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会轻易信任陌生人,在敌我不明时,跟着大佬走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姬沉冲着凌酒酒微微点头,率先撤去法阵,见状,其余众人也收起术法。
邪魅修士似火柴小人般舒展了筋骨,其余常服修士如同被磁铁吸引的五颜六色的铁屑般围到他身后,又憨厚得对着众人笑了笑,接着有些局促地将手在前襟搓了搓。
熟稔地摆出一副老实庄稼汉的姿态。
鹿角修士见雷电剑光的囚笼散去,似一只沉绿的蜻蜓般三两下跳到旺崽旁边,顺便十分刻意地拿鹿角顶了顶孔惜霜和祝逸轩。
那邪魅修士趁热打铁,笑眯眯对众人道:“诸位道友,相逢即是缘!吾名项望,各位如果不嫌弃,便称我一声老项!听说秘境中凶兽贼多!吾等修为低微,能不能与诸位道友结伴同行呢?”
姬沉勾唇,打量着这些常服修士。
这些人头顶不同形态的兽耳,行走之间,背弓微弯,双手也覆盖着一层黄色的茧,一看便是常年种植灵田的低阶妖修。
伪装得如此周到,此行显然煞费苦心。
姬沉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正好,有各位道友同行,此路必定多出许多乐趣。”
他的神态与动作的姿态堪称完美,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他心中作伪。
只有凌酒酒发现了问题。
她实在太了解姬沉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姬沉本来就是高冷禁欲,一副凛然正气,此番行为也是名门正派,拔刀相助的正道之风。
但他这种笑容,分明就是憋着后招!
上次还是她默写错了法诀企图耍赖,姬沉发现后,也是露出这样完美无缺的笑容,然后拉着她抄写了一个时辰的法诀。
凌酒酒狐疑地眯起眼,传音道:“师兄,你不对劲。”
姬沉垂眸看着她,便见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的狡黠和疑惑。
他带着笑传音道:“小心项望一行。”
见少女警惕地抱起手臂,他右手离开剑柄,慢慢绕到她的背后,轻轻将她的右肩拢了一下,一触即分,表示安抚。
姬沉没有明说,只因为对方目的不明,形势尚未明朗,凌酒酒知道得太多,若不小心露出异状,反而容易招致危险。
凌酒酒听他这样说,也没有去问自己不该知晓的事情,当下认真地点点头。
听到姬沉的话,项望喜笑颜开,锋利的眉眼变成了几条尺规画出来的线,瘦到嶙峋的双手合拢,道:“道友高义!”
孔惜霜和祝逸轩心思简单又一根筋,剑道亦是争强之道,两人见证了姬沉的实力,自然以他马首是瞻。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只要能跟着姬沉学习一二剑韵,此番秘境修炼就不虚此行,自然也没有异议。
唯有鹿角妖修眨了眨黄色的眼睛,看了看还在打火呼噜的旺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小短腿,惹得旺崽梦里瞎蹬一通,他又带着惶恐,束手束脚地看向凌酒酒道:“大恩人,我也想跟着你和恩人一起。不过,雷隐狗贼不是好人,你们不要跟他们一起为好。
孔惜霜是个娇横女郎,一贯直来直去,不吃委屈,当下引决悬剑,剑身凝聚“噼啪”雷电,十分骇人。
她将长剑凌空“唰唰”挥舞几下,破开呼啸风声,长眉一拧,怒道:“你这小妖修两次三番出言侮辱我雷隐剑宗!是何居心?”
祝逸轩脾气比孔惜霜好一点,但对雷隐剑宗的荣誉感半点不输孔惜霜。
他没有吓唬妖修,而是简单粗暴地将剑锋对准鹿角妖修。
项望出来打圆场,用他那单薄的小身板,跟片木屑似的毫不费力地插1入雷隐剑修和鹿角妖修之间,劝和道:“鹿角道友,雷隐剑宗可是名门正派!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偏偏在“名门正派”四个字上咬了重音,如果不是他眼中充满了热切,言辞谆谆,反而令人怀疑他是在暗讽什么。
鹿角妖修扒拉开项望,掐着腰,眼睛含着两包泪,吼道:“熊凌锋是不是你们掌门?”
孔惜霜和祝逸轩听到自家掌门的名字皆是一顿,狐疑地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
鹿角妖修来劲了,原地起跳半米,瞪者琥珀珠子似的黄眼睛道:“那还狡辩?我休鹿妖修与你们雷隐狗贼不共戴天!”
凌酒酒回忆着原书内容。
书中关于熊凌锋的内容很少,他的功能与祝逸轩相同,都是衬托姬沉的收下败将。
她下意识看向姬沉。
郎君垂眸而来,任她如何分辨,也无法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波澜。
姬沉并不惊讶。
姬沉……知道些什么?
