是,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姬沉那副战略后仰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暧昧?手法也不温柔,简直像把她当狗撸。
她嘴角抽了抽,赶忙从乾坤戒中掏出巴掌大的银镜子,好好整理了一番,这才仪态从容地走出门去。
门推开的瞬间,姬沉和花擎宇同时转过头。
黑衣女郎玲珑从容,纤腰不盈一握,樱唇不点而红,一双杏眼如雪山上刚融化的雪,除了年轻的生机外无一丝杂质。
惊艳的神色闪过花擎宇的眼眸,他脱口而出道:“当真是个钟灵独秀的女郎。”
说出口,又觉如此评价一位女修士太过轻佻。
尤其还是在属意这位女修的剑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