凌酒酒传音道:“师兄,其中有什么内情?”
姬沉放柔了视线,回道:“鹿角妖修知道内情。”
凌酒酒知道姬沉是想借着鹿角妖修的口将此事抖出来,便看向试图缩到自己身后,又被姬沉拎出来的鹿角妖修,道:“你想跟着我们,就要先把事情说清楚。”
鹿角妖修嘤嘤嘤了半天,才拿水葱似的小手坚强地擦干眼泪,道:“大恩人,我都告诉你!首先,我小名叫路路,我族都是灵鹿妖修,你也可以叫我鹿鹿。”
凌酒酒:……
这是重点吗鹿鹿?
而且这俩叫起来有什么区别啊!
姬沉:……
这妖修嘤得令人失去耐性。
凌酒酒撒娇时“嘤”得就很乖顺可爱。
像一丸棉花在心里滚来滚去。
姬沉忽得想起什么,挑起长眉,看向凌酒酒。
她好像许久没有对他撒娇了。
在场的除了姬沉没人走神,大家都急迫地看着鹿鹿,等他进入与雷隐剑宗的爱恨情仇。
可鹿鹿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自我介绍还没完,便抽抽搭搭道:“大恩人,你也可以叫我的大名,马冬梅。”
凌酒酒:?马什么梅?
哇!
你的大名和小名竟然毫无关联呢!
凌酒酒看了看在暴走边缘的雷隐剑修,善意地将话题引回正轨,提醒道:“鹿鹿,那你为什么说熊剑仙是仇人呢?”
鹿鹿气鼓鼓地看向孔惜霜和祝逸轩,又望了一眼跟一条橡皮泥似的睡到翻白眼的旺崽,即刻获得了力量,挺起胸膛道:“万年前,我爷爷的爷爷刚出生,那时候我们休鹿妖修本来快乐地生活在休鹿大陆,但是人修与魔修纠纷不断,他们都觊觎我们事宜种植灵植的土地,所以就打起仗啦!休鹿大陆乱成了一团呢!”
孔惜霜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好没道理,你该怨恨魔修!”
鹿鹿恨恨地吞了口水,不理她,继续道:“当时魔尊渊冥打赢了战争,统领了休鹿。魔尊带着魔修入驻休鹿,逼我们休鹿妖修学习进攻术法。”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自撸一把鹿角,道:“但我族只想种田,对其余事情都没有兴趣,哪怕魔修挨个威逼利诱,我们也不愿意学,实在被魔修烦的没办法了,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直接将魔尊和魔修气走了。”
凌酒酒意识到问题,道:“你们忤逆魔尊渊冥和魔修,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吗?”
这个世界的魔族追求绝对的实力,又是强者为尊。与追求大道、一心升仙的人修不同,魔修修炼就是为了扫平天下,唯我独尊。
这样的一个种族,在被休鹿妖修拒绝后,怎么会轻易地放过它们?
鹿鹿垂眸片刻,挠了挠鹿角,引出一阵如梦如幻的细碎光团,道:“听说,魔尊讲休鹿妖修习过魔修术法,要么为他们所用,要么被灭口,他们本来要屠杀我们一族,但好像族内长老求情,魔尊在最后关头饶了我们一族。”
此话显然无法令人信服,魔族战斗力的巅峰,自然也拥有极致的魔族性格——
狂妄、玩世不恭、中二爆表。
当然,也有上位者的强势与主见。
要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休鹿妖修的话就放下杀念,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鹿鹿许是不够了解,又或是不愿开口,总之并没有说出更多的理由。
她好奇地偏过头对姬沉传音道:“师兄,魔尊为什么放过了休鹿妖修?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姬沉好整以暇地看向凌酒酒,不说回答,也不说不回答。
他已经摸清凌酒酒行事的规律,每次要他这样不置可否,凌酒酒才愿意与他撒上一娇。
姬沉对凌酒酒的嘤嘤嘤志在必得。
凌酒酒看着姬沉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已经习惯了他的神神秘秘,只当其中牵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秘辛。
然后善解人意地移开视线。
曾经志在必得的姬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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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姬沉定定地看着凌酒酒。
她整个人站得像是一棵挺拔的小树, 脑袋晃来晃去,像被风轻摇的树干,聚精会神地看鹿鹿等人去了。
姬沉眯眯眼。
□□有常, 就连四时轮回,沧海桑田都有定数。
但这小姑娘为何这么难懂?
那厢, 孔惜霜倨傲地仰起头, 甩了甩满头的珠子,弯起单侧嘴角, 邪魅一笑,讽道:“哦?魔尊有这么好说话?我看是压根就是你们与魔尊有什么秘密交易!”
鹿鹿对着孔惜霜“哼”了一声, 赌气似的瞪大了圆眼睛,像是幼儿园被人冤枉的小朋友一样, 嘴角向下一拐, 眼看就要哭出来。
他被项望劝了半天, 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要是有, 那也是我们要谢谢魔尊和魔修!是他们削平了高山, 留下了平原, 还交给我们基本的防身法诀!还有、还有帮我们修葺了不少洞府呢!”
祝逸轩一愣, 不过片刻,又恢复坦然,他厉声质问道:“魔尊和魔修有这么好心?你这妖修不要信口胡说!”
雷隐剑宗, 嫉恶如仇;雷霆所致, 无所遁形。
他们踏入修真一途,学的都是人魔对立,鹿鹿的话显然不足以动摇他们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项望一行人看了看这些归墟和雷隐的修士,揣着双手, 轻笑一声道:“两位雷隐道友若是不信,等出了秘境,去五千大山深处一问便知。”
他意味深长道:“休鹿居住区的妖修,大多不晓得这段历史,吾等铁子几个,也是常去五千大山闲逛,才偶尔听得。”
孔惜霜和祝逸轩面色出现片刻松动。
他们心中对于魔族极恶无善的念头如泰山巍峨,今日便似有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虽不足撼动根基,也在无垢道心之上,蒙上一层薄尘。
而凌酒酒温柔地按了按鹿鹿的肩,道:“然后呢?”
鹿鹿澄澈的眸子里燃起仇恨的火焰,他攥紧双拳,像是压下了滔天的委屈,才哽咽道:“魔尊与魔修走后,熊凌锋带着雷隐剑宗接管休鹿,他们借口要清理魔息,四处烧杀抢掠,把我们刚刚修复的家园全都破坏掉!我族……我族修炼不勤奋,根本打不过雷隐的狗贼!”
鹿鹿眼泪流了下来,声音颤抖,道:“后来,凡是跟魔修学过术法的休鹿妖修,都被强行废去修为。”
他拿早已被攥皱的袖子使劲擦了一把眼泪,却将眼睛擦得更红:“许多年迈的妖修,还因此丧了命。我爷爷的爷爷就是这么丧命的。”
“他老人家就埋在休鹿秘境的土地之下。”鹿鹿艰难地说。
孔惜霜下意识挪开脚步,将信将疑地望向脚下。
鹿鹿咬咬唇,接着道:“不仅是他,万万个无辜妖修,都被你们雷隐的狗贼胡乱扔到秘境区!熊凌锋还命令他的走狗将凶兽都驱逐进秘境区……”
凌酒酒呼吸一顿,下意识向着姬沉靠了靠。
凶兽身负魔息,灵智混沌,与肉食猛兽无异。
将嗜血的猛兽与尸体或奄奄一息的弱小妖修关在一起——
单是想象,眼前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黏腻血雾。
鹿鹿深呼一口气,墨绿色的鹿角晃动着,摇晃出迷离的碎雾,似是这个古老种族的另一种眼泪。
他两片嘴唇颤抖着,强行稳住着声音道:“当年枉死的休鹿妖修,十有八九……死……死无全尸!”
他几句话是用尽了全力的嘶吼,纤细脆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秘境中,如同古老的厮杀与哭嚎,重回万年后的这场被粉饰的太平盛世。
谁会想到,一望无际、纷繁多彩的休鹿秘境下,埋葬者无尽苍白枯骨。
而凶兽煞气的来源,除却魔息,还有那些妖修死前不散的怨念。
众人不管相信与否,都因鹿鹿的叙述而心生悲戚。
就连孔惜霜和祝逸轩都放下了手中的雷剑。
他们暂且相信了鹿鹿,可这不等于他们认为鹿鹿所知道的就是事实。
心志坚定的剑修不会因为没有证据的事情而改变信念,他们态度的缓和,只是出于对鹿鹿的尊重。
然,两人已经打定主意,等到走出休鹿秘境,便去五千大山求证。
心中犹疑已成,不去探索,道心迟早会生出裂痕。他们对雷隐剑宗再忠诚,也不会愚忠。
凌酒酒扶着墨绿少年抖动的双肩,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鹿鹿感激地看了凌酒酒一眼,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像是想摆脱悲惨往事般摇摇头,道:“要不是归墟仙宗的玄苍仙尊带着扶桑神树来了,我族真的就灭绝了。”
这段历史在仙魔大战之前,凌酒酒在昭虹时并没有学过,听鹿鹿这样说,便问道:“如此说来,你怎么会说旺崽是恩人呢?”
鹿鹿娓娓道来:“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也是我们的恩人。族内长老说,熊凌锋为非作歹,天理不容,归墟仙宗得知此事,玄苍仙尊就亲自来休鹿将雷隐剑宗的人驱逐出境,我们休鹿的妖修就投靠了归墟仙宗。”
凌酒酒颔首。